第203章 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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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個世紀前,「南方人」海曼·璨星在最危險的時刻孤身入城,於選將會中與雷吉娜小姐一見鍾情,並最終拯救王國免於內戰,選將會的傳統由此保留。

  而五百年後的此刻——坐在看台上,望著看台上歡呼雀躍的觀眾,看著場下戒備森嚴的衛兵,以及場中摩拳擦掌的參賽者們,泰爾斯不由想道——另一位璨星王子,則在無數衛兵僕從的簇擁下,來到另一場選將會。

  就是不知道當年的那場選將會,當「南方人」海曼改名換姓混入會場,面對秣馬厲兵,摩拳擦掌,聚眾選將以對抗璨星王室的南岸群雄時,他是什麼反應呢?

  大事臨頭,兵凶戰危,他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還是咬牙堅持隱忍不發,是如若無事談笑風生,還是鬥志昂揚迎難而上?

  念及此處,泰爾斯深深嘆息:反正不會是像他一樣,一頭霧水,滿腦愁緒,偏偏還要強顏歡笑,強裝鎮定吧。

  而且海曼不是孤軍奮戰。

  五百年前的海曼王子,至少還有實力雄厚的「八指」國王作為後盾,至少還有愛憎分明的公爵長子仗義執言,至少還有智慧過人的雷吉娜小姐出謀劃策,面對的科克公爵也是秉節持重的沉穩老臣——至少在故事裡是的。

  但他麼,如今在翡翠城裡的泰爾斯·璨星,他所擁有的後盾,所倚仗的盟友,所面對的對手麼……

  「你的安保負責人剛剛遇害,王子殿下,」詹恩的聲音從他右邊的座位上傳來,沉穩但精明,「而你又身背嫌疑深陷流言,若我是你就會低調點,比如接受塞席爾上尉的保護,重兵護送你到單獨隔絕的看台,謹慎出席選將會……」

  「保護?護送?」泰爾斯望著在競技場裡努力準備的工人們,「你是說,半強制地綁架軟禁?」

  但詹恩沒有理會他:「……而不是轉頭就跟我妹妹搞在一起,引人注目地擠上公爵看台。」

  「搞?搞在一起?」希來的腦袋從詹恩的右手邊冒了出來,不忿地盯著自己的哥哥。

  詹恩轉頭瞪了自己妹妹一眼,前所未有地嚴厲肅穆。

  「塞席爾騎士渴望地位,但他不是那種會在關鍵時刻向權貴低頭服軟,放你一馬的人——尤其在外人面前,所以你們拿捏住了他的什麼軟肋?權力?富貴?妻兒老小?還是給他跳艷舞?」

  泰爾斯正要去端自己的茶杯,聞言頓了一下。

  「更簡單,」希來輕哼一聲,毫無被諷刺自覺,「兌子。」

  詹恩隨著希來的目光扭頭,轉向看台下的護衛隊伍:星湖衛隊與翡翠軍團分別以雨果和塞席爾為首,分開兩排,彼此警惕,涇渭分明,唯獨一位騎士抱著劍坐在中間,出神地望著競技場為參賽者準備的帳篷,目光複雜。

  「那是卡西恩騎士?我明白了,如果動起手來,塞席爾沒把握在屬下面前戰勝他,這不利於自己的威信,於是乾脆瞅准機會就坡下驢……但你怎麼說服卡西恩出山的?」

  詹恩皺起眉頭,順勢向斜對面的觀眾們揮手致意,又迎來一片掌聲:

  「莫不是你也威脅他,若不出山,你就大庭廣眾之下跳艷舞?」

  泰爾斯舉著茶杯,長一嘆口氣。

  這傢伙,怎麼就這麼在意這茬兒?

  「看在落日份上,哥哥,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希來眉毛一橫,她挽上詹恩的胳膊,笑容甜美,唯獨從齒縫裡漏出的字句讓人不由蹙眉:

  「別逼著老娘現在就下去跳舞!」

  詹恩臉色微變。

  「不知廉恥……」公爵全力維持著面部表情的正常,但剛要開口反駁,就被競技場內外澎湃而起的歡呼聲打斷。

  選將會要開始了。

  凱文迪爾兄妹收斂表情,給彼此留下一個不善的眼神,齊齊正襟危坐。

  泰爾斯這才鬆了一口氣。

  「久等了,各位!」

  選將會的主持人是一位曾在龍吻學院進修吟遊科、久負盛名的宴會司儀,他正站在特別設計的主持位上,舉著特製的發聲筒:

  「曾記否,七十年前,當艾倫比亞的『白魔鬼』雷克揮動斧頭連人帶馬噼開兩半,堅如大地也為之震顫!五十年前,當大荒漠的『驍奴』摩薩哥與夙夜的『紅鬼』鏖戰到月下西天日出東方,耐心若時間也要不甘低頭!三十年前,當瑟拉公國的『義侍』繆拉為了受傷的騎士主人以一敵三血盡而亡,連最鐵石心腸的觀眾也要潸然落淚!二十年前,當『朔光之劍』賀拉斯王子十戰十勝勇不可當,整個翡翠城都在瘋狂歡呼!」


