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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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翻了淳常在的牌子,卻又改主意召幸莞貴人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的,可誰知後半夜,富察貴人鬧起來,硬是要讓皇上過去看她,於是,皇上又從養心殿起駕,宿在了延禧宮裡。

  這一齣好戲,看得六宮眾人是津津有味。

  隔天一早,皇上到春禧殿用膳,說起昨晚的鬧騰:「富察貴人矯情,好好的,昨晚又拖著朕去了延禧宮,一慣的噁心難受,又說不上哪裡不舒服,只知道嚷嚷,吵得朕頭疼。」

  「婦人懷相各有不同,皇上多體諒就是了。」安陵容不動聲色地笑笑,給皇上夾了一個蟹黃湯包。

  湯包小小一個,一屜不過四個,每個都正好夠皇上一口的量,表皮晶瑩剔透,隱約能看見皮下流動的湯汁,咬破表皮,侵潤過肉餡和蟹黃的湯汁裹挾著一股鮮咸爭先恐後地撲出來,落在嘴裡,難以言喻的好滋味。皇上一連吃了兩屜,全然不顧食不過三的規矩。

  過後,皇上又吃了一碗滾燙但剛好可以入口的鹹粥,滿口都是魚茸和瑤柱的鮮味,配上軟糯的大米,厚重地落進胃裡,被鬧了一晚和晨起早朝的疲憊與飢餓頓時一掃而空。他舒坦地伸了伸背脊,感嘆道:「容兒的手藝又見長了。」

  「這一道海鮮粥,太后吃著也喜歡呢。」安陵容斂眉溫柔淺笑,忽然手上動作一頓,捧著肚子小小一聲驚呼。

  皇上頓時緊張:「怎麼了?快叫太醫!」

  「沒事沒事。」安陵容連忙擺手攔住皇上,臉上的笑容又是喜又是驚,聲音帶著一絲喜極而泣的哽咽,「皇上,臣妾的孩子剛剛動了一下,他好像踢了臣妾一腳。」她不想哭,可是這一瞬她卻有些止不住眼淚。

  不論過了多久,安陵容總會感嘆造物主的神奇,這樣一個小小的生命一點點地長大,身體的重量隨之變得沉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孕育的過程,再有今天這突如其來的互動,安陵容摸著肚子又是哭又是笑。

  皇上依舊如臨大敵,扶著安陵容坐到榻上,雙手握拳又鬆開,鬆開又握拳,緊張地看著安陵容的肚子,心頭呼之欲出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安陵容抬頭看了一眼快要全身僵硬的皇上,伸手拉過他的手,慢慢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輕聲軟語道:「寶寶,這是你的皇阿瑪。」

  兩個人安靜地等了好一會兒,久到時間都快要停滯,皇上都幾乎要失望地收回手時,安陵容的肚皮再次鼓動了一下。

  「咳咳!」皇上不自然地抽回手,將手背在身後搓了搓,腦子裡不斷回放著方才的觸感,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將安陵容抱進懷裡,無言良久才聲音沙啞地開口,「容兒,謝謝你。」

  安陵容靠在皇上肩頭,閉上眼,安享這一刻的溫馨。

  章彌進來的時候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去,好不容易給安陵容把完脈,顫巍巍地低著頭回話:「回稟皇上,容貴人胎兒一切安好。如今,容貴人已經滿五個月了,偶有胎動是很正常的事情,皇上不必過於擔心。」

  「好。」皇上這才放心,揮手讓他退下,又回頭對安陵容說道,「宮中的疫情已經得到了遏制,是你的功勞,朕有意晉你為嬪位,只是,你父親如今幫著朕料理江浙鹽務,正在風口浪尖上,朕若此時封你,怕是也要將你推到人前受罪,還是等著你把孩子生下來後再一併加封,也好有個說法。」他握住安陵容的手,「只是如此一來,倒是委屈你了。」

