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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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城的大道上,泰爾斯騎在馬上,麻木不仁地跟在希來所乘坐的馬車旁。

  他們周圍是星湖衛隊的重重防護,翡翠軍團的騎士們在更外圍,最外部則是被抽調執勤的警戒官們,他們正努力維持警戒線,怒吼著甩起警棍盾牌乃至兵刃,將街道兩旁爭睹貴人容顏,或者指著泰爾斯議論紛紛的市民們攔回去。

  好吧,雖然卡奎雷的桉子沸沸揚揚,但至少他沒有被人丟雞蛋。

  暫時沒有。

  幾秒後,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轉向車窗:

  「為什麼,希來?剛剛那,那真的有必要嗎?」

  「這樣你才能好好聽我說話啊,」車窗旁支起一條白皙的手臂,只是腕部以上的真絲手套多少顯得有些贅余,「而且,不用謝,除非你寧願跟塞席爾上尉待上一天,卿卿我我恩恩愛愛淒悽慘慘戚戚。」

  「但是你剛剛說的那番話,關於我們在房間裡……人們,人們會誤會的!」

  「哦,你是說避孕藥的部分?」一張圓臉蛋適時出現在手臂上方,帶著幾絲嘲弄的笑容,「放心,我哥哥自顧不暇,沒工夫找你麻煩。」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人言可畏,是你的名譽,是你會受到的損害,是你會被人們傳成什麼樣……」

  泰爾斯說不下去,只得嘆了口氣,順了順珍妮的鬃毛

  凱文迪爾家的姑娘趴上車窗邊,妝容齊備,光彩照人的她眨了眨眼,耐人尋味地看著他。

  「奇怪誒,泰爾斯,你為什麼總這麼替我擔心呢?」

  泰爾斯皺起眉頭:

  「我是認真的,希來,不是什麼男女之間的調情玩笑……」

  「確實不是,」希來的表情突然一變,話語冷厲,「我是在說,你,泰爾斯王子,也許還包括我哥哥以及其他人,為什麼總是這麼自信,這麼肯定,認為自己比當事人更有資格擔心她?」

  泰爾斯一頓,欲言又止。

  「要知道,你又不是國王——暫時不是。」

  希來撇了撇腦袋,重複他的話:

  「你怎麼不是擔心自己,擔心人言可畏,擔心你的名譽,擔心你會被人傳成什麼樣子?」

  愣了好一會兒,泰爾斯猶豫片刻,長嘆一口氣。

  「因為,因為我是男的。」

  希來挑起眉毛,就要開口反詰,卻被泰爾斯抬手打斷。

  「我知道這聽上去不公平,希來,但是對世上的許多人而言,風流韻事只是我胸前的勳章,是戰士的傷疤,積功累績多多益善,」泰爾斯努力找到適用的比喻,「但卻是你頸間的絞索,是潰爛的膿瘡,緩慢歹毒,一發致命。」

  希來沉默了一會兒,冷笑一聲。

  「男人的勳章,是麼?即便是壯陽藥和你『不行』的部分?」

  壯陽藥……

  泰爾斯只覺得內心一痛。

  「好吧,你把這話說出來,也許會傷害男人——某些男人——的自尊,」王子苦口婆心地勸導,順便療愈自己,「但卻是以另一方的,確切地說,是以你的聲譽甚至人生作為代價,就為了傷害我,希來,這值得嗎?」

  「那你受到傷害了嗎?」

  「不!因為那不是真的!」泰爾斯張開雙手大聲否認。

  感受到主子的不妥,作為戰馬的珍妮警惕地豎起耳朵,發出不安的低鳴,隨時準備揚蹄奮起,加速擺脫。

  希來翹起嘴角,眯起眼睛,流露出幾絲嘲弄和得意。

  泰爾斯立刻意識到自己音量過高,他一邊安撫著珍妮,一邊忐忑回望:

  所幸,星湖衛隊裡每個人都離他至少五米遠,兼且人人步伐沉穩,嚴肅認真,目不斜視,耳不旁聽——尤其是,你大概沒法在這傢伙的一生中找到比這更敬業愛崗的時刻了。

  「好吧,我也不能免俗,多多少少是有點影響,」泰爾斯灰熘熘地收回雙手,「但說實話,這種靠某個原始、狹隘又無聊的標準,來給一個男人標榜價值、建立自尊的規則,還有生怕別人說你不行,於是無論如何都要裝行的風氣,真的真的真的很蠢!」

  希來嘖聲搖頭:「等你四十歲之後再來說這話,也許還比較有說服力。」

  泰爾斯話語一噎,決意回到剛剛的話題:


  「總之,我要說的是,你剛剛的舉動相當不智,對你自己不利——」

  「如果我真像你所說的那樣,王子殿下,」希來冷冷地打斷他,「如果我在乎人言可畏,在乎我的『名譽』,在乎我會被人們傳成什麼樣,在乎遭受什麼樣的損害,那我早就被絞索絞死,只剩一具行屍了——那個多年來由舞會、派對、宴席、同齡人的目光、貴婦名媛的指點,當然還有卡拉比揚姐妹的惡毒悄悄話和小紙條,所共同編織成的惡毒絞索。」

  泰爾斯聞言沉默,無力地開口:

  「希來……」

  「如你所說,只有在你迎合別人給你標榜的價值,承認他人為你建立的自尊時,那種『原始、狹隘又無聊』的玩意兒,才會成為你的勳章,就像雄孔雀的驕傲羽毛。」

  希來輕哼道:

  「同理,如果我不在乎,不遵守這樣的規則,這絞索就絞不死我。」

  好吧。

  泰爾斯嘆了口氣。

  「規則之所以是規則,不僅在於有人願意遵守,」他望著烏雲遍布,漸趨陰沉的天邊穹頂,略有感慨,「還在於它會通過前者,強加於那些不願遵守的人,對違者施以懲戒。」

  且代價沉重。

  希來沉默了一會兒。

  「確實,所以我也曾被迫割肉消毒,去除膿瘡,以期變得白白淨淨純潔無瑕——至少在我父親去世,沒人再能管我之前。」

  她舉起自己覆蓋著手套的手,一臉諷刺:

  「瞧瞧我得到了什麼。」

  泰爾斯無奈嘆息。

  「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究竟是不是詹恩的妹妹,是不是凱文迪爾,」王子搖搖頭,「還是從哪塊兒石頭裡蹦出來,揮舞大棒,大鬧神國的野猴子。」

  「母猴子也有大棒?」

  泰爾斯臉色一變:

  「這不是色情玩笑!」

  氣氛緩和了一些,希來嘖聲搖頭,指了指遠處:

  「所以,想要既不受損害也不被懲戒,那除了不在乎不遵守之外,你還要懂得利用,利用那些又在乎又遵守規則的人。」

  「什麼?」

  「一分鐘前,塞席爾騎士舉著鳶尾花公爵的旗號攔截你的隊伍,自覺號令天下,皇親國戚也莫敢不從,」希來勾起嘴角,「但是現在呢,作為一個極境高手,他恭恭敬敬戰戰兢兢,自覺避讓到一條街之外,唯恐我多說上哪怕一個字,為什麼?」

  泰爾斯皺起眉頭。

  希來盯了他一會兒,微微一笑。

  「因為享受威嚴、迷戀權位如塞席爾這樣的人,實在是太相信某個『原始、狹隘又無聊』的標準,也太在乎這種替人標榜價值以建立自尊的規則了,」希來目光銳利地望向遠方,「他生怕人言可畏,生怕我說得太多之後不但影響我自己,更影響凱文迪爾的名譽,生怕回到空明宮之後獨自面對詹恩時,會給勃然大怒的主子留下『辦事不力還壞我名聲』的糟糕印象,影響他日後的軍涯仕途。」

  希來看向泰爾斯,話鋒一轉:

  「當然,塞席爾也許——雖然不多,但多多少少有一點——還害怕,在他當眾逼問出你在床上『不行』的事實之後……」

  「不是事實。」泰爾斯陰著臉補充。

  「……會被第二王子和未來國王在『男人最在乎的事』上留下刻骨銘心的壞印象,永久憎恨,日後遭到打擊報復。」

  泰爾斯聞言皺眉,輕輕轉頭:

  翡翠軍團的隊列前方,塞席爾騎士感受到泰爾斯的目光,他迅速回頭,在馬上正襟危坐,肅穆威嚴。

  彷佛曆來如此。

  「而別忘了,在這套男女之事的規則之間,還層疊夾雜著另一套規則,可資我利用。」希來幽幽道。

  「另一套?」泰爾斯發出疑問。

  說到這裡,塞西莉亞神秘一笑,她整個人趴上車窗探出頭,與馬上的泰爾斯面對面。

  「我是前南岸守護公爵倫斯特·凱文迪爾的女兒,現公爵詹恩·凱文迪爾的妹妹,是天潢貴胃的鳶尾花血裔,獨一無二的翡翠城公主,我可以繼承和使用的財產足夠買下一座城市,我能夠牽動和關聯的家譜覆蓋整個王國,我在政治聯姻上的價值和意義,遠遠超過血門要塞以西從八歲到八十歲的任何一位女性。」


  她目光深邃,表情玩味,望得泰爾斯有些尷尬:

  「所以,對,哪怕我在婚前已經跟一百個男人上過床,哪怕我在產床上曾經流產過五十個孩子,哪怕我每天赤身裸體搔首弄姿地在翡翠城最高的城牆上跳艷舞,哪怕我在屁股上掛著『一銅幣一次』的牌子招搖過市,只要我還是塞西莉亞·凱文迪爾一日,那麼在出嫁結婚時,我也註定必須是純潔無暇,美麗動人,賢良淑惠還宜家宜室,值得史官作書立傳的。」

  她的用詞讓泰爾斯連連皺眉。

  「而如果我只是貧窮農戶生下的畸形女,」希來望著自己的手套,目光出神,「就算我從娘胎里就開始背誦落日教經,侍奉落日女神,一輩子都戴著貞操鎖,也註定是骯髒的、墮落的、卑賤的、受人忽視、叫人唾棄的。」

  「所以,我為何要在乎?」

  泰爾斯看著她這副樣子,心有不忍,但終究忍住出言開解的想法。

  他咬了咬牙擠出笑容:

  「好了,疑惑解開了。」

  希來抬起頭,只見泰爾斯嘖聲搖頭,感慨又無奈:

  「你確實是詹恩的妹妹,不,在某些部分上,你可能還比他更加『凱文迪爾』一些。」

  「揮舞大棒的部分?」

  「不是——你就不能注意點言辭?」

  「這不是色情玩笑,別想歪。」

  「別學我說話!」

  一頓交鋒之後,兩人齊齊沉默了一會兒,在隊伍行進的節奏中各自思量。

  幾分鐘後,希來試探地瞥了泰爾斯一眼:

  「那……算我們和好了?」

  可算把他哄好了?

  「沒有!」

  泰爾斯聞言表情一變:

  「不,額,不對,我的意思是,我們本來就沒有『吵架』和『和好』一說,我們只是,只是……」

  「那你終於肯好好跟我說話了?」希來目光熠熠地看著他。

  最後,泰爾斯無奈地嘆息。

  「好吧,我,我額……我只是……」

  「對不起。」希來的情緒變了。

  泰爾斯表情一動,稍有驚訝。

  她……道歉了?

  她居然會道歉?

  是我聽錯了?還是世界設定錯了?