  按照慣例,選將會的會場在新郊區的一片寬闊空地上——這裡地勢凹陷,外高內低,尤其適合大型展演和群聚活動,平時是商賈攤販們自發聚集的交換市場,到了節禮日則常常被預訂為舞台劇的劇場,乃至落日信仰的宣教和布道場。而翡翠慶典前後,這裡早早被翡翠軍團清理完畢,再由警戒官們拉起警戒線,工人匠作們日夜趕工,立好圍欄,搭好架子,拉起帳篷,設好通道,鋪好地毯,放好立席台、坐席台乃至三四層高的各類臨時看台,整理出一個頗具規模的環形競技場。

  競技場的內圍由不同的看台和參賽者的準備帳篷組成,它們被一道道布簾、陽傘和圍欄甚至是人力隔開,雖然看台之間能夠探頭相望甚至高聲交談,雖然商人教士官吏貴族等不同的人們熱烈地隔空招呼彼此致意,雖然負責後勤的僕人們一刻不停地在看台間來回傳話,但橫亘過道的軍士,簾門前守著的侍衛,包括僕人們傳話時亮出的家徽或證明,無不在強調這裡頭的等級階序,清楚分明,不容混淆。

  「而所有這些記憶中的經典場景,都發生在我們一年一度,引以為傲的盛會裡,發生在那最熱血沸騰的時刻,最驚心動魄的一天,最激動人心的場合,當然,也是掏空錢包或者一把血賺的好機會……」

  主持人的嗓音帶著翡翠城特有的華麗腔調和誇張拖音,被競技場的環形布局放大,在稍顯空蕩的場中迴蕩:

  「足足有五百五十年光榮歷史的——鳶尾選將會!」

  各大看台的來賓們禮貌鼓掌,不少人配合地熱情歡呼,但整個競技場依然顯得稀稀拉拉,空曠空洞,倒是最偏遠的看台,包括圍欄之外沒法入場的人們瘋狂吼叫,山呼海嘯,聲震全城,甚至有喝多了的傢伙們要點燃焰火助興,但被盡職盡責的警戒官們及時阻止。

  不計在外圍湊熱鬧(包括那些扒上房頂或者大樹)的市民們,這個競技場原本足堪容納成千上萬的觀眾,即便比不上遠古帝國傳說中能容納十萬人的奇蹟建築「科莫拉大競技場」,只放在翡翠城一隅,也算頗為可觀了。然而因為今晨突發的警戒官兇殺桉,本次選將會出於安保考量,嚴格限制了進場人數,僅僅開放了不到三成限額,許多預售票退費作廢,而翡翠軍團和警戒官們的安保也極為嚴密,嚴禁冒名頂替、矇混過關。

  但物以稀貴,越是如此,人們就越是趨之若鶩——沒有什麼能比克服萬難拿到一張(非高官顯貴富商巨賈不可得的)選將會入場券更能證明一個人的身份地位了。據說限制容量的消息一出,不過短短几個小時,選將會裡一張位置最靠邊、只能看看出入口的站位票,價格就炒到了離譜的十個金幣。

  (「來都來了……」——某位哈哈大笑康慨給錢後,又默默低頭委屈心疼的遠東客人)

  可無緣入內的觀眾們倒也不必失望,因為競技場外圍更加熱鬧:圍欄外擠滿了人,到處都是吆喝叫賣的攤販,鬼鬼祟祟的票販,外圍開盤的賭徒,還有就地擺桌忙著賣酒食的餐館老闆,街邊表演以求賞錢的賣藝者們,教會抓緊時機派來的講道者,人們討論著哪家商團贊助的鬥士能晉級到八強,遠洋船團又帶回了什麼珍奇異獸,公爵和王子又會給出什麼獎勵,一時人聲鼎沸,攘來熙往,彷佛此刻發生在競技場之外的,才是真正的翡翠慶典。

  相比起外圍的氣氛,圍欄內的情況則略顯詭異:出口和過道的士兵與警戒官們肅穆壓抑,嚴陣以待,警惕著每一位駕臨的賓客,包括他們的僕人;前排的各大看台上,背景不淺的觀眾們攜家帶卷,或不動聲色安坐如山,或彼此寒暄溝通問好,或歡呼雀躍叫喊不覺,表現不一;至於競技場中,全副武裝熱身的戰士們有的摩拳擦掌,舞刀弄劍以展示技藝,有的與相識的對手們招呼示意,互撂狠話,有的則在侍從的幫助下整裝待發,沉穩靜默。

  「當然,首先要感謝我們康慨而明智的城主,南岸公爵,詹恩·凱文迪爾大人,正是他多年以來的勵精圖治和大力支持,才讓這場選將會得以舉行,熱鬧輝煌更勝往昔!」

  在主持人的手勢下,競技場裡的觀眾們齊齊扭頭,望向場中最高的三層看台:翡翠城主仍舊是那副親切和藹的微笑樣子,向著場下參會者和其他看台的觀眾們揮手致意。

  「以及我們最尊貴的來賓,王國的繼承人,星湖公爵兼第二王子,名傳西陸的北極星——泰爾斯殿下!他的位臨彰顯了國王陛下對翡翠城的隆重恩典,是全體市民乃至整個南岸領的殊榮……」

  泰爾斯和希來分坐在詹恩的左右兩側,僕人和近衛被他們早早三人屏退,只能在外圍旁觀。

  而此刻的王子強顏歡笑,學著公爵向大家揮手,卻無奈地發現他面向哪裡,哪裡的歡呼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低頭閃躲和竊竊私語。

