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死人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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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晨心對三眼門的情感難以割捨,那裡承載著她的成長記憶,是她內心深處引以為傲的地方。儘管她不像張雲青那樣執著,但同樣期盼著三眼門能在術道世界永續傳承。

  我搖搖頭,坦誠地說:「我這人不適合做門主,連半間堂都管得一團糟,哪有本事去管好三眼門啊。」

  在這一點上,我和我我爺、盤山鷹、卷山龍倒是很像。記得我爺曾講過,當年名震東北綠林的四大梁,個個都有能力獨當一面,成為一方大當家。但他們都不願招攬人馬,自立山頭,原因在於他們共同的「病症」——不願沾惹麻煩。一旦拉起百十號人的隊伍,就得操心他們的衣食住行,甚至還要顧及他們的家眷。隊伍越大,煩心事越多,哪有在綹子裡做個自在的梁頭舒服?而且,四大梁並非被綹子束縛,想走隨時都能走,一旦做了大當家,可就沒那麼容易抽身了。

  見張晨心默然無語,我便問:「你打算何時啟程?」

  她低聲回答:「明天一早就走。如果半間堂需要我,我會選擇留下。」

  我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說:「那以後常聯繫吧。」

  張晨心沒回應,只是輕輕擁抱了我一下,便朝遠處的老實走去。並非我不願挽留她,正如張正陽所言,因九劫眼之故,凡堂絕不會輕易放過我。我與凡堂之間必有一場生死對決,而這其中,張晨心、她的兄長乃至她的母親,皆與凡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萬一他們變成第二個、第三個張雲青,我又該如何處理與張晨心的關係?這次我已無法向她解釋殺張雲青的理由,下一次呢?

  更不願讓她留在這裡,陪我一同涉險。

  張晨心離開了,而我獨自在半間堂坐到天明。我們共度的這段時光,要說心中毫無感情,連我自己都無法信服。然而,若我真的將她留下,對她而言,也許會是更深的傷害。

  夜幕漸退,曙光初現,我坐在窗邊,似乎在等待什麼——是期待張晨心突然折返,還是靜候她離去的確切消息?

  天色剛亮,手機震動,是張晨心發來的信息:「陳滿,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在半間堂的日子我很開心。記住,我還是你的老闆,有事記得向老闆匯報哦!」

  看著屏幕上的文字,我嘴角不禁勾起一絲笑意。緊接著,她的另一條信息緊隨其後:「還有,我愛你!」

  面對如此直白的告白,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復。而張晨心似乎早已料到,又發來一條:「不必回復,我知道我愛你,這就足夠了。」

  我握著手機,目光投向遠方的車站方向。明知無法親眼看見她,卻仿佛能想像出她倚窗遠眺的身影。此刻,她是否也在期待我的出現?

  這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或許吧,或許又不盡然。

  正當我陷入沉思之際,白春孟推門而入:「陳滿,葉禪找你。」

  還未轉身,我就已聽到葉禪漸近的腳步聲,我背對著他,聲音低沉地問:「你也準備走了?」

  其實並非不願回頭,只是害怕聽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有時人就是這樣,明明心裡清楚,卻偏要自欺欺人。我明知艷玲也在,卻不願聽到她同樣的話語,儘管我已預知答案。

  葉禪回答:「我是來告別的。」

  我點燃一支煙,語氣平淡:「葉組長有何指教?」

  他直言:「我是機密六處行動三組組長葉禪,組員唐淼。我們的職責是制約術道。官方雖不插手術道內部紛爭,但不容許你們殃及無辜百姓。卷山龍重出江湖,我們豈能袖手旁觀?畢竟他是S級的危險人物,所以我們必須來見一見新一代的卷山龍。」

  我淡然回應:「現在見過了,又如何?」

  葉禪笑著答道:「經過觀察,我們可以將你的危險等級下調至D級,這個級別無需我們特別關注。」

  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識破我的身份的?」

  我平靜地說:「你並不擅長演戲,顯得太假。尤其是三眼門那次。艷玲對你『失蹤』之事毫不緊張,說明她早就知道你會消失。」

  「張晨心和艷玲都不是能沉住氣的人,張晨心在議事廳表現得鎮定自若,是因為她知道老實在外接應。艷玲沒有異樣反應,是因為她清楚外面有你在。這一回,即便三眼門行動失敗,凡堂也占不到絲毫便宜。我說得對嗎?」

  葉禪應聲道:「你說得對,也不完全對!我帶人守在外面,就是為了防止陰陽師間的爭鬥升級失控。至於你們之間誰生誰死,那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官方雖然默許陰陽師存在,但也清楚這些傢伙不可能規規矩矩做人,所以我們允許他們在一定限度內自行解決糾紛。你懂我的意思沒?」


