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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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剛暖和沒兩天,怎麼就這麼熱起來了?」

  「聽說宮外在鬧旱災呢,已經接連好幾個月沒有下雨了。」

  「內務府的冰塊都供不應求,聽說養心殿一天到晚都得供冰,不然皇上夜裡睡都睡不著。」

  「皇上才登基就鬧旱災,怕不是上天示警……」

  「別胡說,小心掉腦袋……」

  「……」

  這樣的流言不知何時就在宮裡宮外傳開了,傳到壽康宮的時候,安陵容正在給弘昊縫製夏衣,甄嬛聞言不過輕笑了一聲,而後說道:「聽說這幾天皇帝一直埋頭處理朝政,賑災的銀兩一撥又一撥地放下去,暫且穩住了各地的災情,但若還不下雨,再充盈的國庫也扛不住。先帝在時勤於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個時辰,如今也有人讚嘆皇帝有先帝之風,勤勉於政了。」

  「是嗎?」安陵容嘲諷地笑了一聲,轉頭看向坐在角桌旁的弘昊,「弘昊,別看書了,來試一試新衣裳。」

  弘昊放下手裡的書,小跑幾步到安陵容面前,配合著試穿了一下她手裡的衣裳,而後說道:「額娘,皇兄他不去求雨嗎?一味地賑災可解決不了問題呀。」

  安陵容抿唇輕笑,伸手點了點弘昊的鼻子:「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你只要安心假扮你的『小傻子』就好了。」

  弘昊摸了摸鼻尖,小跑著出去找小印子玩彈珠去了。

  「弘昊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帝自然也能想到,只是如今他是騎虎難下了。」甄嬛笑著捻了一撮魚食灑進魚缸,面上一副從容姿態,「流言既然能傳到咱們這兒,就說明宮裡宮外都已經傳遍了,皇帝如果此時去求雨,求得來最好,若求不來……」她笑著搖了搖頭,「到時候,再有什麼『君王失德才致上天拒絕聖意』之類的話傳出來,皇帝可又要夜不能寐了。」

  「咱們只管好好看著後宮就行了,宮外的天下事可不與咱們相干。」安陵容淡淡地落下最後一針,收掉線頭,「宮裡嬪妃不多,得寵的也就慧貴妃和嘉嬪兩個,選秀的事情也該提上議程了。」

  「也是。」甄嬛意有所指地開口,殿裡的燭光搖曳著落進她的眼底,眸色沉沉,猶如秋日沾著晨露寒霜的脈脈衰草映照著初升的太陽,閃爍一片金光,「若等到諸事妥當再行選秀,豈非要壯大後宮?」

  新帝登基,慣例都是在次年進行選秀,只是各地要呈報秀女名單,再層層選拔,少不得要提前一年的時間進行準備,禮部尚書上奏此事後,皇上只隨意點了點頭,讓他依著禮制辦,而後就拋到了腦後,如今旱情越發嚴重,皇上也沒心思想什麼風花雪月。

  「皇上看了一個時辰的摺子了,喝口茶歇歇吧。」李玉悄聲走上前,給皇上遞了一杯已經鎮涼了的茶水,低聲說道,「這茶奴才已經晾好了,這會兒喝正好不涼肚子。」

  皇上低低地嗯了一聲,眼睛還黏在奏摺上,抬手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頓時舒爽了一些:「這天兒太熱,去和皇后說一聲,改明兒去圓明園避避暑。」

  「是。」李玉低頭應下,而後又說道,「皇上,張廷玉大人來了,就在殿外候著呢。」

  皇上這才抬起頭來,朗聲說道:「快請進來。」

  李玉這才下去通傳。

  張廷玉邁步進殿,走到皇上面前站定後躬身趨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微臣躬請皇上聖安。」

  「張大人快快請起。」皇上對這位三朝老臣還是很敬重的,忙讓人賜座,然後笑著說道,「你歷經三朝,如今又過花甲,以後在朕面前就不必這樣行禮了。」

  「皇上恩遇,微臣卻不敢失了人臣的禮數,承蒙先帝器重,要微臣輔佐皇上左右,微臣更要勤謹奉上,不敢辜負先帝遺旨所託。」張廷玉滿臉謙恭,一板一眼地說道,他看了眼擺在養心殿左右兩側裝滿冰塊的大缸,眉心微微一蹙,「皇上,今年旱災嚴重,富裕人家或許還能依賴冰塊、硝石、地窖等來抵禦暑熱,但普通百姓卻只能依賴水源,可如今氣溫漸升,毫無迴轉的跡象,有不少地方的河流已經被曬得河床裸露,甚至有地方已經出現活活熱死的現象,微臣懇請皇上,開修水渠,借引長江水、黃河水到各地來緩解災情。」

