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行業公敵
第406章 行業公敵
「夥計，如果你忘了，我還在參加音樂節呢。」
上一條簡訊發過去，不到十秒鐘，萊昂納爾-里奇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
來自深南部的六十七歲老人笑了笑，戴起老花鏡，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者信息，才試試然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到自己耳邊。
這是萊昂納爾從小跟著父親養成的習慣。他的父親，老萊昂納爾-布洛克曼-里奇，是一位在美國陸軍工作的系統分析員。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過去，小萊昂納爾已經記不得老萊昂納爾具體為美國陸軍分析的是什麼系統，解決的是什麼問題。但他依然能清楚地回憶起，在阿拉巴馬塔斯基吉的那棟小木屋裡，每當來自蒙哥馬利市的美國陸軍預備役訓練基地的工作電話打來，爸爸都要清清嗓子，戴起老花鏡，認真地看一眼握在手中的聽筒，再開始通話。
這是雖然並不貧窮，但沉悶呆板的小鎮生活中，為數不多的驚喜波瀾。小萊昂納爾總會捧著臉，坐在餐桌旁，入神地傾聽父親那其實沒什麼勁爆信息的對話，想像正在接電話的人是自己，想像他也成為了一個被強大機構需要和信任的重要人物。
2016年，老萊昂納爾已經入土安眠了二十五年，小萊昂納爾則已經蓋過了父親的微弱光芒，真正成為了一個被好萊塢這座名利工廠需要、信任甚至銘記的傳奇。世人不再記得美國陸軍有另一位與流行歌星同名的系統分析員，曾經兢兢業業地為這個國家奉獻了三十載的青春年華，但他的習慣性動作，卻被覆蓋他記錄的兒子原封不動，且極為虔誠地使用者。
這就是傳承的力量。
「利奧。」
這種力量，在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身上也能見到。只不過繼承的源頭不是他的父親，而是萊昂納爾-里奇合作過的一長串經理人。
為示親昵，每個人都會叫他利奧。從七十年代至今，一直如此。
「我知道你在音樂節上，但是……」
「What do you mean by he offered to buy you out？」
「放輕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辨識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聲線里被強壓下來的焦躁和急迫，萊昂納爾-里奇爽朗地笑了兩聲，伸出右手，向下壓了壓，就像這位經理人正站在他面前，能看到他的肢體動作一樣。
在這個星光與名氣逐漸從他身上消退的年紀，萊昂納爾-里奇很享受這種關注，這種年輕時讓他惟恐避之不及的關注。
「他是要買斷我，不是要買斷你。」
聽見這句話，電話那端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疑惑與揣測中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問道。
「有什麼區別？」
「區別是……」
萊昂納爾-里奇抬眼注視著從他身前經過的芭芭拉-帕文，暫時噤聲，與剛剛結識的後者微笑頷首致意。直到牽著卡拉-迪瓦伊，一路竊竊私語的芭芭拉走遠，他才重新接上剛才的話題。
「區別是，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參與我職業生涯的每個方面。他沒有想要說服我更換唱片公司，或者經紀公司，或者管理公司……我的意思是，當他正在試圖直接收購Red Light時，他怎麼會想要給我換個經理人呢，對吧？」
「說的沒錯。」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思忖數秒，聲線鬆弛了些，「那麼他拋出的提案究竟是什麼呢？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我的音樂。」
「你的音樂？」
「準確的說，是我擁有的版權……不是母帶版權，是音樂版權。」
「所有的作曲和作詞？」
「很顯然是這樣的。」
「他想要把它們都買斷？」
「是的。」
「怎麼可能呢？」布魯斯的氣息凝滯了片刻，「他知道你的作品版權都歸UMPG管理吧？」
「知道。」
「那他怎麼能指望從你手裡買到版權？」