  我深深吸了口氣,回道:「明白了!那你們準備怎麼處理三眼門的事?」

  葉禪答道:「我們的人已經去找老實了,這傢伙這次真是踩到雷區了。我們執法起來絕不會心慈手軟。不過老實問題不算嚴重,關一陣子就能出來。」

  艷玲也接口道:「晨心並沒有參與老實的計劃,有我在,她不會有事的。」

  見我不作聲,艷玲壓低聲音問:「陳滿,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回應:「猜到一些,但沒特意去驗證。」

  艷玲沒再言語。

  艷玲初現時,我並未起疑,畢竟一個中間人不可能只與一位陰陽師打交道,優秀的中間人能在江湖吃得開,許多陰陽師都會賣他們面子。劉書義引薦個人進半間堂,本不是什麼大事。

  然而後來我逐漸察覺異樣,艷玲的修為實在太高。僅憑她的身手,我就推斷出教她秘術之人至少與老實同等級別。若劉書義擁有這般資源,半間堂怎會落魄到瀕臨倒閉?

  更關鍵的是,我發現劉書義不僅從不開艷玲玩笑,反而對她始終保持幾分距離。

  論資排輩,我是劉書義的師叔,他對我都尊敬有加,為何唯獨對艷玲敬而遠之?

  答案只有一個:艷玲的身份比劉書義高出一截!

  劉書義懼怕官府,這一點早就暴露無遺。他之所以怕艷玲,就因為她是個官!

  我早有預感,但人在某些時候總喜歡找各種藉口來逃避現實,或稱其為趨利避害,或說是期待事情朝期望的方向發展。總之,人們需要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

  見我沉默不語,艷玲輕聲道:「後會有期,江湖保重!」

  作為朋友,「江湖保重」這四個字已足夠表達情誼,但這並非我所期待的結局。

  我想對艷玲說句「保重」,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葉禪接著說:「如有需要,儘管聯繫我們。官方會在合理範圍內助你一臂之力。但私事就儘量少提,畢竟我們屬於保密部門。保重。希望下次見面時,我不是在追捕你。」

  葉禪、艷玲相繼離去,我佇立窗前,目送他們的車消失在半間堂外。艷玲上車時甚至未向窗邊瞥一眼。

  我用手機給艷玲發了句「再見」,卻始終未收到回復。也許她的手機號只是執行任務所需,一旦返回六處,便會切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繫。

  短短半天,半間堂便恢復到我剛入江湖時的模樣——只剩下我和老劉,以及多了一隻貓。

  我從深夜坐到天明,又從天明躺到黃昏,就像小時候生病時那樣,只想躺著,仿佛這樣能稍微舒緩內心的痛楚。

  我不知該想些什麼,更不知該做些什麼。

  生意沒了就沒了,反正也不會有什麼生意上門。

  生活該怎麼過還怎麼過,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劉書義幾次前來探望,都不敢開口說話,他知道禍端因他而起,生怕我一怒之下將他趕走。

  白春孟也來找過我幾次,說是要吃貓糧,我直接告訴他:「自己抓老鼠去。」

  我在床上躺了兩天,直到池春曉來訪。

  他進門第一句話便是:「小哥哥,你這是鬧失戀呢?」

  我瞬間被氣得不行:「我沒閒工夫陪你玩,你自己一邊玩去!」

  池春曉笑著坐下:「火氣這麼大啊!我來跟你講講陳家九劫眼的事,你也不聽?」

  我這才從床上坐起:「你知道九劫眼?」

  「略知一二。」池春曉道,「說到九劫眼,就得從當年的死人鏢事件說起。你聽說過死人鏢嗎?」

  江湖上,無論是保鏢行的壯士,還是綠林中的豪傑,對一種特殊的鏢車都避之不及。那便是傳說中的「死人鏢」。

  北方綠林,歷來以兇悍無畏聞名,但面對拉載棺木的鏢車,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確認其是否屬於死人鏢。第一步,瞧瞧前方領隊的鏢師穿啥衣裳。若他全身紅艷,如同浸透鮮血,那準是押運死人鏢無疑。尋常保鏢哪敢如此高調,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向綠林示威:「老子一身血債,誰敢來犯!」遇到這般囂張的鏢師,綠林好漢必定會動手劫鏢。

  看過鏢師的紅裝,再瞧瞧車輪留下的印跡。活人押金銀財寶走暗鏢,車輪印深淺足以透露貨物重量,是金銀還是棺木,甚至棺內陪葬品數量,經驗豐富的綠林大盜一望便知。可死人鏢的車輪駛過道路,卻仿佛不曾留下絲毫痕跡。


  倘若以上兩點特徵皆現,仍無法斷定是否為死人鏢,那就只能直面鏢師了。押送死人鏢的鏢師,腰間必佩一塊特殊令牌,乃用死人天靈蓋雕成,刻有四個字——「半步黃泉」。綠林人只要見到此牌,無不立刻讓道,待鏢車出山口時,還會燃放鞭炮為其送行。這規矩,是綠林道用血淋淋的教訓換來的。