  皇上卻是皺著眉,猶豫不決:「若沿著長江黃河一帶開修水渠,這耗費可就大了,朕已經從國庫撥了八百萬兩白銀前去各地賑災,若再修水渠,只怕國庫要見底,如今准葛爾部蠢蠢欲動,說不準哪天就要開戰,若到那時候國庫空虛……」

  「皇上,朧月公主已嫁予准葛爾可汗,雖還未啟程前往准葛爾,但合約已成,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冒然撕毀合約,反倒是眼下,民憤民怨已逼近鼎沸之勢,若皇上再不下決心,只怕要釀成大禍。」張廷玉眉頭緊鎖,他有些不解,明明還在皇子的時候,皇上是個很穩紮穩打的人,怎麼如今變得這般好高騖遠起來?若這才是他的本性,只怕大清江山危矣。


  「容朕再考慮一下,你先退下吧。」皇上一句話將張廷玉搪塞了過去。

  張廷玉無法,只能先行告退。

  時間緩慢地走到七月,天實在熱得厲害,即便到了圓明園,那股熱意卻依舊揮之不去,皇后索性免了各宮請安,讓大家自行納涼。

  「聽聞純嬪有孕一個月了,皇上知道了很是高興,賞了她不少好東西呢。」蒔蘿閒來和安陵容說起此事,一邊將手裡的冰塊搗碎,「這兩個月來,皇上進後宮就那麼三兩回,純嬪可真是好福氣。」

  安陵容今日只穿了一件輕薄的夏衣,簡單地挽了髮髻,耳邊攢了一朵玉蘭,比平日那般華麗的打扮要看著清爽得多,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有沒有福氣,得看生下來之後是什麼樣子,皇帝已經有了長子和嫡子,純嬪哪怕是生個金疙瘩出來也只能算庶子。」她垂眸掩去眼底冷笑,「當然,前提是她得生得下來才好……」

  「倒進甜酪裡面拌一下,再舀一勺槐花蜜淋上去就好了。」安陵容點了點頭說道。

  蒔蘿照著步驟做好後,跟在安陵容身後進到鴻慈宮的主殿,小宮女搖著風輪給甄嬛扇風納涼。

  「容兒快來,有件稀罕事同你說。」甄嬛正在看密信,見安陵容進來,忙對她招手,「前陣子,慧貴妃母家大擺筵席,宴請朝中大臣,高府賓客盈門,絡繹不絕,有人笑談說這麼多人只怕是要把高府的門檻都給踏爛了,誰知高斌大笑一聲後說,他早已命人換了紫檀木的門檻,踩不爛!」

  安陵容詫異地眨了眨眼:「紫檀木名貴不說,這兩年更是資源緊缺,聽聞兩廣與雲南皆無所出,只有南洋小國略有所獻,漂洋過海過來,所費不下萬金,高大人竟這般豪邁,拿來做門檻?當真是大手筆。」她搖搖頭,感嘆道,「這幾年,就連珍寶閣珍寶齋都尋不到名貴的紫檀木了,高府如此奢靡,我怎麼瞧著有幾分當年年家的影子?」

  「慧貴妃如今的用度可比當年的華妃厲害多了,如今天熱,她一日七八趟地沐浴,清涼殿的冰化開一半就要全部換掉,更別說她讓母家從外頭尋來名貴的綃紗做衣裳,穿在身上冰涼消暑,只是一匹布便要百兩黃金,一般人哪裡用得起?」甄嬛連連冷笑,「活得越久,越發覺得自己以前見識短淺了,這樣的好東西,我連聽都沒聽過。」

  「如今大旱成災,宮中也跟著縮減用度,皇后以身作則,長春宮一應只用鎏金和尋常珍珠,日常裝扮也只用銀器或絨花通草,赤金、東珠一類的一點也不用,就連平日裡穿的衣服也只在袖口和領口滿繡,衣襟和裙裾只沿用布料本來的紋樣,樸素簡雅,宮中嬪妃群起效仿,省下的銀兩隻當是接濟前朝賑災了。」安陵容娓娓道來。

