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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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冷得厲害,順貴人抱著手爐站在廊下,一身素白襯得她越發清冷,恍若月宮仙子一般,她遙遙望著承禧殿,垂落波光瀲灩的眼眸,一轉頭卻是看見了踏步走進來的皇上,無可躲避,只得俯身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順貴人。」皇上好一會兒才想起她來,帶著她點了點頭,「起來吧,身子可好些了?」

  「勞皇上記掛,臣妾好多了。」順貴人低眉垂手,規規矩矩地回道。

  皇上輕輕嗯了一聲,就越過了她。

  梨衣站在順貴人身後,輕輕嘆氣:「貴妃娘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來,她瘦了好多呢。」她看向順貴人,「小主,外頭冷,還是回屋去吧。」

  「貴妃娘娘幫了我那麼大一個忙,安大人又對父親有提攜之恩,我今生便是怎麼報答都報答不完的。」順貴人低喃著輕聲說道,「如今娘娘艱難,哪怕皇上念著舊情還肯對娘娘好,也難保以後還是這般好,娘娘若是一直好不了,日後若是再進新人,天長日久,皇上說不準也會厭煩娘娘。」

  她滿目憂愁,看著承禧殿的大門。

  安陵容待她好,順貴人一直都記在心裡,自從大仇得報,她就不怎麼想承寵了,安陵容便也護著她,讓她能安安穩穩地待在梓椿閣誦經,一生順遂無憂不在話下。

  可順貴人不是那等沒良心的,她知道安陵容失去安康心裡有多痛,也知道如今她手下無人可用何其艱難——只要貴妃娘娘點頭,她願意藉以蒲柳之姿為她效力,可是,娘娘已經沉寂很久了。

  承禧殿內,安陵容正在制香。

  「難得看你精神了一些,近來睡得可好嗎?」皇上一進來,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臣妾睡得不好,所以想調一些香來給自己用。」安陵容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地配著香料,話音微頓,她嘴角彎了一下,沒有抬頭,「臣妾昨晚淺夢一場,夢見了安康,她穿著很漂亮的流仙裙,像個小仙女一樣,可惜沒來得及多說兩句話,臣妾就醒了,若是能睡得久一些,就好了。」

  皇上看著她輕顫的睫毛,心裡跟著一揪一揪地疼,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帶在身上的那隻荷包,聲音哽了一瞬:「容兒,朕前日出宮去了一趟甘露寺。」

  安陵容手上動作微微頓住,緊接著,就聽見皇上繼續說道:「她不在甘露寺,住在凌雲峰上,熬了兩年總算是想通了,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竟走通了蘇培盛的門路。太后病了,朕便以為太后祝禱祈福為由出宮去看她。她清瘦了很多,但到底是修行了兩年,性子比從前平和多了,說起往事來也是悔不當初,朕想著,擇日接她回宮,容兒,你覺得可好嗎?」

  甄姐姐,終究還是要回來了嗎?

  安陵容怔怔地抬起頭,看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空,眼中滿是悲傷與不解。

  她為什麼要回來?這宮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好不容易出去了,又有了心愛的人,何苦再回到這牢籠里來掙扎?是因為我嗎?我護不住安康,或許以後也護不住朧月了,所以姐姐才要回來嗎……

  見安陵容又開始發呆,皇上不忍又心疼,注視著她許久才緩緩起身,對著蒔蘿吩咐道:「照顧好你家娘娘,朕改日再來看她。」

  「是。」蒔蘿忍著眼淚俯身行禮,站在安陵容身後,無聲地陪著她。

  這樣的症狀一開始誰都沒有發現,直到那日從翊坤宮回來,安陵容竟一臉陌生地看著七阿哥問「這個孩子是誰家的」時,蒔蘿等人才發覺出不對勁來,請了周楠來看,說是打擊太大,得了心病,短則半年,長則數年,只怕都難以恢復。

  發病的時候,安陵容就會像現在這樣,失了魂一般地發呆,有時候一呆就是一天,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又好像什麼時候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會吃飯,會睡覺,更多的時候會去誦經念佛,像今天這樣坐著調香已是非常罕見了。

  「蒔蘿。」一直到夜幕降臨,安陵容才忽的回過神來,「去叫豆蔻過來。」

  蒔蘿微微一愣,點頭退下。

  不多時,豆蔻走了進來,她沉默著走到安陵容身邊,站定聽令,蒔蘿看在眼裡,又是一陣心疼。

  自安康死後,除了安陵容,受打擊最大的就是豆蔻,她認定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一夜之間長大,就像變了個人一般,再不復從前那個活潑開朗、陽光明媚的豆蔻了。

  「此香名為夢裡苦,送去給貞嬪。」安陵容將新調好的香放在一個巴掌大的紅木盒裡,交給豆蔻,「你親自動手,別讓她死得太輕鬆了。」


  「是。」豆蔻接過香料,閃身消失在黑夜中。

  豆蔻走後,安陵容又拿起一味甘草碾磨起來,見蒔蘿一臉擔憂,她輕輕笑起來:「夢裡苦再添兩味香料就是另一種香,名叫夢裡香,比安息香更好用一些。等甄姐姐回來了,你替我送一些過去。」說著,她又發愣起來,喃喃自語,「皇后肯定不會那麼輕易讓姐姐回宮,我要幫幫她才行。」