  「皇上總說臣妾委屈,臣妾卻從未覺得。」安陵容俏皮地眨眼笑道,她伸手環抱住皇上,將頭靠在他胸前,「皇上事事將臣妾放在心上,臣妾只覺得高興,位分什麼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妾與皇上心心相印,彼此記掛。」

  皇上輕拍著安陵容的後背,只覺得入耳一陣熨帖。他就知道,容兒是最懂他心意的。

  「河南秀才罷考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朕決定明日去河南出巡看看。」皇上又交代安陵容,「不出一個月,朕也就回來了,你要小心照顧自己,若覺得哪裡不舒服了,只管告假待在春禧殿,不必看旁人臉色。」

  這個旁人指的是誰,安陵容自然明白,她笑著點頭答應:「臣妾明白。」

  「朕還要去皇后宮裡,你今日也累了,就歇在宮裡不必去了。」皇上起身,先去給太后請安,而後再擺駕景仁宮。

  「臣妾恭送皇上。」安陵容在皇上身後行了半禮,轉而坐會榻上,閒來無事,又讓翠音挑了書過來看,「《左傳》?我記得這是春秋時期所寫的,《春秋》我倒看過……」低低呢喃著,安陵容翻開了第一頁。

  看書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安陵容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再抬起頭來時,日頭已經高高掛起了。


  蒔蘿進來回話:「小主,皇上新晉封了敬嬪為妃,還讓她與惠嬪娘娘一同協理六宮,奴婢已經包了一份賀禮,小主看看合不合適。」

  「你和翠音商量著辦吧。」安陵容倒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敬嬪也算得上是宮裡的老人了,性情又謙和溫良,熬了這麼些年,也該進一進位分了,「別太小家子氣,也別過於貴重了。」

  「是。」蒔蘿點了點頭。

  安陵容放下手裡的書,又說道:「敬妃娘娘與眉姐姐一同協理六宮,想來眉姐姐也不會那麼忙了,下午得了空,我去和她說說話。你讓小廚房中午做一份棗泥山藥糕,再拿上我前些天新做的花茶,午膳後,你陪我去儲秀宮。」

  蒔蘿又是俯身應是。

  大權旁落,舊人上位,華妃卻是一點也不生氣,她如今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還沒心思可以分出來管這些。

  「為娘娘做事,哪能不盡心盡力呀。」頌芝在一旁連忙奉承。

  「知道為本宮盡心做事,也是顧及本宮,名分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皇上的心在哪兒。」華妃朗朗笑道,「皇上封了敬妃又如何?照樣不寵愛她,皇后就更不用說了,人老珠黃,皇上只是顧忌太后罷了。」舒了口氣,又說道,「便是讓敬妃和惠嬪協理六宮又如何?這權力遲早會回到本宮手裡,等本宮有了孩子,看誰還能越過本宮去,便是連皇后都得低頭三分才是。」

  華妃眼中露出勢在必得的精光,正聽著周寧海來稟報周楠來了,忙讓人請進來。

  「華妃娘娘萬安。」周楠進來行過禮後,起身為華妃把平安脈,而後回道,「娘娘按照微臣給的方子調理,身子已經恢復如初,不知娘娘近日可否有小腹發熱與酸脹之感?」

  「正是。」華妃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露出笑容,「你給的方子確實不錯。」

  周楠斂去眼中笑意,恭敬回道:「娘娘自四年前小產後就傷了身子,一直沒有調理完全,又加之飲食不當,常愛吃蟹粉一類的食物,所以宮內寒氣淤積,難有身孕。微臣用藥雖兇猛些,但對娘娘來說卻是對症下藥。」