  「看,公爵大人旁邊是希來小姐!」


  「咦,他們三人坐在一塊,氣氛好奇怪,看上去就像……」

  「像一家人?呸呸!」

  「為什麼王子也來了?他不是才殺了空明宮的人……」

  「越是這樣,他越要出席,才不會顯得做賊心虛……」

  「我叔叔說他認識那個死掉的警戒官,說他這幾天一直被王子無理欺負……」

  「噓!別再說了,觀眾不多,他也許能看見我們……」

  「有趣,他們一定達成了什麼幕後交易。」

  「別看他了,看看今天的盤口,想好要下什麼注了嗎?」

  泰爾斯只能無奈嘆息。

  「你知道,泰爾斯,最早的選將會,是五百年前科克公爵用來遴選將才,招兵買馬,以對抗璨星王室的步步緊逼的,」詹恩笑著向場內的參賽者們揮手,聲音不懷好意,「眼熟嗎?」

  「但卻最終選上了一位璨星女婿,化解了危機?」希來聳了聳肩,很不給面子地拆台。

  詹恩目光一厲,泰爾斯則咽了咽口水。

  只見翡翠城主深吸一口氣,先微笑著朝對面看台的封臣們——澤地的拉西亞伯爵和他的長子——點頭,發出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的聲音:

  「無知!你以為自己舉止放蕩,毫不檢點,最終敗壞的會是誰的名聲?」

  「當然是你的,還有鳶尾花的,也許還有父親的祖父的曾祖父的祖宗的……不然呢?」

  詹恩面色一變。

  「你以為自己能綁架家族的名聲來逼我就範?」

  「哦,這你可想像不到。」

  不妙。

  「我發誓,詹恩,跳艷舞什麼的我真不知道,」頂著公爵要殺人的目光,泰爾斯低聲打斷他們,給兩兄妹的爭吵降溫,「但以我的經驗,大庭廣眾之下,嗯,她也許真不在乎,真做得出來。」

  「你的經驗?」

  詹恩的表情更差了,他的目光環繞在泰爾斯身上,如同禿鷹打量地上的獵物。

  坐在另一邊的希來則挑釁地揚揚眉毛。

  意識到說錯話了的泰爾斯只好嘿嘿一笑,暫且閉嘴。

  「……而我們還要感謝康慨的芬香商會,他們出資支持了本次選將會競技場的主要營建工作!」

  有任務在身的主持人盡力呼喊,推動著選將會繼續進行:

  「以及姆博托商團,他們在宴會焰火和美食方面的贊助讓本次選將會更加多姿多彩!別忘了蓋德茲鐵匠工場,許多參賽者們的護具都是他們提供的,順帶一提,他們還是翡翠軍團的武器供應商之一,品質保障!多虧了澤卡印刷社,即便不在會場我們也能得知選將會的結果,因為傳單和文件都由他們負責抄寫印刷!桑加雷農場負責為本次選將會的馬匹提供草料和專業養護,翡翠城皮革公會則仔仔細細地檢修過了所有參賽者的馬鞍護具,好馬配好鞍,騎士得勝還!豐收賭場為本次選將會出具了值得信賴的盤口和賠率指標,他們也是唯一官方許可的下注賭場,在場內場外均有專門的下注點,提醒各位,小賭怡情,理性下注,而沒有官方許可的私自聚賭可是違法行為,警戒廳不會姑息!還有桑謝斯木工坊,他們將不遺餘力地維護選將會期間的各項裝置,包括他們最擅長製作的大型圍欄看台!美迪克劇團將為本次選將會的優勝者書寫流芳百世的舞台劇本,不日在女神區各大劇院上演!坦甘加遠洋船團專業到位,從海上通路為我們運來了選將會所需的一切遠洋貨品,而且他們將為所有的八強優勝者以及團體戰的決賽雙方提供免費歸鄉船票和整整五年的優惠通勤券!當然別忘了翡翠軍團以及新郊區警戒廳,他們強強聯手,捨己為人,為選將會的有序進行貢獻頗多,值得我們的敬意,而參賽者中就有他們所選送的兩位勇士!」

  該死。

  泰爾斯一邊聽這些商團工坊的名字,一邊盤算著明白過來:辦這個翡翠慶典,敢情詹恩就沒花多少翡翠城的財政資金,末了還能倒賺回來?

  隨著主持者的介紹,參加第一輪一對一決鬥的兩位參賽者全副武裝地在競技場的兩側亮相,他們以最英武的姿態舉起武器,接受各個看台的歡呼掌聲(和場邊的押注)。

  詹恩站起身來,向參賽者們舉手致意,後者們同樣在路過主看台時向著三位貴人行禮。

  「好吧,親愛的妹妹,現在萬眾矚目,你想跳舞還是脫衣,都請自便,」詹恩恢復了冷靜,絲毫不受妹妹的脅迫,「若是舞跳得好,說不定我還會讓阿什福德打賞——保管比你們上街賣藝賺得多。」


  希來目光一寒。

  下一秒,她站起身來,向下邁步!

  「誒!」

  泰爾斯連忙起身,一把拉住希來!

  「你,你真去啊?」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其實用不著上前:另一邊,詹恩公爵微笑著抓住妹妹的手臂,神情自如,唯有眉毛微微抽搐。

  三人就這樣在看台上起身站成一排,希來夾在中間,兩隻胳膊被兩人分別拽在身後,姿勢古怪。

  詹恩目光如劍,掠過希來,直刺泰爾斯抓著希來的手。

  其中寒意無以復加。

  不妙啊。

  泰爾斯只得嘿嘿一笑。

  「你們……放不放手?」被扣在中間的希來艱難地道。

  泰爾斯連忙鬆手,卻沒曾想,詹恩也在同時觸電般放開希來!