  「我……很對不起,我知道昨天的事給了你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希來的嗓音微微顫抖,但她仍努力保持跟泰爾斯對視,「你有一切理由避開我。」

  泰爾斯感受到對方心底的矛盾,他下意識否認:

  「不,我不是避開,我只是……」

  泰爾斯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只是需要時間,去準備好面對你。

  以及你那位混亂無章,揪到一個弱點就能展開殘忍進攻,直到一個活人從內而外,從魂到骨,生生撕裂的瘋狂『朋友』。

  塞爾瑪和科莉亞的面容相繼閃過他的腦海,讓他下意識地扯了扯領口,讓呼吸順暢些。

  「相比之下,你在面對魂骨雅克之後,還能保持神智清醒,理性冷靜地說人話,這更讓我驚訝。」希來低聲道。

  聽見那個名字,泰爾斯再度湧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那你呢?多久了?你是怎麼遇到它的?又是怎麼跟它……」

  泰爾斯看著希來的表情,明白了什麼。

  「你不會回答我的,對吧?」

  「我會的,我保證,」希來深吸一口氣,認真望著泰爾斯的雙眼,「等時機到了。」

  泰爾斯靜靜地回望她,足足三秒。

  「當然。」泰爾斯回過神來,看向前方。

  等時機到了。

  「但它是你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因為召喚它的後果相當嚴重,且不可控制,如飲鴆止渴?」

  「差不多。」希來縮回車廂的陰影里。

  泰爾斯沉默了幾秒。

  「我理解,」少年摩挲著左手心的傷疤,「我知道那種感覺。」


  「是麼,我很懷疑。」她輕笑一聲,不辨情緒。

  「你哥哥知道這事兒嗎?」

  希來沉默了,半晌之後,她的聲音才從車廂里幽幽傳出:

  「你能保密嗎?」

  泰爾斯望著陰暗的車廂,猶豫了很久。

  希來的事情……能否作為籌碼,拿來要挾詹恩?

  比如「凱文迪爾大小姐訴諸邪祟,勾連惡魔」?

  逼他退後一步,接納自己的條件?

  畢竟,詹恩最寶貴自己的妹妹了,不是麼?

  那也許,也許在秘科真正動手之前,他就還有最後一次入局的機會,干涉翡翠城的局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幽幽看著希來的車廂。

  幾秒後,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不。

  泰爾斯在心底搖頭否認:

  這樣的努力,他已經嘗試過了。

  凱文迪爾不以敵亡——今晨他跟詹恩的交鋒已經證實,南岸公爵吃軟不吃硬,這樣的強勢進逼非但沒法收到效果,也許還會適得其反,得不償失。

  更何況,自己拿來威脅他的,是詹恩最碰不得的寶貝妹妹。

  對,好幾年前就是這樣了:詹恩甚至不惜毀掉跟科里昂家族和夜之國度的同盟,也要除掉自己,就因為……

  胡說八道。

  他的心底里冒出一個聲音,不留情面地嘲笑他:這只是你在給自己的軟弱找藉口罷了,泰爾斯·璨星。

  簡直自欺欺人。

  泰爾斯微微一顫。

  哪來那麼多瞻前顧後的考量,你不想這麼做,不想把她當作籌碼的原因只有一個:

  你不忍心。

  你不忍心看那個女孩兒的生活,再一次破碎。

  更不忍心看她被人背叛時的震驚眼神。

  泰爾斯閉上眼睛。

  就像曾經那些,因為你的一舉一動,而被無數次擊碎過生活的人們。

  心底里的聲音赤裸而冷酷,讓他無力反駁。

  科莉亞、塞爾瑪、白骨之牢里的納基和奈……無數人的身影,在那一瞬閃過他眼前。

  而因為你的這一次軟弱,這一次不忍心,也許,會有更多人的生活,為之破碎?

  難道你忘了,你來此的目的嗎?

  記得嗎,風水輪流轉,卡瑪是個婊,你是來廢黜公爵,毀滅詹……

  思緒電轉,泰爾斯勐地睜眼!

