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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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九,丑時。閱讀М

  小八沒有立刻回答沈玉傾的問題。

  「在青城時,你說一切都是謝先生早有準備,我信了。這一路來到唐門,眾人相待以誠,我從沒懷疑過你們。直到小妹那日提起,說你每次都能提醒謝先生未見之處,我回憶往事,頓覺不對。每有大事相商,謝先生的確都在與你獨處之後才有良方。」沈玉傾接著道,「我信兩位是沈某的朋友,所以不加追問,但朱大夫同樣是我們的朋友。難道先生與人結交,並無真心?」

  過了會,小八才道:「我盡力了,朱大夫的事本不在預料中。」

  沈玉傾道:「若我堅持救人呢?」

  小八道:「早一個時辰,或許機會大些,現在只怕二小姐已動手了。」

  沈玉傾把拳頭捏得死緊,他自責自己的猶豫不決讓朱門殤陷入更危險的境地,咬牙道:「通知白師叔動手,一定要救出朱大夫!」

  小八問:「若朱大夫已經死了呢?」

  「救出來才知死活!」沈玉傾道,「多大的險也得冒!」

  正在此時,聞聞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踏入,兩人一看,來者是青城弟子張青。

  ※

  唐絕艷剛走出大牢,就看到孟渡江快步走來。

  「怎了?」唐絕艷問道,「你該有其它事要辦。」

  孟渡江道:「我去見巫門主時收到這封信,是青城那位公子轉交的。」他說著,眼中頗有妒意。唐絕艷接過信,就著院子裡的燈籠看了,忽問:「你看過這信沒有?」

  「沒。」孟渡江道,「這是你的信。」

  「照計劃走,我要去見個人。」她說完就走,連一句多餘的囑咐也沒有。孟渡江喊了一聲:「二小姐!」唐絕艷問道:「怎了?」

  「小心點。」孟渡江道,「還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

  「辦好你的事。」唐絕艷道,「後面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孟渡江看著唐絕艷離去的背影。與嚴青峰相同,他痴迷著這個女人,但與嚴青蜂不同的是,除了□□上的痴迷愛戀外,他更多了一份忠誠。這忠誠來自於唐門統轄著峨眉的權威,他沒想過自己會是唐絕艷唯一的男人,這太奢侈,他只希望能成為唐絕艷眾多男人中的一個。

  自己是駕馭不了這女人的。就說今晚的事,也只有她這樣的奇女子才能想到這麼大膽荒誕的做法。在他心中,二小姐定然比冷麵夫人更優秀,因為她有冷麵夫人所沒有的傾國容姿,這也是冷麵夫人看中二小姐的原因。

  聰明可得,美貌可得,聰明與美貌兼備而又殺伐果決的女人能有幾個?聽說李玄燹也是手腕高明的奇女子,他沒見過衡山掌門,但他相信,李玄燹肯定比不上二小姐。

  畢竟,李掌門多厲害,也是個老女人了,他想著,快步走向唐家外院,那是青城門人的居所,五毒門的人還在那兒等他。唐門出了大事,大部分禁衛都在冷麵夫人居所周圍守衛,巡邏的人便少了,孟渡江經過幾隊守衛,因他是二小姐的護衛兼客卿,盤查幾句便過了。這也是他為什麼必須親自送信給二小姐的原因,五毒門的人過不了盤查。

  唐門大院深達十三進,客人居住的外院在最外兩進,從里走到外,正常步速也要走上大半個時辰。孟渡江走得不慢,但也不急,以免引起注意。他剛要走出內院,就見到了嚴青峰。

  嚴青蜂正站在內院通往外院的拱門下,圍牆上掛著一排燈籠,燈火把周圍照得透亮。

  「你怎麼還在這?」孟渡江皺起眉頭,「時辰快到了,大夥在等你信號。」

  「你是說內坊放火的事?」嚴青峰問,「把保護太爺的禁衛引開?」

  孟渡江覺得古怪,這不是明知故問?他向來討厭嚴青峰,除了身為情敵,他更是認為這個男人自大且無恥。他的高傲不過來自嚴家的血脈,冷酷的華山嚴家,九大家中真沒第二個門派這般惹人厭惡。