  砰!

  一聲令人同情的悶響,希來狠狠地掛在前方的欄杆上,發出痛哼。

  「你們,嘶……」

  糟糕。

  泰爾斯一驚,連忙去扶她,卻發現詹恩也舉步上前,兩人看到對方的動作後齊齊一頓,下意識收回伸出的手。

  「扶都不扶一下啊!」希來扶著欄杆,揉著肋骨痛苦地道。

  泰爾斯和詹恩對視一眼,心情複雜難辨。

  周圍的觀眾們看到了主看台上發生的事情,發出一陣不小的騷動。

  詹恩和泰爾斯對視一眼,兩人深吸一口氣,一左一右快步上前,跟希來一起扶住欄杆,三人偽裝成朝外探頭,打量參賽者們的樣子。

  「說吧,你有什麼提議。」公爵冷冷道。

  泰爾斯眉毛一挑,略為驚訝。

  「看吧,他不僅僅是我哥哥,更是南岸公爵,我們必須逼他,逼他在壞和更壞之間作出選擇,」希來揉著肋骨,對泰爾斯露出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跟我們不同,他還要臉……」

  泰爾斯聞言表情古怪。

  「那也得有臉才行。」詹恩冷冷道,旋即釋放出笑容,向場下的參賽者們招手。

  在外界看來,看台上的三人倚在欄杆上,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就在此時,主持者的聲音和觀眾們的歡呼蓋過了他們的交談:

  「廢話少說,讓我們第一輪的較量吧!寧因友故——」

  主持人停頓了一下,高舉雙臂,場內外的觀眾們很配合也很熟練地海嘯出聲:

  「不以敵亡!

  !」

  隨著一聲鐘響,樂隊開始演奏激昂的音樂,第一輪比試隨即開始:一位自翰布爾來的彎刀戰士,對陣一位南岸領本地的騎士之子。

  他們全副武裝,甲胃齊備地騎在各自的坐騎上,持槍舉盾沖向彼此,在一陣劇烈的撞擊後雙雙墜馬。

  「庸手,」主看台下方的過道上,哥洛佛皺眉看著這場決鬥,「這麼笨重的鎧甲,費力,低效,毫無意義——這種人也來參加選將會?」

  場中的兩人艱難地爬起身來,扔掉長兵器,抽出彎刀和鋼劍。

  「在很久之前,鎧甲確實是越重越好,越硬越好——那時人類面對的是古獸人,」米蘭達若有所思,「當然,直到各門各類的終結之力出現,戰爭也好,決鬥也罷,抑或是劍術,一切都改變了。」

  「然後魔能槍出現了,一切很快又要改變了。」哥洛佛點點頭。

  「咦,你知道嘛,這些參賽人打一場可有錢了!或者說,是背後的贊助人有錢——那兩匹戰馬都有各自的贊助商團,哦,還有他們的武器!」興致勃勃地看著場中決鬥,時不時看看手上的賠率單。

  「我不喜歡這氣氛,俗氣又無聊。」

  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中,保羅·博茲多夫站在過道上抱緊手臂,緊緊盯著場中的比試:「尤其是這個主持人,把騎士比武,變成了充滿銅臭的節目表演。」

  「騎士比武本來就是表演,」摩根對比武決鬥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死死盯著對面翡翠軍團的軍士們,「要想不表演,那也簡單——去干僱傭兵吧。」

  「對,確實是表演,但應該這麼解釋,」懷亞站在台階上,目光不離上方的泰爾斯王子,「騎士比武一度興盛,乃是一地領主籠絡盟友展示實力、修整軍備和招募人才的絕佳手段,當然,也是流浪和僱傭騎士們一戰成名,出人頭地的理想場合,為吟遊者們提供了大量創作素材。」


  說話間,場中的兩位戰士一刀一劍奮力拼搏,時不時聽見刀刃砍上甲胃的聲音。

  「動作慢,進攻碎,還在一下下敲盔甲最硬的地方,」哥洛佛緊皺眉頭,「這是決鬥還是打鐵?」

  「我看過了,報名參加的人真不少,但通過初試的人沒幾個,」舉起手裡的一冊盤口賠率指南,饒有興致,「而且大多是冒險者、僱傭兵、外邦勇士,說實話,沒幾個受過正經的騎士訓練,或者至少是侍從……」

  「歷史上,鳶尾選將會是榮耀的騎士比武,各位參賽的騎士都是那個時代的頂尖高手,為了各自的主人和自己的榮譽,甚至為了戰鬥本身而戰,那麼多傳奇的名字,那麼多經典的決鬥……」保羅嘆了口氣,「但我想,現在已經不時興過去那種騎士了。」

  「過去那種?」皺起眉頭。

  「那些最早被稱為騎士的人們,」保羅點點頭,眼神飄渺,「在擁有超凡之力的同時,也要負擔更多的義務,要騎上戰馬,在危險來臨時挺身而出,後來,帝國建立,騎士成為一種身份,一個階層,代表為大帝征服世界的戰士們,一個人想要成為騎士,就要跟隨另一位騎士鞍前馬後,征戰訓練,直到建立功勳,獲得認可。再後來,騎士變成了一種稱號,一種榮譽,由國王授出,成為從平民到貴族的晉身之階,再後來麼……」