  「那為何娘娘一開始服藥會腹痛不止呢?」頌芝想起前陣子華妃受的罪,就有些心疼。她家娘娘養尊處優這麼多年,還沒受過這等罪呢。

  「就像是一個容器,裡面的髒東西堆積了好些年,總要花些力氣才能全部清理乾淨。」周楠斟酌了一下用詞後回道,「娘娘一開始腹痛不止,還伴有月信摻有血塊等症狀,這都是正常的。如今,娘娘身子已經調整到最佳狀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華妃心頭的石頭落了地,長長地鬆了口氣,歪靠在榻上,讓頌芝捧了一盒的銀子給他:「本宮說過,若你能成事,本宮自當大大地獎賞你,眼前的不過是一部分,等本宮真的有了胎氣,到時候再賞,若能安然生下皇子,往後有你的好日子。」她微微揚起下巴,讓頌芝送周楠出去。

  等頌芝回來,華妃就有些迫不及待:「皇上明日啟程去河南,今晚務必請皇上來翊坤宮。」既然只欠東風,那本宮就親自請東風過來。

  頌芝有些猶豫:「娘娘,今兒個是十五……」

  華妃不悅地皺了皺眉。

  頌芝立刻噤聲,俯身領命下去。

  午後,安陵容正和沈眉莊說話,卻聽人說周楠來求見。

  「讓他進來吧。」沈眉莊停下與安陵容的說笑,淡聲說道。

  周楠走進來請安:「請惠嬪娘娘安,請容貴人安。」

  安陵容示意周圍服侍的人都出去,等到無人時才輕聲開口問道:「事情都還順利吧?」

  「華妃求子心切,沒有對微臣產生絲毫懷疑,一切順利。」周楠低著頭,低聲回道,聲音古井無波,和在翊坤宮時全然不同,「她長年使用歡宜香,身子已經壞透了,如此用藥,在營造她懷孕假象的同時,也會進一步侵蝕她的底子,經此一遭,怕是壽數難以長久了。」

  沈眉莊在一旁聽得心驚,安陵容卻神色淡然:「你做得很好。只是你為她診脈,日後事情敗露,少不得要連累你,你可有想好退路?」

  「小主不必費心,微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全身而退。」周楠卻冷聲說道,「微臣要感謝小主,能給微臣這個機會,若是因為此事微臣赴死,微臣也心甘情願。」

  這倒是奇怪了。

  安陵容與沈眉莊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睛裡看見了疑惑。

  沉默了一會兒,沈眉莊開口道:「聽你這話,倒是存了死志,這又是從何說起呢?」她先前還存了些許隔閡,有了劉畚的先例,她對不明來路的太醫總是不大信任,但安陵容為他作保,又見這些日子他勤勤懇懇,無一處錯漏,便也改了觀,這會兒聽他如此說來,倒是有些憂心起來。

  周楠微微抬眸看向沈眉莊,繼而又低下了頭:「微臣出身青海,早年父母雙亡,家中只有祖父和一幼妹,年將軍出手闊綽,微臣曾在他手下伺候,雖不甚起眼,但收入頗豐,藉此養活一家老小不成問題。可是,那日年將軍喝醉了酒,正巧碰上來軍營給微臣送冬衣的幼妹,便、便強要了她……」周楠聲音微微哽咽,「事後,還將幼妹當成軍妓,賞給了底下的將士們,微臣幼妹不過十三,竟被……祖父見她數日未歸,便四處尋找,最後是在亂葬崗上找到微臣幼妹的屍體。那群畜生,肆意凌辱,扔出去的時候連個體面也沒有,微臣幼妹被找到時已經被狼群咬得面目全非……」

  沈眉莊和安陵容震驚在原座,雙雙睜大了眼睛。

  「幼妹安葬後,祖父不平,攔路年將軍要個說法,年將軍打馬上街,明明已經瞧見祖父攔在路中間,卻不減馬速,生生將微臣祖父踐踏在馬蹄下,祖父當場橫死,臨死前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周楠聲音顫抖不已,眼圈也變得猩紅,「微臣求告無門,還被一路驅趕,逃亡數月才逃到京城,機緣之下遇見了季兄,改名換姓才得以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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