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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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喜歡,下次選秀,朕從世家女子中挑幾個好的給你留著。」皇上笑容意味深長,看得果郡王一陣不自在,只能當做頑話一笑而過。

  又說了一會兒子話,安陵容看了看天色,開口說道:「皇上,天色也不早了,該回去了。」

  「嗯,是不早了。」皇上點點頭,按住了要起身的果郡王,又關懷了幾句,便動身離開了清涼台,安陵容緊隨其後,乳母抱著朧月也跟上來。

  唯有婉貴人,哭得全身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

  安陵容回頭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皇上,臣妾去勸勸婉貴人吧。」

  「不必,若她願意,自會再回宮中,若不願意,便讓她留在清涼台,有道是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皇上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御轎。

  安陵容面露驚詫之色,又回頭看了看,最終還是在蘇培盛的催促下上了轎。落座後,她看了眼皇上和方才說笑時截然不同的臉色,惴惴開口問道:「皇上,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朕上次召幸婉貴人,夜半醒來,聽見她呢喃囈語喊著『王爺』,朕起了疑心,讓人去查探了一番,竟查到婉貴人進宮前一直住在清涼台。」皇上甩了甩手裡的珠串,「方才婉貴人一進殿,就恨不得直接撲到老十七身上去,也忒明顯了,當朕是死的不成?」

  安陵容無助地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還有這一層試探和求證在,想了想,還是說道:「都是進宮之前的事情了,婉貴人入宮後,可是一次都沒見過果郡王。」

  「朕白寵了她這麼長時間。」皇上恍若未聞,掀簾看了一眼被烏茜攙扶著踉踉蹌蹌走出來的婉貴人,眼中滿是冷意,但臉色卻是好了些許,「若不是為著她這張臉,朕早就賜死她了。」

  安陵容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坐上小轎的婉貴人,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但下一秒,她又反應過來。

  婉貴人和純元皇后那般相似,難不成果郡王是對純元皇后……安陵容猛地止住這個猜測,一個激靈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個真想呼之欲出的猜測——難不成,果郡王鍾愛的人,是甄嬛?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怎麼也止不住了,前後所有的細節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安陵容用力咬緊了牙根才沒讓自己露出驚恐的表情。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電光火石之間,安陵容猛地想起了那一聲幾不可聞的泣聲——那是甄嬛!甄嬛在清涼台!

  一瞬間,安陵容便著急了起來,只想著御駕走得快些、再快些,趕緊離開這裡。

  清涼台里,果郡王捏著那枚陳舊的荷包站在原地,久久無言,直到甄嬛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他才悵然開口:「這裡面裝著的,是你初入宮那年在倚梅園祈願時掛在樹上的那張小像,這些年我一直貼身帶著。第一次見到婉貴人的時候,她剛入京,窮困潦倒,被一群沒眼色的店小二打發出來不給住店,我正巧路過救下了她,將她安置在清涼台小住了一段時間,有一日不小心被她撞見了這張小像,她以為是她的模樣,便央求我給了她……」

  「王爺不必與我解釋這麼多,這些都與我無關。」甄嬛滿面淌淚,低著頭說道。

  「王爺?」果郡王微微變了臉色,「嬛兒,你怎麼又這樣叫我?」才剛半個時辰前,她還那般親密地喚他「允禮」。

  甄嬛擦了擦將要滴落的眼淚,搖頭致歉:「方才,是莫愁失儀了,還請王爺見諒,也請王爺還是像從前一樣稱呼我吧。」

  「是因為皇兄嗎?」果郡王伸手想要抓住甄嬛,卻被她微微側身躲開,「還是因為朧月?」

  甄嬛只是搖頭:「皇上的到來只會叫我更加清醒,方才是我糊塗了,是我冒犯了王爺。」

  在聽到阿晉說,果郡王為了給她降溫,硬生生在冰天雪地里凍了一晚上後,甄嬛確實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得遇良人,他不會因為自己曾是皇上的女人而嫌棄自己,更不會因為自己長得像純元皇后而將她視為替身,真的只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和眼前的這個男人長伴一生。

  可是,世間之事總是陰差陽錯。

  皇上從未來過清涼台,卻偏偏在今日來了。甄嬛從未想過還能再見朧月一面,可偏偏皇上今日帶著她一道來了清涼台。

  事實給了甄嬛當頭一棒,告訴她,你曾有過夫君,還孕有子嗣,如何擔得起允禮那一腔純粹的愛意?

  她不配。

  「外頭雪已經化了,我們明日便告辭了,去凌雲峰禪房。」甄嬛擦乾了眼淚,不再去看果郡王,「連日來多謝王爺。」


  胤禛,又是因為你!

  為什麼?我都已經打算放過你了,為什麼還要來和我搶!

  一路上,安陵容都有些不安,她知道,甄嬛肯定不在甘露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她想了一路,也沒想到合適的藉口勸說皇上打道回府。

  就在安陵容一籌莫展之際,皇上自己開了口:「算了,不去了罷。」

  「皇上?」安陵容驀地鬆了口氣,又很快提起了一口氣,今天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她可不想再出什麼意外,還是問清楚的好,「好好的,為什麼不去了?」

  皇上臉色微沉:「方才婉貴人的樣子,讓朕想起了嬛嬛那日質問朕的樣子,她肯定不想再見到朕,朕何必自討沒趣。」說罷,他吩咐蘇培盛,轉道回宮。

  安陵容一臉發怔,忽然意識到皇上這是近鄉情怯。他對甄嬛的思念已經達到了頂峰,但他卻不確定甄嬛是否同樣思念自己,若是她依然心如死灰,見他避之而有不及,堂堂天子,豈不是顏面盡失?