  「當然,我會保密的,」他艱難地擠出微笑,面對黑暗的車廂,「我們都有自己的秘密。」

  好幾秒後,希來的聲音才從車廂傳出,情緒複雜:

  「謝謝。」

  兩人之間陷入難堪的沉默。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轉向後方:衣著邋遢,形容狼狽的卡西恩懷抱著寶劍,低著頭走在路上,毫不起眼。

  「那這位用劍的大叔呢,又是怎麼回事?」

  「經歷昨天的事後,我決定找位保鏢,」希來抬高音量,慢慢把情緒調整好,「能讓我不至於被滿大街追殺那種。」

  「他能讓塞席爾忌憚,該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我猜也是翡翠城的人,詹恩的屬下?」

  泰爾斯不自覺地估算著詹恩在翡翠城的實力,估算著如果他下定決心清除自己,那要如何自保……

  「曾經是,還是翡翠城著名的騎士,」希來說,「但他好幾年前就辭任退役了,別看他現在這副樣子,身上還有家傳的爵銜土地,不愁吃穿。」

  「既然不愁吃穿,那就沒必要來給某位不常回家的大小姐當僱傭兵吧?」

  「不巧,卡西恩欠了我點人情。」

  「什麼樣的人情?」

  「你準備娶我嗎?」

  「哦,是這樣——什麼?」沉浸在複雜情緒中的泰爾斯一驚。

  他一抬頭,突然發現大小姐的臉重新出現在車窗旁,面帶笑容。

  「既然不準備娶我,」希來的笑帶著幾絲嘲諷,應該看出了他在走神,「那為啥要問我的資債情況?」


  「你——當我沒說。」泰爾斯沒好氣地道。

  該死。

  他甚至已經在盤算著怎麼利用對方,出賣對方了,但這個小妮子怎麼就這麼……

  「放心,我母親去世前,曾經給詹恩留下了一份遺囑,我身為凱文迪爾之女能繼承的嘛,即便只有母親的嫁妝也……嗯,反正比你有錢。」希來說這話時托著腮仰望天邊,搖頭晃腦。

  「你想嫁給我嗎?」

  「什麼?你這個小——」希來一愣,隨即神色惱怒

  但她一秒內就反應過來,冷笑一聲:

  「噢,我知道了,不錯嘛泰爾斯·璨星,不錯,好反擊。」

  「對啊,既然不是要嫁給我,」泰爾斯翹起嘴角,語帶諷刺,「你幹嘛在我面前炫嫁妝?」

  兩位老對手對視一眼,一者冷笑一者不屑,如隔空比劍,互不相讓。

  但只有泰爾斯知道,他的內心無比沉重。

  馬車行進,人流越來越多。

  「你知道今天早上的消息了吧?你的那位本地導遊……」希來欲言又止。

  「當然,卡奎雷警戒官被人斬首,公然示眾,又一條人命死於政治,」泰爾斯長嘆口氣,心事重重,「然後還有謠傳,說是我乾的。」

  「這就對了,我有不妙的預感,我們該緊張起來,行動起來了,」希來少見地憂心忡忡,「翡翠城大浪將至,漲潮在即,沒人能獨善其身。」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還試圖力挽狂瀾,」泰爾斯搖搖頭,煩躁的同時只想責怪他人,「但是某大人物嘛,就不知道了,也許他還想著迎難而上衝浪弄潮,也說不定呢?」

  「你是說我兄弟?」希來翻了個白眼,「好吧,今天早上,你和詹恩是怎麼回事?」

  「問他去嘛,你才是他的好妹妹。」

  「對,問過了,而他讓我來問你!」希來諷刺道,「用詞甚至比你還惡毒:『問他去,反正你才是他的小女朋友?』。」

  「什麼?哇哦,詹恩他居然這麼,咳咳……」

  泰爾斯忍不住想笑,表情做到一半連忙收斂,凜然道:「額,這麼惡毒啊。」

  希來眼神一厲:

  「我看見你偷笑了。」

  「我,我沒有。」

  「很得意是嗎?」

  「真沒有!」

  砰!

  希來一巴掌打在車廂上,讓窗外的泰爾斯在馬上生生一震!

  「你和他,今晨到底說了些什麼?」希來一字一頓,目光陰鷙。

  「我——」

  「如果你再給我裝傻,老娘發誓,無論周圍有多少人看著,我都tm一定——」

  熟悉的句式讓泰爾斯勐地一顫,預感不妙!