「好吧，也許我說得有點模糊了，我的錯。」萊昂納爾-里奇舔舔嘴唇，嘗試找到一個最直接的方式，讓自己的經理人聽懂韓易的報價，「告訴我，布魯斯，我們能從跟UMPG的發行協議里獲得多少？」
「我不太確定我是否明白伱這個問題的意思。」
「份額。每筆交易，我們能分到多少份額？」
「50%，一如既往。」
「是的。所以他的報價是，他會付給我一筆一次性的買斷費用，作為交換，他可以獲得這50%份額的未來版權收入。」
「這……太瘋狂了。」
電話那頭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此刻正在他位於北邁阿密陽光島沙灘的度假別墅里，享受10月底依然有82華氏度的濕潤亞熱帶氣候。原本應該十分悠閒的午後時光，卻忽然變得有些難熬。布魯斯從躺椅上撐起身子，頗顯焦躁地在自家泳池邊來回踱步，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拉斯維加斯，找到萊昂納爾-里奇，當面處理這個在他看來極為嚴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嚴峻的問題。
「你不能直接賣掉你的那部分……嚴格來說我們無法控制版權的歸屬。」
布魯斯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說道。
「UMPG是唯一能做決定的那一方。」
「我知道。」萊昂納爾回應道，「但我們出售的不是所謂的份額。你明白嗎？我們出售的並非實際的版權。而是未來收取這些版權所產生的版稅的權利。」
「我明白。」能在藝人管理領域獲得如此顯赫的成就，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顯然不是那種除了音樂和娛樂之外一竅不通的蠢笨愚夫，「他們把華爾街那一套搬到音樂產業里來了，用一筆即時兌付的現金，換取未來幾十年的遠期收益。」
「完全正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負責完成收購的這家機構，應該不是瀚音樂本身吧？」
「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他，這個^韓先生，我會成立一個完全獨立的基金來管理我購買的所有版權……不，所有的收費權，這樣我就可以把它們打包起來，吸引更多的投資者買入，然後在基金盈利之前套現。」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計劃。」萊昂納爾沉吟片刻，「但你沒說錯，收購方不是瀚音樂，是他即將成立的音樂版權管理基金。」
「即將成立？」布魯斯追問道，「所以說……他向你發出邀約的機構，還沒有正式投入運營。」
「正確。」
「那我們怎麼能相信他呢？就因為他吃進了UTA的股份，就因為他捧出了幾首冠軍單曲，我們就應該假設他有足夠的錢來實現下一個目標嗎？」布魯斯尖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這件事，跟前面他做的那些，不是一個級別的，夥計。想像一下，他得吃進多少個萊昂納爾-里奇級別的版權庫，才能把這家毫無根基的音樂版權管理基金做到能被華爾街的那幫巨鱷嚴肅對待，讓他們覺得有利可圖，心甘情願地花費天量資金入場？」
「凱雷集團，我們討論過的，這家公司一直站在他的背後。」雖然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看不見，但萊昂納爾-里奇還是揚了揚他的左手，「這難道還不足夠嗎？」
「它的確是個大集團，但是……」布魯斯舔舔嘴唇，組織著語言，「今天你在韓先生身邊的人群里，有看到來自凱雷集團的代表嗎？」
「我不記得了，應該沒有。」
「是的，我想也應該是這樣。我的意思是，凱雷可能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投資一家精品工作室式的廠牌，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不想猜測。但經營一家基金完全不同，這些人自己就在管理基金，他們知道需要多少資源、付出多少努力，以及……專業知識！才能真正讓它在競爭對手間脫穎而出。」
「那如果，目前為止他想要成立的這個音樂版權管理基金，還沒有競爭對手呢？」萊昂納爾輕咳兩聲，反問道，「過去有人提出過類似的想法嗎？不交易版權本身，只交易藝人的分成份額？」
「據我所知沒有。」
「所以說，他是這個領域的先驅。我喜歡先驅者，他們走的是沒人敢走甚至沒人夢想走的路。」
「他們中的許多人會從懸崖上掉下來。」
「但其中一些能倖存下來，並且重塑世界。」
「你認為他能做到嗎？」