  古往今來,北六省敢於涉足死人鏢業務的,攏共就那么九位。這九人最終聚首,創立了「九門鏢局」。這鏢局裡,你永遠看不到鏢師的身影,只有一位大掌柜坐鎮。每逢北地鏢局聚會,九門鏢局從不缺席,然而江湖上只見大掌柜,九大鏢師始終隱匿於世。儘管如此,無人敢觸九門鏢局的虎鬚,其大旗始終矗立不倒。

  自九門鏢局創立以來,只見掌柜不見鏢師的奇特傳統,就這樣一代代流傳。直至清末,火器盛行,鏢行逐漸式微,昔日名震江湖的鏢師或歸田,或改行,唯有九門鏢局的大旗依舊堅挺。死人鏢的生意,除九門外,無人敢接。

  然而,九門鏢局終究也有落幕之時。在民國的某一天,他們執行了最後一次任務。九輛鏢車齊發,九大鏢師同時出馬,各帶一口棺材離開奉天城。人們驚奇地發現,九門鏢局竟一次性開了九道門,每門送出一口棺材。要知道,該局依八卦布局,設有八道門,通常只開三門,每門送一口棺材,從未有過例外。第九口棺材究竟是從何門而出,一時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不到半天,江湖上便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九門鏢局必然藏有第九道門,或在雲霄之上,或在地底之下。好奇者前往鏢局探查,卻被嚇得魂不附體:老掌柜橫死屋中,七竅流血,雙手僵硬舉起,手腕斷裂。傳言稱,他是試圖從神秘天門送棺材外出,卻被重壓折斷了手。然而,屋頂完好無損,棺材顯然無法穿越,第九口棺材究竟如何離府,成了不解之謎。自那以後,九門鏢局再未開門營業。

  十餘年後,一位販賣人參的商客帶來一則消息,稱有採藥人在興安嶺深處的老龍喉發現了九口棺材。其中八口棺內躺著身著紅衣的遺骨,唯獨最後一口空空如也。更為詭異的是,那八具遺骸均被人取走了天靈蓋。有人猜測,這些遺骨正是九門鏢局的八大鏢師。塵封已久的九門傳說再度引發熱議,愈傳愈奇。然而,在動盪年代,大多數人僅把這些故事當作談資,久而久之,九門的傳奇漸被遺忘。

  我爺曾給我講述關於死人鏢的故事,那時我追問:「四大梁是否劫過死人鏢?」我爺回答:「四大梁縱橫江湖時,已無人再走死人鏢,否則他們定會與那鏢車一較高下。」

  死人鏢與我家有何關聯?池春曉待我敘述完畢,微微點頭:「你說的這些都是舊時傳聞,不過遺漏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九劫眼。當年九門鏢局,每門懸掛一顆眼珠,仿佛九雙眼見證鏢師出入。你覺得,死人鏢與陳家是否有牽連?」

  我困惑搖頭:「我看不出有何關聯。」內心實則無法確定九門鏢局與陳家是否真的有關聯。家譜記載,陳家先祖乃武將出身,與鏢局並無瓜葛。家族衰敗後,後代紛紛落草為寇,從未涉足鏢局生涯,那死人鏢與我們陳家又有何干?

  池春曉卻笑問:「你可曾想過,陳家為何會成為『卷山龍』?」

  「是為了搶奪死人鏢?」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隨後一陣愕然。

  我一直納悶,陳家祖宗咋就選擇了當土匪這條路呢?明清那會兒,考武舉可不只是比拼誰拳頭硬,講究的是「先謀略,後武藝」,那些當過大官,比如提督、總兵的,哪個不受點儒家薰陶?哪能說干土匪就干土匪啊?

  陳家雖說後來敗落了,但還沒到非得上山落草的地步。就算他們壓根不想當官,學我爺那樣磨磨刀、打打鐵,也能吃穿不愁,為啥非得去當土匪頭子?

  池春曉又拋來一個問題:「你知道土匪里為啥會有『四大梁』這種角色嗎?」

  我又一次被他問得接不上話茬。這四大梁,個個都是江湖上的牛人,隨便干哪行都能混出名堂,為啥非得跑去當土匪?

  要知道,當土匪和造反可是兩碼事。你看瓦崗寨、梁山泊,人家那是造反起義,要麼等著朝廷招安,要麼自立門戶。純粹靠打劫過日子的土匪,跟小毛賊沒啥本質區別,真有本事的人哪看得上眼?憑啥讓四大梁心甘情願地跑到深山老林里幹這行?

  池春曉給我解惑:「據我了解,四大梁各自都有非搶不可的目標。盤山鷹盯著的是六道門,也許卷山龍要找的就是那九口棺材。」

  他不等我回應,接著說:「我查過陳家的底細,他們祖籍雖在東北,可曾有三代人在南方當官,直到家族敗落後才突然返回東北。更蹊蹺的是,死人鏢的活動範圍始終沒出過東三省,而你們陳家占據的地界,恰恰是死人鏢最常出沒的地方。你說,陳家當土匪,會不會跟搶奪那九口棺材有關?」

  我想了想,問:「陳家既然是沖著九劫眼來的,為啥不直接對九門鏢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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