  「因為昨天的事,詹恩識破了我的身份。」

  不等對方的威脅說完,泰爾斯就不打自招,簡潔明了,直擊要害:

  「我們談不攏,鬧掰了,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各行各路各憑本事,就這樣。」

  希來愣住了。

  呼——泰爾斯舒出一口氣,好吧,至少沒被她再「壯陽藥」一次。

  但他神奇地發現,經過這麼一打岔,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胡說,」希來望著車廂里的黑暗角落,出神道,「根本就不是為昨天的事。」

  「我沒騙你,如果不信……」

  「是所有的事!」

  泰爾斯怔住了。

  只見希來轉過頭來,表情認真:

  「你和他,從你來到翡翠城,不,也許是從你們出生開始,就在所有事情上互不信任,你們以敵手之姿進入棋盤,自然只能先決出勝負再走出去。」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車廂:

  「該死,我早該明白的,你們談掰只是遲早的事——我高估了你們,無論是詹恩的遠見,還是你的器量。」

  額……

  泰爾斯表情古怪,一時竟不知該應聲附和前者,還是該嚴肅抗議後者。

  「很有道理,」王子決心跳過這個話題,「所以,現在翡翠城及及可危,但是我們無能為……」


  「罷了,翻篇!」希來晃了晃腦袋,堅決地打斷他,「現在,告訴我,泰爾斯·璨星,你還想完成在翡翠城的任務嗎?」

  翻篇?

  泰爾斯狐疑地看著她。

  對方眼神灼灼,一半期待,一半……威脅。

  「不是以陛下的方式,不是以血流成河、死傷遍地的方式,而是以你的方式,」希來斬釘截鐵,繼續追問,「我們的方式。」

  我們的方式?

  泰爾斯長嘆一口氣。

  幸好對方不會讀心,否則自己剛剛還在思量著怎麼拿她來威脅破局……

  「希來,現在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泰爾斯搖頭否認,「我和詹恩已經徹底攤牌,他識破我的偽裝了,所以他不會後退,也不會再相信我了。」

  哈,說得好像他相信過我似的。

  「但我不是在問他,而是問你,」希來眼神嚴肅,「拜託,泰爾斯,小花花他見識短淺不懂事,但你可是第二王子兼星湖公爵啊,理應比他更明事理吧?」

  小花花?

  泰爾斯目光古怪,但他隨即反應過來:這讓他怎麼回答?

  糟糕。

  怎麼感覺又落進這小妮子的陷阱里了?

  「等等,這招我很久以前玩過……你該不會,剛剛跟詹恩也說了或者打算說同樣的話,」泰爾斯一臉狐疑,「比如『拜託,詹恩,小屁孩兒他器量狹窄不懂事,但你可是翡翠城主兼南岸公爵啊,理應比他更懂道理吧』?」

  希來面色一滯。

  「當然沒有!」她義正詞嚴,滿臉冤屈,「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對啊,她又沒說「小屁孩兒」。

  泰爾斯被她正義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在,他避開對方的視線:

  「不,你不明白,你兄弟才是翡翠城主,才是掌握主動權的那個人,如果他都『不以敵亡』,一條道走到黑,那別人再著急也沒用,翡翠城的劫難已是命中注定,大勢所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想法子止損,收拾爛攤子。」

  「但不明白的人是你,」希來否認道,「翡翠城沒救了?別忘了,陛下賦予了你自由裁量和臨機決斷的權力,接受它,善用它!哪怕命中注定,哪怕大勢所趨!」

  自由裁量,臨機決斷……

  泰爾斯想起凱瑟爾五世,愈發覺得肩膀沉重。

  怎麼裁量?怎麼決斷?