  他不耐煩地道:「你要是沒膽子,我替你把這事辦了也行。」又冷笑著,「只是得滾遠點,別再來瞧二小姐,省得礙她眼。」

  嚴青峰冷笑,說道:「少卯叔,你聽見了?我沒騙你。」

  孟渡江一驚,一人從嚴青峰身後的拱門走出,卻不是唐少卯是誰?只見他手裡握著摺扇,皺眉噘嘴,搖頭道:「在內坊放火引走衛兵,再讓五毒門的人趁亂殺入,表面上保護太爺,實際上脅持太爺,這也太冒險,五十個人夠用嗎?」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道,「雖然冒險,但此招甚妙。抓了太爺,七叔就不敢動她。老夫人活了,她能掌權,老夫人死了,太爺拿出遺書宣布,她還是掌事,七叔說不定還會幫她。要是朱門殤也死了,那更沒人定她的罪,二丫頭真是懂算計。」


  孟渡江大罵道:「嚴青峰,你背叛二小姐?!」

  「你不過是條舔她腳趾的狗,我卻是能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嚴青峰冷笑道,「你死後可以來華山看我怎麼肏她,活著玩不到,死了也可以飽飽眼福。」

  孟渡江猛然抽劍,沖向嚴青峰。他是當今峨眉首席弟子,天分夠,練習又勤,武功在同輩中已是頂尖。嚴青峰有心要在唐少卯面前展能,也拔劍衝出,孟渡江見對方劍影飄忽,變化莫測,更是謹慎小心。兩人在庭院中鬥了起來,劍風激盪著周圍燈籠搖曳不定。

  以所習招式論,嚴青峰是華山嫡系,比弟子輩的孟渡江更能修習高深武學,然而兩人年紀尚輕,差距拉不開。孟渡江心知自己無九大家這樣的靠山,事敗必死,出手時更多了幾分狠勁,嚴青峰一心要搶唐絕艷回華山,哪肯冒險賭命,一來一往,占不到上風。直到十餘招過去,孟渡江才漸漸勢弱,被逼到牆邊,再抵擋幾招後,孟渡江猛然挑起周圍燈籠,向嚴青峰擲去。

  嚴青峰避了開來,燈籠掉到一旁矮叢上,燈油灑出,立時燒了起來。唐少卯一愣,知他要做信號,立即搶上前去,脫下外衣將火撲滅。

  只見孟渡江邊走邊退,用劍將燈籠一一挑起,射向周圍,明顯是要放火。此時計劃已破,此處非信號點,若突然起火,唐絕艷與五毒門必然起疑。唐少卯將孟渡江挑飛的燈籠一一擊落,又踩碎火苗,他擔心衛軍巡邏將近,猛地沖向孟渡江,摺扇戳向他心口。

  這一手又快又狠,孟渡江應付嚴青峰本已吃力,又抽空挑落燈籠作信號,更是險象環生,怎避得開唐少卯這一扇?「噗」的一聲,摺扇戳入孟渡江胸口,擊斷肋骨,刺入心臟,孟渡江身子一顫,頹然倒下。

  嚴青峰不悅道:「誰要你幫忙!」

  唐少卯踩熄地上余火,道:「衛軍馬上要巡到這裡,要是他們問起來,又要節外生枝。」

  嚴青峰又問:「接下來怎麼辦?」

  唐少卯道:「七叔聽了奕哥的話,怕有人對太夫人不利,把大部分衛軍調去保護太夫人。你對五毒門的人說計劃有變,晚半個時辰引他們去太爺的居所,我會幫你引開守衛。」

  嚴青峰問道:「為什麼?」

  「再過半個時辰,巡邏的衛軍距離太爺的居所最遠。」唐少卯微笑道,「由你來指認五毒門殺害太爺,就是人贓並獲了。」

  嚴青峰倏然一驚。

  唐絕艷自己在內坊放火引開衛軍,讓孟渡江率領五毒門闖入脅持唐絕的事是幾個時辰前他才告知唐少卯的。刺殺唐絕並非小事,非得事先安排周全不可,也就是說,唐少卯早有預謀要殺唐絕,唐絕艷的計劃以及自己的背叛只是幫他找到更好的替罪羊罷了。

  這個兵堂堂主向來韜光養晦,總是一派斯文從容,雖說是智囊,平日比起唐奕唐柳更不顯眼,卻沒想到心計如此之深。難道說,真是他對冷麵夫人下的毒?

