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保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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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來了?」皇上臉上暴怒的表情倏然散去,他克制住了怒火,卻藏不住眼底的猩紅,那一瞬漏出的傷痛恍若要將人撕裂一般,「夜裡風涼,你身子弱,別亂走動,別聽那些……不該聽的。」

  皇后震驚地看著皇上,她不敢相信,事到如今,皇上竟然還能為了顧及安陵容的情緒而決意原諒甄嬛,這完全背離了她對皇上的了解,即便她知道,皇上讓甄嬛回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照顧安陵容,但她決沒有料到,在如此鐵證之前,皇上還會選擇讓步與隱忍。

  他到底,愛她到了何種地步啊!

  皇后咬得牙根都要碎了,心頭瀰漫開濃烈的不安,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今夜,只怕又要以敗局收場。

  安陵容疾步走到皇上面前,悲泣著跪下:「皇上,臣妾斗膽來請溫太醫。」她盈盈抬起淚眼,哭道,「眉姐姐難產大出血,周楠雖醫術過人,卻對眉姐姐的懷相半分不知,衛臨受教於溫太醫,雖有幾分把握,但年輕不經事……皇上,若在不快些,只怕姐姐,一屍兩命。」

  皇上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他看著安陵容,又看向甄嬛,手上捻動佛珠的動作堪堪停住。

  「皇上,無論如何,皇嗣要緊啊。」端妃懇切開口,打破一室的僵持。

  皇上這才起身,緩走兩步扶起安陵容,而後踱步走到甄嬛面前,抬手拭去她滾落的淚水,愴然輕嘆:「嬛嬛,你太叫朕失望了。」他說得很輕,卻字字清晰,如利劍一般穿透胸膛。

  甄嬛顫抖著站在原地,縱使她已不愛皇上,這樣的眼神還是深深地刺痛了她,好似一瞬間,她真的回到了從前,心裡眼裡全是皇上的時候,可轉瞬,她又陡然清醒過來,安陵容冰涼的手握了她一下,讓她神思倏然清明。

  不、不行!

  「皇上,這水有問題!」甄嬛猛地出聲攔住了皇上的腳步,她倉皇又急迫地踉蹌走到大殿中央,拉過蘇培盛,拔下發間的金簪,鋒利的簪尖刺破蘇培盛的手指,幾滴血珠滴落,很快便與碗中的血液融為了一體,「皇上,水有問題,任何人的血滴進去都能相融,你來看!」

  皇上的腳步頓時停住,他有些不敢回頭,而皇后,在甄嬛喊出那句「水有問題」時就已然頹敗了臉色。

  「皇上,這水有問題,是有人做過手腳的,娘娘是清白的!」崔槿汐取過銀針刺出幾滴血,很快也驗證了這一點。

  溫實初立刻上前,用手指蘸了蘸滴血的水,放在唇邊淺淺一嘗,頓時臉色驟變:「皇上,此水有酸澀的味道,是加了白帆的緣故。醫書古籍上有注,若以白帆置入水中,雖非親生父子也可以相融,若以清油置於水中,雖為親生父子,也不可以相融。」

  「皇上……」甄嬛心頭一松,已是精疲力盡,含淚跪下,「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見。」

  皇上這才緩緩回過頭,看著甄嬛滿是淚痕的臉,也跟著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皇后,森然道:「剛才為了公允起見,是皇后親自準備的水。」

  「臣妾準備的水絕對沒有問題。」皇后臉色微微發白,強自鎮定,只是急匆匆的解釋反而暴露了她的心虛。

  皇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后,眼中諱莫如深,抬手一揮:「擺駕碎玉軒,溫實初隨行,祺貴人、斐雯、靜白隔開監管,剩下的事情等惠妃生產完再審。」他走了兩步,又說道,「熹貴妃同行,八阿哥也抱過來。」

  甄嬛起身走到安陵容身邊,臉上淚痕半干,卻已然沒有了方才的惶然。

  「皇上,即便八阿哥是皇上親生,可熹貴妃與溫實初有私,三人皆是見證,難道皇上也不聞不問……啊!」祺貴人被一腳踹翻在地,皇上只冷冷看了她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陵容緊跟著皇上的腳步離開,溫實初隨後,唯有甄嬛冷眸掃了祺貴人一眼,眼底滿是冷冽的殺意。

  迎面吹來的風冷得厲害,深夜無盡的黑暗像一團幽深的漩渦,要吞沒一切,碎玉軒燈火通明,是黑夜裡唯一的一盞明燈。

  宮女進進出出,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得甄嬛心驚肉跳,不覺握緊了安陵容的手,顧不得皇上還在一旁,她一疊聲地對溫實初說道:「快,快去看看眉姐姐!」

  溫實初看了一眼皇上,見皇上沉沉點頭,這才撒開腿跑著進了寢殿,彼時衛臨正在和周楠商議著該如何用藥,爭執不下,見著他進來,兩人齊刷刷地鬆了一口氣,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

  溫實初也不多話,飛快掃視了一眼桌上的藥材,加了幾味藥,又改了一些藥材的用量,忙不迭地讓人拿下去煎,而後又和兩人了解沈眉莊當下的情況,半分也不敢耽擱。


  安陵容和甄嬛陪著皇上在偏殿坐下,不多時,便有穩婆出來回話:「皇上、貴妃娘娘,溫太醫進到裡頭給惠妃娘娘扎了兩針,娘娘醒過神來了,又用了溫太醫開的藥,現下能夠用力了,只是……」她吞吐了一下,為難道,「只是耽擱得太久,孩子有些卡著了,只怕是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了。」