  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趙萱捧著熬好的藥走進來,在蒔蘿身旁站定:「夜深了,娘娘喝完藥早些歇息吧。」

  安陵容接過藥碗,看向趙萱:「你是新來的宮女嗎?什麼時候來的?本宮竟都不知道。」

  「是你啊。」安陵容點了點頭,喝完了手裡的藥。

  良藥苦口,安陵容一個仰頭便喝了乾淨,可太后卻苦得一口都喝不下,她擺了擺手,示意沈眉莊拿走藥碗,長嘆一聲:「貴妃今日可好些了沒有?」

  沈眉莊將藥碗遞給竹息,聞言垂眸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這一時好,過一時又不好的。」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總是多災多病的,眼下就有人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了。」太后聲音低沉,如松鶴垂暮,「哀家一旦離世,怕就再也庇護不了你們了。」

  沈眉莊一驚,忙起身跪下:「讓太后出此傷感之語,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你放心,有哀家一日,哀家一定會護著你和貴妃的。」太后知道她的品性,自然不會怪罪,溫和地叫她起身,話音才落地,就聽見外頭在喊「皇后娘娘駕到」,不由一聲冷笑,「你聽,皇后好大的架勢。」

  皇后如一陣風似的走進來,解下斗篷後走到太后床前行禮問安:「給皇額娘請安。」

  「不敢,皇后萬安即可,老婆子安不安原不必皇后在意。」太后語氣帶了三分火氣,沒給皇后什麼臉面,倒讓她有些下不來台,又見沈眉莊還在場,皇后抬眼狠狠颳了她一眼。

  沈眉莊自是識趣:「太后吃了藥,那臣妾先告退。」遂行禮退下。

  等沈眉莊走後,皇后才緩緩開口示弱道:「皇額娘言重了,臣妾惶恐不安。」

  「你惶恐,應該是哀家惶恐才對啊。」太后略帶嘲諷地看向皇后,陰陽諷刺,「你這樣的好手段,逼死了齊妃,奪走三阿哥做自己的兒子,多乾淨利落。」

  皇后眼眸一閃,跪得更低了:「皇額娘明鑑,臣妾並沒有這樣做過。」

  「明鑑?」太后微微拔高聲音,「你敢說齊妃不是你害死的?」

  「皇額娘要這樣說,臣妾也無言可辨。」皇后以退為進,咬死不承認。

  然而太后早就全部知曉,她冷笑了一聲,直接揭開了皇后的真面目:「你當然無言可辨,你急著殺了齊妃身邊的翠果滅口,把她推進荷花池,殊不知翠果怕被牽連,一早就跑到哀家跟前,把她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哀家。」

  皇后眼眸一凜:「可翠果的確不是臣妾所殺。」

  太后又豈會再信她:「反正你做這樣害人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你的親姐姐純元皇后怎麼死的,你比哀家清楚。」

  「既然皇額娘清楚這一點,也應該清楚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烏拉那拉氏家族。」皇后終於不再偽裝,她撕下面具,露出袒露本性的笑容,「皇額娘應該比臣妾更加清楚,以姐姐那樣軟的性子,根本不能統轄後宮,更不能彈壓嬪妃、左右平衡,這樣的事只有臣妾做得到。」

  太后咬了咬牙:「很好,你算是敢做敢當。」她眼中含上薄薄的淚,「連同欣貴人和富察貴人兩次小產一起算上,你造的孽也不少了,難道還不肯罷手嗎?若你的兒子還在,可願看到他的額娘變成這樣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

  「臣妾命苦,大阿哥早夭,可是臣妾知道,烏雅氏和烏拉那拉氏都不算家世顯赫,皇額娘千辛萬苦才成為太后,又保全臣妾成為皇后延續榮耀,臣妾戰戰兢兢,所作所為都是為保家族權勢。」皇后振振有詞,「臣妾並沒有錯。」

  「你當然沒有錯,哀家從來沒有做過皇后,先帝去世以後才成為太后,所以皇上一登基,哀家就讓你做皇后,為的就是皇后的寶座,一定要在我們自己人的手中。所以你很多錯失,哀家都當做看不見,可嬪妃肚子裡面是哀家的親皇孫,哀家更疼皇孫。無論哪個嬪妃的兒子登基,你都是名正言順的母后皇太后,你又急著殺母奪子,做得這麼絕呢?」

  「後宮怎可有兩位太后。」皇后沉下臉,第一次在太后面前露出了凜冽的殺氣,「與其到時候兩虎相鬥再除去對方,便沒有今時今日這般方便利落。臣妾固然有罪,可臣妾心裡想的是烏拉那拉氏全族,皇額娘以為,還有可堪執掌六宮的人選嗎?」

  她抬頭看向太后,眼中是一片志得意滿:「唯一的人選就只有臣妾,也只有臣妾,才是唯一母儀天下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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