  他問過唐少卯這件事,唐少卯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笑。他開始懷疑這個人對自己的承諾是否能兌現。

  但他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他要唐絕艷,發了瘋似的想要她。

  ※

  九月十九,丑時三刻。

  唐絕艷望著西南方,那裡本應有一場大火,但,並沒有。她那向來自信的眼眸中隱隱閃過一絲疑惑。

  聚集在唐門外的共有二十六人,這群人身手矯健,翻過圍牆,潛入唐門。到了牆後,這二十六人脫下外衣,裡頭穿著唐門衛軍的服色。他們在牆邊等了一會,又有一隻手攀上了圍牆,一個穿著夜行衣的蒙面人輕飄飄地翻了進來。

  比起前面這群人,這蒙面人功夫高了不止一籌,顯是領頭人。

  蒙面人點點頭,先走一步,其後二十六人由一個領頭,列成五五分隊,大搖大擺走入唐門。

  兩千人的衛軍,誰認得出當中的二十六人?

  他們像是早有唐門大院的地圖,清楚唐門衛軍的路線,避開了所有可能出問題的碰頭,精確而巧妙地逼近唐絕居所。

  唐絕的居所很僻靜,主要是因他鮮少去冷麵夫人房間歇息,多半時間不是待在小妾房裡,就是在自己居所休息。他不管唐門政務,但見了親戚難免被打擾,於是便與其他人離得遠些,說起來,比起整個唐門大院,這地方更像他自己的「家」。

  此時他居所外守著兩隊衛軍,共五十二人,兩名領頭,五十名手下。

  一個人要應付兩個。

  蒙面人並未與這二十六人同行,他遠遠綴在後頭,同樣避開了所有盤查。他們抵達時,蒙面人微微皺眉,似在苦惱著什麼。


  但他們沒有耽擱的時間,這個偽裝的隊伍走向唐絕居所,立刻引來注意。原本衛隊的其中一名隊長喝問道:「你們是哪隊的?來這幹嘛?」

  偽裝的隊長道:「我們是澤三隊,來交班!」

  唐門衛隊以八卦乾坤坎離震巽艮兌為名,下編一到十作為隊號,每隊二十五人,另設小隊長一名,十隊一名大隊長,編制整齊,作戰時也是以二十五人為一組應敵。

  詢問的隊長疑惑道:「沒聽說過要交班,而且我們兩班,你們來一班,跟誰交接?」他又細看那偽裝的隊長,訝異道,「你不是澤三隊的隊長……呃!」

  就在他說話同時,偽裝的隊長已從袖中抽出一柄軟劍,迅速抹過他咽喉。一旁的衛兵見他殺人,大喊一聲:「你做什麼?!」五十餘人立刻抽出兵器。

  那潛入的二十五人猛然發力,將隊伍衝散。唐門的衛軍都配置一面小鑼,遇到攻擊當即敲鑼為號,大喊「刺客」,這一聲張,不用多久就能引來其他衛軍。那七十餘人就在庭園裡一場亂鬥,只片刻便有人受傷倒地。

  這批衛軍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素質精良,但那偽裝的二十五人也非庸手。唐門每個小隊彼此相識,對另一小隊的同伴卻未必熟識,敵人服色相同,又一陣亂沖,打散了隊形,一時敵我難辨。

  這時,唐門衛軍另一名小隊長喊道:「離六隊的人靠右,坎七隊的靠左,別讓敵人混水摸魚!」他這一喊果然見效,自己隊伍的人聚在一起,便不怕敵人混水摸魚。潛入的隊伍中有人贊道:「不愧是唐門的衛軍,紀律分明。」

  只是他這呼喊卻正好中計,兩隊一邊禦敵,一邊聚集,正在慌亂,那名穿著夜行衣的蒙面人從暗處呼嘯而出,身形快絕,闖入亂軍當中。

  守衛察覺他要硬闖唐絕居所,立刻揮刀向他砍去,那蒙面人頭也不回,回身一掌,正拍在那刀面上,竟將那鋼刀拍彎,同時飛起一腳踢中另一人胸口,那人連飛帶滾,足足跌了兩丈多遠。蒙面人得了同伴掩護,闖入唐絕房內,見廳中無人,又轉入寢室。寢室內未點蠟燭,一條人影正坐在床上,依稀看得出身形佝僂,是名老人。