「我願意承擔這個猜測的風險。」
「跟他一起承擔這個風險？」布魯斯的語調又變得急迫了起來，「拿你四十年來賺來的一切去冒險？」
「這聽起來太嚴苛，甚至有些太過極端了，布魯斯。」萊昂納爾笑了兩聲，「我怎麼會是拿四十年來賺來的一切去冒險呢？只是版權而已，沒有別的。我的演出、我的贊助協議，都保持原樣。他什麼都碰不到。說老實話，我甚至不認為他對那些方面的受益感興趣。」
「但版權就是一切，利奧。這是你的作品，你的藝術，你的心血結晶。你不能就這樣把它交給他，因為卡萊爾甚至還沒有……」
「他開出的報價是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
萊昂納爾-里奇這句輕飄飄的插話，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勸阻戛然而止。
「一億……」
「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一個億，再加四分之一個億。你沒聽錯。」萊昂納爾-里奇輕舒了一口氣，撣了撣順著玻璃杯滑到褲子上的水珠，「你能拿到1875萬美元，布魯斯。你有沒有夢想過這件事？你居然能夠從一個如此年老、還留著70年代鬍鬚的藝術家那裡獲得1875萬美元。」
「我……」
1875萬美元的經理人佣金。
他在邁阿密陽光島沙灘大西洋大道306號這套六室六衛，4891平方英尺的內灣濱海豪宅，目前在市場上應該能掛到550萬美元左右。
這筆佣金，能買下三套這樣的房子。
剩下的錢，足夠他再買十輛車庫裡的賓利。
布魯斯坐回到了沙灘椅上。
「1.25億美元，換取多長時間？」
「當然是我剩餘的壽命，再加作品到期後的70年。」萊昂納爾-里奇攤攤手，「或者看接下來新的版權法案怎麼規定版權的時效了。」
「這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也是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等的一段『時間』。」萊昂納爾的回應聽上去故弄玄虛，但實際上相當清晰，「我馬上就要七十歲了，你也是，布魯斯。對我們來說，唯一有意義的錢是我們現在可以擁有的錢。而不是一些我們可以在70年內收取股息的長期投資。」
「你這倒是……沒說錯。」
「但你聽上去好像不怎麼興奮的樣子。」萊昂納爾摸摸鬍鬚，低聲笑了起來，「1.25億美元啊，我的老朋友！」
「這肯定是一個有吸引力的提議。」布魯斯嘟囔了兩句，「我只是不確定這個提議是否可行，如果凱雷集團沒有參與其中，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有足夠的資金來完成收購。那種滿口空話的傢伙，你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吧？拿某件事情的成就作為掩護，來矇騙別人相信他能夠在其他領域完成同樣的壯舉。我們在這個圈子裡存活的時間夠久了，所謂成功人士的絕大部分時光，都是這樣度過的——用欺詐的方式試圖達成交易，失敗一百次，成功一次，然後用這一次的成功來引誘更多人。」
「當然，我們的遊戲只吸引有野心的人，而野心往往等同於魯莽無知。」
「你不認為這位來自中國的韓先生，也有可能是一個魯莽無知的玩家嗎？」
「魯莽，也許。無知……」說到這裡，萊昂納爾停頓了一下，「我想這個詞應該不能用來形容他。關於這件事，我說的是音樂版權基金這件事，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一個阿拉伯男人。站在他身邊的阿拉伯男人——圖爾基-阿爾·謝赫，沙特娛樂總局的主席。」
「他是……」
「他是出資人，之一。」萊昂納爾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而我，剛剛做了一些簡單的調查，這個所謂的沙特娛樂總局，背後的支持者，是沙特王室，和他們的主權基金。超過萬億美元的那個主權基金。」
Enough said。
留給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只剩下啞口無言的沉默。
「這下你有信心了嗎，布魯斯？」
對於自己在辯論環節戰勝了經理人這件事，萊昂納爾-里奇看上去相當滿意。他悠哉悠哉地用指關節在膝蓋上跳舞，笑著追問道。
「你願意和我一起創造這個歷史嗎？噢，對了，忘記告訴你。韓先生還給我們兩人提供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幕後工作機會。」
「幕後工作？」