  保羅搖搖頭,看看競技場裡的蹩腳決鬥,不再說話。

  眾人聽著保羅的話,不由低頭沉思。

  孔穆托輕嘆道:

  「關於這個,我聽老人說過,一兩百年前的鳶尾選將會還是有分量的,裡面全是百中挑一的勇士,見血廝殺的那種,但是最近幾十年嘛,不但來參加的人選質量下降,從極境滑落到超階高手,再滑落到……總之,選出的所謂優勝騎士良莠不齊,有名不副實濫竽充數的,有品行不端作惡多端的,有成名之後墮落犯錯的,漸漸地,選將會就沒落了。」

  眾人聞言不由唏噓。

  「是被淘汰了。」

  大家齊齊回頭。

  「自從『血債之爭』結束,《自衛法》頒布,王國領主之間的戰爭衝突便開始減少,等到高等貴族議會和貴族事務院設立,仲裁封臣爭端後,貴族私戰更是幾近絕跡,流浪騎士和僱傭騎士漸漸沒了去處,耗資費力的騎士比武,自然也風光不再。至於騎士們麼,既然沒了用武之地……」

  懷亞說完這番話,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

  「王室衛隊的入隊測試參考書目,」懷亞反應過來,連忙解釋,「博納學士的《論領主自衛權》,怎麼,你們都沒讀過?」

  星湖衛隊的眾人面面相覷,唯有羅爾夫不屑哼聲。

  「正是如此,合該如此,」保羅長嘆一聲,「事實上,翡翠慶典還保有形式上的傳統,就足夠令我驚訝了。」

  第一輪比試很快結束了:翰布爾的戰士不熟悉地形,不習慣翡翠城的土質地面,他腳下一絆摔倒在地,而對手趁機壓上,持劍進攻或者說敲打他的頭盔,雖然基本無效,卻讓翰布爾人再也無法起身,後者被砸得頭暈目眩,不得不扔掉武器,大喊著投降。

  失敗者被僕從從泥地里拉起,而勝利者在歡呼聲中費力地脫掉頭盔,死命朝著觀眾擺手,迎來一片鮮花甚至錢幣。

  看得眾人又是一陣搖頭。

  「我聽朋友說,最後的輝煌大概是二十幾年前,先王攜家帶口位臨翡翠城,那是近半個世紀裡最盛大的選將會,」孔穆托打破沉默,「無論是場中的騎士戰士,席間的劇團樂隊,甚或觀眾席里的公子小姐,人人都爭破了頭,想在國王和公爵面前表現自我,一展技藝。」

  「先王?」米蘭達挑起眉毛:「等等,我小時候也聽叔叔伯伯說過,他們很久以前到翡翠城參加過比武。」

  「但據說在那場選將會上,有賽會的優勝者冒名頂替,令翡翠城蒙羞,選將會受辱,」孔穆托搖搖頭,「本來也不是啥大事,但不知為何,在那之後,無論是參賽還是觀禮,就沒有有分量的大家族或者騎士來參加選將會了,領主們也不再在會上當場冊封騎士或者招收封臣,總之,它連年下滑,一蹶不振。」

  「於是選將會就鑽空子,想出了這個辦法:讓商人們出資參加,順利獲利?」

  懷亞皺起眉頭:一個舉著「蓋德茲鐵匠工場」牌子的人走進場中,向人們大聲宣揚勝利者穿著的是他家出產的鎧甲,質量好,鐵器鋼材肯定也不錯。

  保羅不屑搖頭。

  「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哼,騎士比武,說得好聽,可都是什麼榮譽啊功績啊名次的,還有為誰而戰把勝利獻給誰什麼的,搞得那麼複雜,不累的嗎?」


  從場邊買來一袋瓜果,喜滋滋地湊上來:

  「像現在這樣,大家聚在一起,吃吃美食,喝喝美酒,搖旗吶喊,助威喝彩,樂樂呵呵一整天,賺錢的賺錢,過癮的過癮,不好嗎?」

  眾人對他投以鄙視的目光。

  「他們可以樂呵,我們不是。」

  雨果掌旗官回過頭,幽幽道:

  「別忘了殿下的提醒:提高警惕,我們不想再迎來一個安克·拜拉爾了。」

  這話說得眾人一凜,重新打起精神,開始注意周圍,連都把瓜果藏到了身後。

  而此時此刻,被眾人簇擁著,主看台上,重新坐回座位的三人,卻在進行著一場不那麼得體的談話。

  「好吧,首先,我們先確定,我們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希來變成了這場談話的主持人,跟競技場中的歡呼聲和戰鬥聲彼此呼應,「現在,國王想要翡翠城,而我們……」

  「你怎麼知道的?」詹恩眯起眼睛,看向泰爾斯,「你告訴了她,把她牽扯進來了?」

  公爵說著話,還不忘對斜對面的看台露出最親切的微笑,泰倫邦的哈沙特使在那邊舉手回禮。

  泰爾斯輕哼一聲,略有不屑:

  「我發現了,你是真不了解你妹妹,對吧?」

  「我了解你,」公爵眼神一冷,「總是自以為是,卻總是作繭自縛。」

  「我告訴過你了,詹恩,他們要動手了,」泰爾斯保持微笑,聲音只有凱文迪爾兄妹能聽見,「而你,你到現在都沒搞清,翡翠城裡最危險的敵人在哪,對吧?」

  「那是北方老們才會犯的錯誤,他們錯把危險禍根當作了無害人質,」詹恩得體地朝遠方看台的一群商人揮手示意,迎來一陣歡呼和禮讚,「而我,我非常清楚敵人在何方。」

  他瞥了泰爾斯一眼,笑裡藏刀。

  另一個看台發覺公爵朝他們看來,台上的本地封臣們齊齊起身向三位貴人行禮,唯有平托爾小伯爵面色難看。

  「危險禍根」本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詹恩,但你要知道現在的翡翠城裡只有我能幫你……」

  但詹恩反唇相譏:

  「幫我加劇事態,惡化局勢?就像你在血瓶幫做的那樣?」

  「停!」

  希來再也聽不下去,她嚴肅地揮手打斷兩人:

  「好吧,第一回合結束,現在是裁判時間:聽著,我們不知道秘科會做出什麼事,但我們都不想鬧出大亂子……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把所有情報攤開在桌面上共享,同意嗎?」

  泰爾斯輕哼了一聲,而詹恩則看了妹妹許久,這才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關於卡奎雷之死,你知道些什麼?」在希來的示意下,泰爾斯率先發問。

  「不比你多,」詹恩搖搖頭,「你又知道些什麼?」

  「肯定比你少,」泰爾斯聳聳肩,「血瓶幫怎樣了,還在運轉?」

  「我怎麼知道,」詹恩目光微動,「凱薩琳在哪裡?」

  「一個我也找不到的地方,」泰爾斯撇撇嘴,「那謠言是怎麼回事?」

  「不清楚……」

  「嘿!男孩兒們!」

  希來再度忍無可忍地打斷他們,雙手一揮:

  「只提問題不回答,這不是談話的方式,好嗎?」

  詹恩和泰爾斯面面相覷,各自挑眉。

  場中傳來歡呼和嘆息聲,第二對決鬥者勝負已分:一名鋸齒刀的使用者靠著刁鑽的武器優勢贏得比賽,正在商家的陪同下洋洋得意繞場一周,順便介紹這家武器鋪的工藝。

  主看台上,希來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

  「好吧,第二回合,起來起來,說的就是你,詹恩,起來,讓我坐中間!」

  在希來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詹恩很不情願地起身,讓大小姐坐到中間,自然又是引起其他觀眾們的一片議論。

  「很好,」希來安然落座,雙臂交疊,目光刺向左右兩人,「現在,我來問,你們答。」

  泰爾斯和詹恩雙雙皺眉。

  希來轉向詹恩:

  「首先,卡奎雷,你知道些什麼?」


  「他死了。」詹恩冷冷道。

  眼見詹恩惜字如金,希來不得不強忍著眉毛抽搐,轉向泰爾斯:「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麼?」

  泰爾斯攤攤手:「死得很慘。」

  希來深吸一口氣,回去問詹恩:

  「你去看過血瓶幫了,它怎樣了?」

  「不妙,混亂。」

  希來皺起眉頭,轉向泰爾斯:

  「凱薩琳在哪裡?」

  「一個不妙又混亂的地方。」

  砰!

  希來一巴掌砸在座椅上,令兩人齊齊一震。

  只見大小姐抬起頭,露出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好了,老娘我受夠了。」

  她的笑容頗有些瘮人,泰爾斯和詹恩都下意識地正襟危坐。

  只見希來深吸一口氣。

  「這樣吧,第三回合:一會兒我脫的時候,你們都配合點,好嗎?」

  泰爾斯和詹恩都愣住了。

  「啊,又,又脫啊?不,不好吧?」泰爾斯面色古怪地看著她這一身裙裝。

  「如果你以為能那這事兒來威脅我兩次……」詹恩眼神冒火。

  但下一刻,希來就伸出左手,一把扣住右手的手套,向外一抽!

  兩人齊齊一驚,還是詹恩反應最快,一把將希來的右手扣住!

  「你幹什麼?」

  詹恩又驚又怒,同時忌憚地望向泰爾斯,再看看四周看台。

  幸好,主持人還在扇動性地介紹競技場裡的第三對戰士,一個本地的黑甲的步行騎士對一個荊棘地的紅甲騎士。

  而泰爾斯則緊緊皺眉:希來的右手套已經被抽出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截滿布燒疤的難看肌膚。

  「幹什麼?當然是給他們看看真實的我啊!」

  希來眉飛色舞,毫不在意,甚至還向四周招手以吸引注意:

  「給大家看看,我隱藏了這麼多年的雙手,是什麼樣子啊!」

  砰!

  一聲悶響,這一場比武的勝負分得極快,步行騎士運氣不錯,長劍兜頭一下,正好撬壞了紅甲騎士的肩甲縫隙。

  歡呼聲中,紅甲騎士被抬下場,氣急敗壞地跟盔甲的維護方爭吵。

  「哦,噢!希來你說的,原來是脫手套啊。」泰爾斯恍然大悟。

  詹恩滿是敵意地瞪向他。

  「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希來古怪地回望他。

  泰爾斯反應過來,尷尬地搓搓手:

  「不不不,希來,我是說,這不錯,你選擇釋放雙手,展現真實自我,對所有人坦誠以對,這很好,我支持,絕對支持,舉雙手支持,但是不是該換個場合循序漸進……」

  詹恩眼神陰翳:「他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了!」希來不耐煩道,扯了一下自己的手,卻沒能擺脫哥哥的鉗制,「別裝了,你連我們昨天上街賣藝都知道,怎麼會不知道他知道?」

  泰爾斯頭疼地嘆息。

  「別胡鬧了,希來!」

  詹恩緊緊扣住希來的手,不讓她再脫手套,同時警惕地盯著泰爾斯,而後者只能放出無辜的笑容。

  希來眼見無法掙脫,卻也不羞怒,而是挑挑眉頭:

  「沒關係,反正我還有一隻手……」

  言罷,她舉起左手,咬住中指的指套。

  詹恩再度色變。

  啪!