  看著越來越遠的甘露寺,安陵容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心情。

  有些酸澀,又有些痛楚,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在心頭扎過一遍後,又被浸泡進了醋罈里。但幸好,僅僅只是如此,安陵容摸了摸心口,控制住了將要失控的心跳,慢慢平復了心情。

  回宮後,又是日復一日的生活,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東西變了。

  安陵容的地位自是無人可以撼動,除卻端妃敬妃沈眉莊這些老人,如今最得寵的當屬新晉封的敏嬪,也就是先前的胡貴人,一如當年的方淳意,天真、爛漫,卻又帶著狡黠的伶俐,日日承歡,夜夜笙歌。

  再有便是貞嬪、玉貴人和順貴人,康常在百般努力卻依舊恩寵平平,還不如木訥少言的孫答應侍寢更多一些。

  祺嬪用完了安陵容給的舒痕膠,臉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雖和以前不能比,但為著她是功臣之女,皇上一個月還是會見她一回,即便是瑾貴人,偶爾也會被皇上召見,反倒是原先最得寵的婉貴人,驟然間失了全部寵愛。

  婉貴人出事的那天,正是三月初三上巳節。

  夜半寂靜無風,安陵容正在給安康和弘昊裁製春衣,忽而,一聲尖銳的「走水了」響徹宮際,安陵容嚇得一針刺破了手指,殷紅的血在布匹上染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來不及多想,她趕緊讓豆蔻出去打聽,豆蔻不過片刻就回來稟告:「娘娘,是承干宮燒起來了,婉貴人還在裡頭,烏茜和白桃都急瘋了,可是火勢太大,無人敢衝進去救人。」

  「是怎麼燒起來的?」安陵容即刻就要更衣前去。

  豆蔻支支吾吾,半晌才說:「似是,婉貴人自己縱火燒起來的。」頓了頓,她解釋道來,「火燒起來之前,婉貴人特意支開了烏茜和白桃,只留自己一個人在寢殿,然後又關緊了門窗,獨處小半個時辰後,院子裡灑掃的太監親眼看見婉貴人點燃了床頭的帷幔,然後是門帘之類的,似乎還聞到了桂花油的氣味,不過片刻,火勢就燒大了。」

  安陵容聞言,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怔怔地看了眼窗外燒得火紅的半邊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於她而言,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皇上得知婉貴人自焚而亡的消息時,正在翊坤宮和敏嬪一起品評一本畫冊,聞言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說道:「嬪妃自戕乃是大罪。傳旨下去,承干宮傅氏,罔顧君恩,著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革去她父親所有職務,永不許再錄用。」

  「是。」蘇培盛應聲而去。

  敏嬪在一旁巧笑嫣然,沒幾句話就把這件事情翻了過去。

  安陵容得知後,靜默了許久,吩咐蒔蘿找人好生安葬傅如吟,而後再沒有說其他。

  不論是傅如吟曾單方面有意於果郡王,還是她曾與果郡王兩心相悅,在皇上看來,那日清涼台之行都足以證明傅如吟對果郡王深情難忘,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如今她引火自焚,正全了皇上想處置,又不捨得處置她那張臉的為難之處。

  婉貴人的死,就像宮裡的曇花一般,轉瞬即逝,一夜過後,除了承干宮的破壁殘垣,好像再沒有人記得她了。

  誰也不知道,那個美麗的女子那一晚在火光中翩翩起舞,跳的不是驚鴻舞,而是傅如吟最愛的胡旋舞,赤腳金鈴,腰肢曼妙,在大火中一圈又一圈地飛旋、舞蹈,嘴角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她閉著眼,仿佛回到了最快樂的時候——回到了,她還是傅如吟的時候。

  「她也是個可憐人。」沈眉莊聽安陵容說完那日在清涼台的事情後,如是感嘆了一句。

  安陵容默然無言,看了眼沈眉莊,微微蹙眉道:「姐姐近來似是憔悴了許多,怎麼回事?」她看向一旁的采月,頗有責怪之意。

  「不怪采月,是我自己勞累了而已。」沈眉莊輕輕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苦笑著說道,「太后又病了,朧月近來不知怎的夜裡總是啼哭,我睡覺短了許多,這才瞧著憔悴了。」

  「太后怎麼又病了?」安陵容近來無暇顧及其他,一顆心全撲在了一雙兒女身上,弘昊剛會爬,安康又鬧騰,前兩日剛選定教習嬤嬤,她這才放開手鬆了口氣,「前陣子不是好多了嗎?」

  沈眉莊嘆了口氣,壓低聲音湊近安陵容說道:「聽說,是因為皇上處置隆科多的事情,太后和皇上起了爭執,急火攻心,這才病倒。」

  安陵容想起,前幾天好像恍惚聽見一句,隆科多在暢春園暴斃而亡了,現在看來,恐怕是皇上下令滅口的——太后竟為此傷心到如此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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