  見有人闖入,老人問道:「你找我嗎?」語氣竟不驚慌。

  蒙面人並不說話,搶上前去,忽地,床下竄出一條人影,眼前兩道細細的暗影閃過,如雷霆霹靂,風馳電閃,刺向他眉心。間不容髮之際,蒙面人頭向後仰,避開這驚險一擊,訝異道:「還有高手?」他聲音粗獷,略顯老態。

  那高手也「呀!」了一聲,對他竟能避開這雷霆一擊大為訝異,只是這聲音極為溫嫩,竟是名年輕女子。

  那女子一擊不中,飛起左腳要踢蒙面人,這一腳起得無影無蹤,飄忽而來,倏忽就至。蒙面人右掌拍向女子小腿,「砰」的一聲,蒙面人肩膀中了一腳。這腳勁力極大,踢得蒙面人一個踉蹌,但那掌也拍中女子小腿,只見那女子身子一歪,順著這一掌的方向轉了一圈。

  蒙面人這掌力道雄渾,那女子順著掌力方向卸去力道,不然非傷不可,蒙面人不禁佩服這姑娘武功之高,趁著她身形未穩,又一掌打向她胸口。他不敢怠慢,這掌雖未盡全力,也用了七成力道,以免傷敵不成,反受其害。

  那姑娘身形未復,將手遞了過來,蒙面人見她手上暗影,知道是兵器,立即收掌,換了左掌推出。那姑娘避了開來,那掌拍到桌上,「喀啦啦」一聲響,桌子卻是分毫未動。

  這簡直豈有此理了,如此剛猛的一掌打在桌上,就算桌子不被拆爛也得搖晃幾下才是,怎會動都不動?

  蒙面人接連幾招不中,退了開來,問道:「姑娘大名?多大年紀?」

  一個嬌柔的聲音道:「青城沈未辰,今年十九。」回答名字也還罷了,她竟還乖乖回答了年紀。

  蒙面人道:「好天賦,好天賦!」說著,似乎愣了一下。

  沈未辰方才小腿中他一掌,靠著卸力才免受傷,知他掌力非比尋常,見他發愣,也不敢貿然出手。

  兩人交戰不過電光火石之間,此時又有三隊衛兵來到。守衛的衛軍大喊道:「有刺客,快來幫忙!」那三隊衛軍立刻舉起兵器沖入戰局,竟不問緣由,見人就殺。

  守衛喊道:「我們是自己人,你們……哇!」

  那蒙面人聽到外面聲響,縱身而退,沈未辰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方才蒙面人拍的桌子,只見桌下隱約有個事物。她撿起一看,是個掌印形狀的木頭,邊緣銳利,像是刀割下的一般。莫怪方才桌子紋絲不動,原來蒙面人那一掌力道集中,竟整整齊齊地拍下一塊掌印來。


  唐絕見多識廣,臉色一變道:「少林大般若掌?!」

  沈未辰聽過少林大般若掌,但沒想到竟然有此威力。唐絕又笑道:「那人把般若掌練到這種程度固然驚人,你這丫頭更嚇人,這年紀就能跟他放對。本來你跟那白臉書生說要保護我,我還奇怪來著,要來也是你哥來,怎麼是你來?」

  沈未辰笑道:「我哥打不過我。」

  唐絕道:「奇怪,怎麼我這輩子老被這種奇女子保護?老太婆是一個,孫女也是一個,你又是一個。唉,我說,你找到婆家沒有?」

  沈未辰道:「老爺子想作媒?唐家哪個少爺要娶我?先說好,可不能比我哥差。」

  唐絕哈哈大笑,道:「這可難了。」又想了想,道,「想不著唐門有哪個配得上你,唉,你就屈就些,在唐門子弟里挑個順眼的,我跟老太婆說聲,你選了誰就讓誰當下任掌事,你說好不好?」

  沈未辰笑道:「老爺子別說胡話了。」

  唐絕道:「我沒事了,你去外面看看,說不定幫得上忙。」

  沈未辰道:「老爺子別亂跑,我得保護你。」

  唐絕道:「我能跑哪去?快去幫忙。不然他們殺將進來,可就麻煩了。」

  沈未辰點點頭,縱身出去。

  那蒙面人來到門口,見百來人都是一般服色,不辨敵我。他不敢妄動,守在門口,有兩名衛軍沖了過來,揮刀劈向他。蒙面人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推出,力道雄渾,那兩人沒料到他武功如此之高,胸口中掌,噴了一口血,倒地不起,眼看不活了。