  下一秒,泰爾斯死死地按住了希來的這隻手,不讓她把手套咬下來。

  詹恩這才鬆了口氣。

  此時此刻,坐在中間的凱文迪爾大小姐被兄弟和王子一左一右,

  死死牽制住了兩隻手,這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大家都在猜測看台上的三人間發生什麼了。

  「喂!」

  希來驚異地望著泰爾斯:

  「你剛剛不是說,舉雙手支持我嗎?」


  「對,」泰爾斯以兩隻手按住希來的左手,露出糟糕的笑容,「這不正是雙手?」

  希來瞪大眼睛。

  「夠了!」詹恩咬緊牙關,死死按住希來的六指,不讓它在人前顯露,「無論是跳艷舞還是這個,你沒必要用自毀來要挾我。」

  希來輕笑一聲:

  「信不信由你,詹恩,我沒有自毀,至少不是以我的方式——我只是逼你在壞和更壞之間作出選擇。」

  詹恩緊皺眉頭,看向泰爾斯,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求助之意。

  「希來,聽我說,我知道你在努力……」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認真地對希來:「但是,癒合傷疤,並不意味著一定要血淋淋地撕開它。」

  希來聞言一顫。

  但僅僅幾秒後,她眼睛裡的顫抖就化作孤注一擲的堅強,只見大小姐微微一笑:

  「說對了,我就是要撕開它。」

  她轉向詹恩:

  「不僅如此,我還要告訴大家,在當年翡翠城全力杜絕巫法迷信的時候,公爵家族生下了一個六指的畸形女兒,從小體弱多病,養在深閨,還一度被懷疑是精神錯亂惡魔附身,送去神殿作法驅魔,然而鳶尾花家族瞞著外界,把她偽裝成健全人足足十幾年……」

  詹恩眼神一變。

  「只可惜,她還是露餡了,在泰爾斯王子的合理懷疑和一再堅持下,她將再次被送進落日神殿甚至是秘科,去檢查看看有什麼不該有的恐怖邪祟,禁忌秘法,害人的巫術啥的……」

  希來滔滔不絕,這下輪到泰爾斯頭疼了。

  「詹恩,你是了解我的,我,額,我……」

  「才不是呢,在昨天,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希來調轉槍頭,嘆氣道,「現在,他握著你妹妹我和鳶尾花家族的把柄。」

  詹恩眼皮一跳,望向泰爾斯的目光開始不對勁了。

  什麼?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向希來。

  「所以我覺得吧,如果他今天不配合的話,也許詹恩你就要做最壞的打算,因為他也許是壓倒翡翠城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壞的打算。

  泰爾斯心裡咯噔一聲,開始思考靠著星湖衛隊,夠不夠他逃出戒備森嚴的競技場。

  就在此時,觀眾們再次轟動起來:這一次,參賽者是一個身形高大的壯漢,他怒吼著把對手打得骨斷筋折,卻還嫌不夠,直到被軍士們拉開。

  「行了。」看台上,詹恩呼出一口氣,眼裡儘是疲憊。

  他鬆開希來的手,少見地,敷衍而無精打采地向獲勝者鼓掌。

  「卡奎雷的死,是同一批人做的,跟之前的命桉一樣。」公爵陰沉地道。

  希來眼前一亮,她轉向泰爾斯。

  王子也無奈地嘆息。

  「我的人查到,」他聳聳肩,「卡奎雷很可能跟之前的死者有共通點,也許是某個團體的一員。」

  「你的人是對的,」詹恩沉聲道,「摩斯,迪奧普,雷內,斯里曼尼,卡奎雷……按照我的猜想,他們都是因為捲入同一件事被殺的。」

  「看,你們還是能好好說話的,對不?」希來皺起眉頭:「什麼事?」

  詹恩看了希來一眼,沒有說話。

  「詹恩?」泰爾斯追問道。

  「國王派你來做什麼?」詹恩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泰爾斯一頓,但希來嚴厲地看向他。

  好吧。

  「沒錯,國王給我的任務,或者說,威脅我來做的事情,」泰爾斯嘆息道,「是罷黜公爵,順便,毀滅詹恩,為他獻上翡翠城——的錢。」

  詹恩的表情越來越緊:「真的?一點餘地也不留?沒了凱文迪爾,他靠誰來幫他執法收稅,幫他平衡局勢,幫他收服南岸,靠王都里那些一輩子沒來過幾次翡翠城,連帳目都算不清楚的官吏嗎?」

  希來眯起眼睛。

  「但是!但是我擁有臨機決斷的權力,」泰爾斯趕在對方變得不友善之前開口,「我能獨立於秘科行動,自主決定何時出手,如何干涉,以及把事情做到什麼地步。」


  「臨機決斷?」公爵輕哼道,「你是說,相比起讓我自己滾,你至少能一臉和善,笑眯眯地剝奪我的公爵之位?」

  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的諷刺:

  「因此,詹恩,我也許不是你的朋友,不,應該我就是你的敵人之一,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在這麼多險惡的敵人之中,我也是你唯一的希望,讓你以最小代價,平穩渡過這一關的希望。」

  詹恩緊緊盯著泰爾斯,一言不發,目光深邃。

  泰爾斯嘆了口氣。

  「詹恩,」希來催促道,「相信我,如果你見過我昨天所見過的,就會知道局勢緊迫,我們必須作出選擇。」

  詹恩突然抬起目光:

  「你,你什麼時候開始和他一夥兒的?」

  希來話語一頓。

  「你說錯了,」泰爾斯適時地接過話,「你該問的是,我什麼時候開始,和她一夥兒的?」

  詹恩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一動,分別看了兩人一眼。

  泰爾斯和希來都一言不發,等待著公爵的決意。

  翡翠城主扭過頭,向著另一端的背陽看台揮手,一個坐在陽傘下的身影——來自夜之國度的黎·科里昂臨近傍晚方才出現,向他們點頭致敬。

  另一邊,來自盛宴領的揚尼克·霍利爾同樣滿臉笑意地向他們鞠躬。

  「妹妹,你什麼時候能讓我省心一點?」公爵輕聲道。

  希來把手按在胸前,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

  好幾秒之後,詹恩深吸一口氣,看向泰爾斯:

  「臨機決斷?」

  泰爾斯得到答桉,他微微一笑:

  「自由裁量。」

  詹恩冷笑以應。

  兩人對上眼神,不過頃刻便已達成共識。

  唯有希來狐疑地眯起眼睛:「那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血瓶幫在奪權之後陷入混亂,凱薩琳逃往了兄弟會的地盤,伺機反擊。」

  詹恩極快地接過話:

  「卡奎雷死後,他們釋放的所有謠言都指向你,或者說,逼著你去清查這件事。」

  「那個洛桑是在血瓶幫和兄弟會的戰爭中失勢的,但背後另有隱情——他被凱薩琳這樣的舊部背叛了。」

  「還有一個死者,」泰爾斯搖搖頭,「我的人還查到,在斯里曼尼之前,還有一個地下黑拳手也死了,他的身份跟其他死者格格不入,但卻同樣被你掩蓋了。」

  「那個拳手叫波爾溫,年紀比其他人都小上一輪,」詹恩眼神一暗,「他是一切的關鍵。」

  「波爾溫?是那個波爾溫?」希來一驚抬頭。

  泰爾斯疑惑道:「誰?這個人有什麼問題?」

  詹恩沉吟著點頭:

  「重要的不是拳手波爾溫,而是他的姓氏,是他的父親——殺手,老波爾溫。」

  泰爾斯目光一動,希來瞪大了眼睛。

  競技場中終於出現了幾個身手高超的參賽者,他們在廝殺中真刀真槍,甚至受傷見血,令觀眾們大呼過癮。

  「老波爾溫是曾經的僱傭殺手,身手高超,收費昂貴,」看台上,詹恩幽幽道,「而他的最後一單生意,是被某個位高權重的僱主收買,潛入空明宮,刺殺了時任的南岸守護公爵——倫斯特·凱文迪爾。」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詹恩轉向泰爾斯,目如死灰:

  「我父親。」

  競技場中響起漫天彩聲,主持人康慨激昂地敘述著剛剛那一戰有多驚天動地,世所罕見,但看台上的三人毫不理會。

  「我不明白,」泰爾斯握緊拳頭,難以置信,「老波爾溫是殺手,殺害了你們父親,那為什麼要對他的兒子……」

  詹恩打斷了他:

  「當年事發之後,老波爾溫落網被擒,在死前供出了收買他的人,也就是謀害倫斯特公爵的幕後兇手……」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震驚不已。

  「父親的同胞弟弟,我們的親叔叔,」希來愣愣地接過話題,「前拱海城子爵——索納·凱文迪爾。」


  時間停頓了一剎。

  泰爾斯一言不發。

  「就這樣,索納子爵陰謀敗露,於獄中畏罪自殺,」詹恩聲音沙啞,「而我被從海外緊急召回,繼承翡翠城和南岸公爵之位。」

  競技場裡的鼓聲響起,下一場團體戰再度開始。

  詹恩深吸一口氣。

  「而今時今日,從酒商開始,他們所殺的每一人都多多少少和當年這件謀反大桉有關,每一次殺戮都大張旗鼓,想鬧得人盡皆知,想掀起腥風血雨。」

  詹恩站起身來,走向主看台的欄杆,俯瞰著寬闊的競技場,聲音陰冷。

  「而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堪堪掩蓋其中一部分,但不免漏掉某些蛛絲馬跡,讓你追查到這裡。」

  他盯著遠方天空的烏雲,望著在烏雲下如巨人矗立的空明宮。

  「沒錯,我懷疑,這次被王國秘科利用來對付我的,是我叔叔當年的舊部舊勢力,是那些當年謀反失敗,漏網遁逃的失意者們。」

  希來驚訝地捂住嘴。

  「這是一次報復,一場借著王權而實施,絕望又瘋狂的報復。」

  泰爾斯緊皺眉頭。

  「向翡翠城,向空明宮,向鳶尾花,向今日的凱文迪爾,」詹恩停頓了一下,「向我,甚至是向希來……」

  南岸公爵的眼中透出利刃般的精光:

  「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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