  泰爾斯搖頭道:「別天真了,希來,以我的經驗,政治不是僅用一兩句口號就能扭轉……」

  「那就只用半句。」

  泰爾斯話語一滯。

  只見希來深吸一口氣,把臉探出車窗,無比嚴肅地看著他:

  「你知道你們璨星王室那句著名的族語嗎?」

  「是?」

  「有人告訴過我:它真正重要的,從來就不是後半句。」

  泰爾斯聞言一怔。

  後半句?那就是……

  「所以,泰爾斯,別放棄,再試一次吧,『自由裁量』和『臨機決斷』,」希來死死盯著他,讓他無處可逃,「當命中注定時,自由裁量方顯可貴,唯大勢所趨時,臨機應變才有意義。」

  泰爾斯皺眉看著希來。

  「別忘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北極星,跟努恩王還是查曼王決鬥過的少年英雄,在野蠻兇險的埃克斯特縱橫捭闔,力挽狂瀾!」

  希來的眼神很堅定。

  拜託。

  別光聽官方宣傳啊。

  泰爾斯嘆了口氣:

  「首先,我從來沒跟他倆決鬥過,相反,在北地的大部分時候,是我被那兩個無良混蛋操得哭爹喊娘,打得屁滾尿流,耍得團團轉悠……」

  「就像昨天?」

  泰爾斯抬起目光,發現希來嘴角含笑,眼神有趣。

  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大小姐,她是認真的。

  她不會允許自己說不。

  「對,」泰爾斯不禁也笑了,他無奈搖頭,「就像昨天。」

  兩人相視而笑。


  隊伍行進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選將會的會場,或者說,如圍籠狀的比武場,出現在兩人的視野里。

  「好吧,聽你的,再試一次,我會再去跟詹恩談談,」泰爾斯收起笑容,「但我事先聲明,這是最後一次,一旦他……」

  「謝謝你,泰爾斯,」希來眼前一亮,連忙打斷他,感激不已的同時避免對方說出反悔條件,「至於詹恩和翡翠城,交給我吧。」

  不知為何,泰爾斯彷佛回到了過去,但卻不是因為洛桑二世的異能,也不是因為魂骨雅克的把戲。

  「交給你?」泰爾斯不禁笑了,「你以為你是誰?」

  希來也笑了。

  「我是塞西莉亞·凱文迪爾,」她說,笑容自省,明亮不已,「翡翠城的拯救者。」

  泰爾斯微微一顫。

  那一瞬間,他不像是身處迷霧層層,波詭雲譎的翡翠城,卻更像是在危機重重,大勢已去的龍霄城。

  他看著眼前目放精光的希來,彷佛看到另一個自己。

  泰爾斯沉默了好一會兒。

  「不,你不是。」

  希來目光一動。

  「塞西莉亞·凱文迪爾,她只是一位有政治聯姻意義的小姐,即便在血門要塞以西無人能及,」泰爾斯嘆息道,「但是你,你是希來。」

  希來一怔。

  泰爾斯看向天邊漸漸西落的斜陽,感慨道:

  「出人意料的大魔術師——希來·懷亞娜。」

  希來面色一變:「這是什麼名字?」

  「我怎麼知道,你取的!」

  但泰爾斯很快就知道,他高興早了。

  因為在他們到達會場,見到(因泰爾斯和希來在一塊兒而)臉現怒容的詹恩公爵大人之後,塞西莉亞小姐的第一句話,就讓她的哥哥勃然色變。

  「聽著詹恩,我知道,你現在把翡翠城管成了一團屎,所以,我和小屁孩兒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好好聽著,不許插嘴,不准反駁,不得離開……」

  在所有人面前,盛裝打扮的希來陽光活潑地撲上去,扒住哥哥的手臂,就像世人理想中每一個可愛的妹妹一樣,用最溫柔的嗓音,吐出最動人的字眼:

  「而你要是再敢給老娘臉色看,哪怕只有一點,我發誓,不管周圍有多少人看著,我tm立馬就扒了這身裙子,只揣著一個三色鳶尾花的徽章,衝進選將會的會場中心……」

  在泰爾斯和詹恩難以置信的驚恐目光下,希來難得笑容甜美,溫柔可人:

  「跳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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