  他再細看那群衛軍砍殺,不到半刻間又有十餘人身亡。此時情況實在太亂,現場有三股勢力,新來的衛軍似乎能分辨敵我,反倒是原先的衛軍與自己帶來的人手相互殺伐。他正心急,沈未辰正好出來,就站在他背後不遠處,不敢冒進,此時也弄不清狀況。

  只聽有人喊道:「自己人圍在一起,堵住大門,保護唐老爺子!」

  唐門中人稱呼唐絕向來不叫「唐老爺子」,而叫「太爺」,這人顯然不是唐門中人,可此刻竟然說要保護唐絕。又見蒙面人守在門口,有人靠近,無論是誰,都將之擊退,反倒像是保鏢了。

  沈未辰心下懷疑,問道:「怎麼回事?」

  蒙面人道:「還有一批人要行刺唐老爺子!」他這才看清,沈未辰手上的兵器是一對峨眉木刺,心想:「早知道是木頭兵器,一掌就打折了。」

  幸好他沒這麼做,沈未辰的峨眉刺中藏著烏金,要是對上肉掌,即便他大般若掌練到天下第一,也得給刺穿個大洞。

  沈未辰聽他這麼說,更是狐疑,問道:「那你們是?」

  蒙面人道:「與你無關。你要保唐絕的命,就幫忙守住大門,我要漏了,你來解決。」

  沈未辰道:「再堅持一下,附近的衛軍應該馬上就到。」

  蒙面人冷笑道:「只怕他們就是最近的衛軍。」

  沈未辰一愣,又看了地上被蒙面人打死的兩具屍體,忽道:「他們肩膀上有紅線!」

  蒙面人一愣,再看地上兩具屍體,果然肩膀上有條紅線,只是燈光昏暗,不留意看不出來,顯然是對方分別敵我之法。

  蒙面人喝道:「肩膀上綁紅線的是刺客!」

  這一喊果然見效,原本的衛軍被接連兩波自己人攻擊,本就一團混亂,此刻有了分辨之法,也不管當中混著原先的敵人,立即用紅線判別敵我,一齊退向門口。

  只是這一分辨敵我,嚴峻的形勢立時展現出來。蒙面人帶來的人馬與原先的衛軍只剩二十餘人,而且多半帶傷,只能死守在唐絕房間門口,而肩膀綁著紅線的對手約摸還有五十餘人,傷者甚少,團團圍住這二十餘人,這二十餘人只怕支持不了一刻鐘。

  蒙面人道:「幫我!」說罷抬掌殺入陣中。沈未辰知道他武功高強,不敢輕入混戰,只怕給了蒙面人機會——他要殺唐絕,只怕一掌便夠——但也緊守住門口,不放敵人進入。

  只是敵眾我寡,即便蒙面人武功高強,也只能多抵擋一時半刻,又見現場數十具屍體,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甚是慘烈。沈未辰武功雖高,畢竟年紀輕,見識少,更不曾親手殺人,見了這等慘狀,不免一陣噁心頭昏,心中甚是不忍,又想到只怕過不了多久,這守在門前的二十餘人也要死傷殆盡,更是難過。

  震耳殺聲中,她隱約聽到有人喊:「怎麼還沒起火?!」


  這話提醒了沈未辰,她急忙轉頭看向西南方,忽見一陣紅光亮起。

  ※

  九月十九,寅時一刻。

  距離蒙面人一眾與唐絕衛隊交戰不到一刻鐘時間,唐門西南邊的倉庫失火了。那倉庫堆滿著柴火、布料等易燃物,是唐門平常用度所需,不知何故突然起了火。

  大火引起騷動,更多的衛軍往冷麵夫人養傷的居所聚集,將之團團包圍。

  唐孤認為唐絕艷只會加害冷麵夫人,因為唐絕若死,遺書就失效,這對她不利。但他並沒有鬆懈了對唐絕的守衛,無論何時,最少都有兩個衛隊保護唐絕,要是出事,立即也有周邊衛隊支援,一邊抵擋敵人進攻,一邊通知其他衛隊,不到一刻鐘就會有八到十六個衛隊集合,不到半個時辰,最少會有二十個衛隊抵達,當然,包括他自己。