  安陵容如遭雷劈,猶如一把鈍刀在心口瘋狂攪動,她被甄嬛抱著跌坐在榻上,深深吸著冷氣。

  穩婆埋頭跪在地上不敢再說半個字,但那句「保大還是保小」即便不說也都知道了。

  「糊塗東西,自然是先保住大人要緊!」安陵容說不出話來,還是甄嬛冷喝著斥罵道。

  誰料,她才剛說完,皇上就沉沉地開了口:「你們盡力為惠妃接生,再難再兇險的你們也不是沒見過,周楠和溫實初都在,今日惠妃定能夠平安,若實在保不住……」他沉吟一瞬,眼中閃過一絲絕然,「自然是要以皇嗣為先。」

  然而穩婆卻如蒙大赦,磕頭應了一聲是就匆匆跑回了寢殿。

  「朕虧欠眉兒太多,若她能夠平安生產,朕便破例升她為貴妃,和你們兩個一樣,若是不能……」皇上伸手欲拉住安陵容的手,卻被她一把躲開。

  「命都沒有了,要這虛名做什麼!」安陵容氣急,言語間也失了妥當,她怒視著皇上,眼底含著淚花,「臣妾原以為請了皇上過來,是能保住眉姐姐一條性命,卻不曾想,竟是請了閻王來索命!眉姐姐為皇上生兒育女,甘願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皇上卻不能為了她,放棄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這是個什麼道理?」

  「容兒,正是因為眉兒為這個孩子拼盡全力,朕才要竭力保住這個孩子。」皇上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並未動怒,只是有著被掀開光鮮外表的難堪,「若眉兒渡不過這個難關,只能怪上蒼不垂憐於她。容兒,朕是皇帝,不能不為江山社稷考慮。」

  安陵容的話梗在喉間,怎麼也吐不出來。

  是啊,自古以來女子生產,不都是以孩子為先的嗎?何曾有過以女子為先的時候呢?

  江山社稷,便是沒有江山社稷,普通人家也都會選擇保小,何曾在乎過大人的性命?

  安陵容忽然覺得很累,一股無窮無盡的疲憊席捲了她。

  甄嬛隱去眼底的淚意,死死咬住下唇,不住地在心底祈禱,她遙遙看著寢殿的方向,僵立著站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幾乎覺得雙腳僵硬成了石頭,才聽見殿內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仿若無盡黑暗裡驟然升起了一輪旭日,照亮了無望的等待。

  采月興沖沖地跑出來,喜極而泣道:「恭喜皇上,惠妃娘娘產下皇子!」

  「好好好,太好了。」甄嬛忍不住落淚,拉著安陵容的手連聲道。

  安陵容也是猛地一松,趕忙問道:「眉姐姐還好嗎?」

  「娘娘累極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采月臉上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勉強,沉浸在喜悅里的三人並沒有看出來。

  皇上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正欲起身:「朕去看看惠貴妃。」

  「娘娘剛生產完,累得很,不如讓娘娘歇息片刻。」采月忙忙開口,攔住皇上的腳步。

  皇上微微頓住,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也好。」他抬眸看向甄嬛,眼眸微微一暗,抬手叫來蘇培盛,「去拿一碗清水過來,順道把八阿哥也帶過來。」

  八阿哥被乳母抱著一直等在東配殿,不一會兒就到了,而溫實初也被叫了出來,此情此景,便是皇上不說,甄嬛也知道,皇上這是要再次滴血驗親。

  兩滴血被刺入水中,宛如兩顆紅玉珠遙遙垂立,即便融在水中,也如同兩片涇渭分明的血池,半點沒有相融的跡象。

  甄嬛抱著啼哭不已的八阿哥,心疼得直掉眼淚,她抬眸看向皇上:「皇上驗過,疑心盡可消了吧。」

  「嬛嬛,朕錯怪你了。朕不再有疑心。」皇上心裡的戒備此刻才完完全全地放下。宮中關於雙生子的流言從未有過斷絕,聽得久了,連他也不免生出幾分疑慮,今日祺貴人鬧這一出,倒是給了他機會驗證此事。

  甄嬛輕輕舒出一口氣,淚眼看著皇上:「臣妾此身從此分明了。」

  「皇后她們還在景仁宮裡等著,咱們也該回去了。」皇上扶著膝蓋起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溫實初,「惠貴妃剛生產完,你便留在這裡照顧,不必再去景仁宮回話了。」

  「是,微臣遵旨。」溫實初低垂著頭恭送皇上。

  甄嬛離開前給了安陵容一個安撫的眼神,安陵容目送著她離開碎玉軒,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才回到偏殿坐下,緩了口氣,露出鬆快的笑意:「快去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鬧了整整一日,總算是要塵埃落定了。

  安陵容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茶,這才發覺自己口乾舌燥得厲害,忽的,采星丟了魂一般地跑出來,雙手滿是鮮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血珠,驚惶失措地跪倒在安陵容身前:「貴妃娘娘不好了,娘娘她血崩了——」

  猶如晴天一聲霹靂雷響,炸得安陵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手中的茶盞猛地墜落在地,砸開一地的碎響,她推開紫蘇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向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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