  「是啊,皇帝知道了之後,還誇讚皇后賢惠持家呢。」甄嬛舀了一勺甜酪慢慢品,「只是慧貴妃一個人的開銷都抵得上滿宮的嬪妃了,有不少人抱怨,說是省下來的錢都拿去給貴妃使了,當真是不公平。」

  「這么小性兒的話,定是嘉嬪說的。」安陵容輕聲嗤笑,「以往宮中嬪妃穿的衣裳都是江南織造蘇州織造進貢的,既輕軟又精緻,花費也算不小了,嘉嬪最愛織金,她的衣裳雖比不上慧貴妃華麗,但也總是花團錦簇,如今她奉行節儉了,慧貴妃卻依然奢靡成風,她心裡定會覺得不公平。」

  「這兩人從前在府邸的時候要好得很,如今也生出嫌隙了。」甄嬛忍不住笑彎了眼睛,「看著皇后溫和柔善,這權衡後宮的本事倒也不小。」

  正說著,崔槿汐步履匆匆地走進來說道:「皇太后、太后娘娘,宮裡已經出現宮人死於暑熱的現象,周太醫囑咐兩位娘娘近來要多服用白虎湯,日常陪以桂枝湯,如若出現盜汗、冷汗的症狀,當配以人參湯服用,奴婢已經安排下去了,宮裡寧壽宮那邊也派人前去傳話了。」

  安陵容抬眸與甄嬛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個訊號:此次旱災,只怕是不好收場了。

  齊汝是皇上最信任的太醫,如今他卻不敢再居功獨攬,而是叫上了溫實初、周楠和衛臨等人,四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傷寒論》中有言:三陽合病,腹滿身重,難以轉側,口不仁、面垢、譫語、遺尿。發汗,則譫語;下之,則額上生汗、手足逆冷;若自汗出者,白虎湯主之。」

  「皇上,三陽合病乃是指太陽、少陽、陽明同時受暑熱邪氣致病,患病者會大量出汗,常有口渴、咽乾等症狀,未有進食卻覺腹內飽漲,以致食欲不振、脾胃不和、肝鬱氣滯。」

  「而治療此病,一不可用發汗法,二不可用下法。腹滿身重,難以轉側,此為濕也;口不仁,面垢,譫語,遺尿者,為熱也。若發汗則熱甚,熱甚則傷心,心主神明,故而譫語。下之則寒甚,寒甚則傷腎,腎主水,腎冷則坎中之陽不潛藏,額上生汗、手足逆冷是為腎陽虛。」


  「故而微臣主張,以白虎人參湯治療為主,以白虎桂枝湯預防為次。」齊汝最後說道。

  「好,就按照齊太醫說得去辦。」皇上揉著酸脹的眉心,忍住隱隱的頭疼,「此事事關重大,你們三個也要盡力配合齊太醫,等事情了了,朕會論功行賞。」

  「微臣遵旨。」四人齊聲說道,正準備退下時,長春宮的首領太監趙泰臉色慘白地跑了進來。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皇上面前,聲音抖得不像話:「皇皇上,不好了,二阿哥、二阿哥他……」

  「永璉怎麼了?!」皇上噌地一聲站了起來。

  長夜寂寂,宮牆深深,長春仙館裡傳來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更漏滴滴落下,像是落不盡的眼淚一般,嫡子未滿周歲便夭折的巨大傷痛一下子就擊倒了這個柔善的女子,皇后就此一病不起。

  但災情卻沒有絲毫的緩解,皇上雖悲痛欲絕,卻不得不繼續處理朝政,最終他還是採納了張廷玉的建議,大開國庫,廣修水渠,引長江水、黃河水緩解災情,前後任命了兩百多名賑災官奔赴災區,運送賑災銀兩、接濟糧草食物,再廣派太醫,針對三陽合病進行治療。

  直到盛暑依依不捨結束、瑟瑟秋風姍姍來臨之際,大清終於迎來了一場傾盆大雨。

  「這場天災總算是過去了。」安陵容攏著披風站在廊下,看著連綿在天地間的迷濛大雨,輕聲說道。

  「是啊,可惜了永璉。」甄嬛站在她身旁,亦是低聲感嘆,「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概是不忍心皇后的孩子留在人世間受苦受難,這才召他回去了。」

  安陵容輕輕地念了一句:「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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