  但他沒料到,最該支援唐絕的兩個衛隊竟然反成了想殺唐絕的殺手,阻斷了唐絕遇襲的消息。

  唐絕房門外,沈未辰見到火起,大喊道:「你們再支撐一會,援軍馬上就到!」

  但讓她意外的是,火光一起,那蒙面人立刻喊道:「撤!」

  他們說撤就撤,蒙面人帶著剩餘的十來人同時抽出戰圈,向外就跑。跟他們一同作戰的衛軍本來就少,無力攔阻,而意圖殺進來的那批人自也不會攔阻他們。

  蒙面人一走,雙方人數相差更加懸殊,轉眼殘餘衛軍死盡,沈未辰武功再高,也不能抵擋這數十名衛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聞那群衛軍後方發出一聲慘叫。眾人回過頭去,只見十數顆鐵蒺藜飛射而來,正要抵擋,又紛紛愣住。

  他們看到一個女人,手提一盞燈籠,燈火映照下,美艷絕倫,不可方物。他們知道這是性命交關的時刻,他們並沒有遲疑很久,或者說,只遲疑了一記心跳的時間。但暗器在他們轉頭前就已發出,這一瞬的驚艷已足夠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一瞬的驚艷……

  是唐絕艷。

  一連數聲慘叫,倒下了三名衛軍。

  他們開始揮著兵器保護自己。

  唐絕艷沒有繼續出手,她身上能藏暗器的地方不多,那十幾顆鐵蒺藜已是極限。

  但她並不擔心,她背後還站著兩個人。

  「哥!小八!」沈未辰喊道。

  是沈玉傾與小八。

  隨後趕來的是嚴青峰,他率領著五十餘名五毒門門徒,一臉愕然。

  他照著唐少卯的吩咐把五毒門門人引來這,果然如唐少卯所言,一路通行無阻。照計劃,此時唐絕應該已經死了,五毒門會與這些殘餘衛軍廝殺,他會反過來指認五毒門殺了唐絕,而這些衛軍就是保護唐絕的勇士,所有罪名都歸到唐絕艷身上。

  但現在,情勢卻變得渾沌不明了。為什麼會起火?而且不是預定的東南方內坊,反倒是西南方的庫房?為什麼沈玉傾兄妹會在這?唐絕艷到得也太快,那唐絕……唐絕死了嗎?

  他不知道的是,唐絕艷沒將全部計劃告訴他。就在昨日卯時,駛出唐門的最後一輛馬車裡坐著唐飛。他用錢買了夜榜殺手,把唐門衛軍巡邏部屬圖給了他們,讓他們早一步抵達這裡,殺掉守門衛軍,保護唐絕,這樣才能保證五毒門來到時可以從這群人手中「救出」唐絕。

  所以這批人闖入後,發現有人要殺唐絕,反倒保護起唐絕來了。

  嚴青峰也不知道唐絕艷的後著,如果大火沒有如預期般發生,唐絕艷也會帶著一隊衛軍來「救」唐絕。反正這裡有夜榜的人,不是從夜榜手中「救」出唐絕,就是像現在這樣,真正救了唐絕。

  嚴青峰自然更不知道,謝孤白給了唐絕艷一封信,裡頭寫著一模一樣的計劃,只是派去保護唐絕的人是沈未辰,而放火的是青城的人,這就是倉庫起火的原因。

  當然,他也不知道唐絕艷去見了沈玉傾,以及其後發生的事。

  「我們是來保護唐老爺子的!」伴隨一聲大喝,一道人影飛縱而至,是白大元。他收到命令,火起之後就率領青城弟子往唐絕居所直奔而來。兩百多名弟子聲勢驚人,大部分衛軍不是去滅火便是護在冷麵夫人周圍,一兩隊衛軍根本攔不住這兩百多人,只能盡力阻擋。白大元功夫較好,率先衝出,沒一會青城弟子便趕上,再之後是兩隊唐門衛隊跟部分唐門子弟,後者是聽到爭執聲跟來的。

  不過唐絕艷和謝孤白也有沒料到的事,那就是殺手竟然是衛隊自己人。


  沈玉傾問道:「小妹,什麼情況?」

  沈未辰道:「他們要行刺老爺子!」

  唐絕艷冷冷道:「都拿下,留幾個活口就好!」

  她一聲令下,五毒門巫教主抽出兩柄短刀,怪叫一聲,殺上前去,五毒門弟子跟上。

  沈玉傾知道此時不能心軟,必須立威才能控住場面,於是道:「白師叔,幫二小姐擒下叛徒!」

  白大元喊道:「師兄弟們,殺!」

  沈未辰眼見又是一場殺戮,於心不忍,回到屋內。謝孤白從人群中走出,對著沈玉傾與唐絕艷行禮道:「公子,二小姐,安好。」

  唐絕艷問道:「你就是沈公子的謀士?在唐門鬧事,膽量不小。」

  謝孤白笑道:「不敢,也是為二小姐計較。」

  唐絕艷笑道:「是個一流人才,可惜無趣了些。」

  謝孤白問道:「朱大夫還活著嗎?」

  唐絕艷道:「這問題你主子剛才問過了,我不知道。」

  聽她這樣回答,謝孤白料她或許還沒見過朱門殤,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回頭去看戰局。

  那五十餘名衛隊怎敵這近三百人的青城與五毒門聯軍?頃刻間死的死擒的擒降的降,被綁了十餘名起來。

  沈玉傾又下令道:「守住老爺子宅邸,不許任何人靠近!」

  兩百餘名青城弟子守在宅邸外,將之團團包圍,連唐門中人也不讓靠近。

  唐絕艷問嚴青峰:「來的怎麼是你?孟渡江呢?」

  嚴青峰神色不變,道:「不知道。我見沒起火,怕耽誤大事,便自己去帶了五毒門的人過來。」說完又道,「許是怕事,逃了。」

  「該是死了。」唐絕艷道,「他不可能逃,應是被誰殺了。我這布置被人看破了。」

  嚴青峰望向被綁的十餘名衛軍,心中一突,卻沒說破。

  唐少卯領著四隊衛士第一個趕來,見綁了十幾名衛軍,問道:「怎麼回事?」

  「刺客。」唐絕艷道,「刑了,就能抓到主謀。」

  「刺客?我瞧他們都是衛軍,怎說是刺客?」

  唐絕艷道:「這裡不只我一人,少卯叔可以問問,也有唐門弟子在場呢。」

  過了會,唐孤也聽到消息,帶著二十隊人馬趕來,將唐絕居所團團圍住,問了周圍人始末,走上前去,看了那十餘名被綁的衛軍一眼,說道,「都押下去,刑堂候審!」

  唐絕艷道:「七叔公,這十幾個人是我抓的,我也是刑堂的人,該我來審。不然,審死了就沒線索了。」

  唐孤道:「你只是副掌,要也是唐奕來審。」

  唐絕艷道:「除了我自己,我誰也不信。」

  唐孤沉著臉道:「二丫頭,別以為你救了太公,就輪著你說了算。」又看向沈玉傾,問道,「我聽說起火後,你趁著大家救火,帶著青城弟子一路闖來,是嗎?」

  沈玉傾道:「是二小姐擔心有人謀害唐老爺子,要我一見動靜即刻來救,果然抓著了刺客。」

  唐孤冷笑道:「這麼巧,起火就來刺客?」他關心唐絕,不再多問,對著屋內喊道,「二哥,沒事吧?」

  過了半晌,才聽見唐絕的聲音道:「我沒事,沒事!」

  唐孤見唐絕不出來,心中不安,又道:「出來讓兄弟瞧瞧!」

  唐絕道:「唉,怎麼這麼麻煩。」過了會,顫巍巍地從屋裡走出,遠遠看了唐孤一眼,道,「我沒事,你們各忙各的吧!」

  唐孤正要入內,唐絕艷與沈玉傾同時上前一步,攔住了他。

  唐孤怒道:「這是什麼意思?!」

  唐絕艷道:「現在是唐門有人要謀害太公,水落石出前,姓唐的誰也不能靠近太公。」

  沈玉傾也道:「青城與唐門向來交好,沈某雖不才,願捨命保護唐老先生安危。」

  唐孤道:「我也不行?」

  沈玉傾道:「七爺自也是姓唐的。」

  唐孤笑道:「想挾天子令諸侯嗎?」他轉過頭去,對著底下衛軍喊道,「列陣!」

  話音一落,現場二十四支衛隊,六百二十四人同時握住兵器。

  「把這些人都綁起來!抵抗的,管他姓唐姓沈,都殺了!」

  眾人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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