「如果我們願意接受這份協議，他和圖爾基會推舉我成為這家音樂版權管理基金的董事會主席，而你，布魯斯，我親密的合作夥伴，也能成為董事會的一員。」萊昂納爾-里奇的聲線激昂而振奮，「想像一下，我們用……石油美元，能夠給這個行業留下多少寶貴的遺產，和深刻的變革。想想吧，布魯斯。」
「石油美元……當然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
「你還是聽上去不怎麼興奮，這讓我開始有點擔憂了。」
「你應該擔憂，利奧，你應該跟我一樣擔憂，甚至擔憂到整晚都睡不著覺。」
「我不明白。」
「這位韓先生和……沙特先生，不是唯一能掌控石油美元的人。你知道還有哪些人的銀行帳戶里，流淌著沾滿石油的現金嗎？環球、索尼、華納！他們之中的任意一個，都有數家甚至數十家加在一起可能沒有沙特王室那麼有錢，但在我們這個社會更有影響力的金融機構支持。」
「你想說的是……」
「在你幫我們做調查的時候，我也在幫我們做調查，利奧。你的調查是一對一專訪，而我的調查，是用戶採樣。」
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下一句話，讓萊昂納爾-里奇的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
「易-韓，這個名字，現在是三大所有高管口中的高頻詞彙。他們觀察他、研究他、討論他，工作想到他、健身想到他、吃飯想到他，甚至連睡覺，腦子裡都是『瀚音樂』。」
「為什麼？因為每一位跟我就這一話題展開過討論的廠牌高管，看法都相當一致。」
「這是一頭闖進瓷器店裡的大象，引用他們的話來說，『he's going to fuck it up for everybody』。他會把原本微妙但是穩定的行業平衡，攪得一團糟。他，就是讓環球、索尼和華納，都不約而同感受到威脅的行業公敵。」
「他已經在他們的瞄準鏡里了，利奧。」
「He's gonna die。」
(本章完)
「夥計，如果你忘了，我還在參加音樂節呢。」
上一條簡訊發過去，不到十秒鐘，萊昂納爾-里奇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
來自深南部的六十七歲老人笑了笑，戴起老花鏡，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者信息，才試試然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到自己耳邊。
這是萊昂納爾從小跟著父親養成的習慣。他的父親，老萊昂納爾-布洛克曼-里奇，是一位在美國陸軍工作的系統分析員。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過去，小萊昂納爾已經記不得老萊昂納爾具體為美國陸軍分析的是什麼系統，解決的是什麼問題。但他依然能清楚地回憶起，在阿拉巴馬塔斯基吉的那棟小木屋裡，每當來自蒙哥馬利市的美國陸軍預備役訓練基地的工作電話打來，爸爸都要清清嗓子，戴起老花鏡，認真地看一眼握在手中的聽筒，再開始通話。
這是雖然並不貧窮，但沉悶呆板的小鎮生活中，為數不多的驚喜波瀾。小萊昂納爾總會捧著臉，坐在餐桌旁，入神地傾聽父親那其實沒什麼勁爆信息的對話，想像正在接電話的人是自己，想像他也成為了一個被強大機構需要和信任的重要人物。
2016年，老萊昂納爾已經入土安眠了二十五年，小萊昂納爾則已經蓋過了父親的微弱光芒，真正成為了一個被好萊塢這座名利工廠需要、信任甚至銘記的傳奇。世人不再記得美國陸軍有另一位與流行歌星同名的系統分析員，曾經兢兢業業地為這個國家奉獻了三十載的青春年華，但他的習慣性動作，卻被覆蓋他記錄的兒子原封不動，且極為虔誠地使用者。
這就是傳承的力量。
「利奧。」
這種力量，在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身上也能見到。只不過繼承的源頭不是他的父親，而是萊昂納爾-里奇合作過的一長串經理人。
為示親昵，每個人都會叫他利奧。從七十年代至今，一直如此。
「我知道你在音樂節上，但是……」
「What do you mean by he offered to buy you out？」
「放輕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辨識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聲線里被強壓下來的焦躁和急迫，萊昂納爾-里奇爽朗地笑了兩聲，伸出右手，向下壓了壓，就像這位經理人正站在他面前，能看到他的肢體動作一樣。
在這個星光與名氣逐漸從他身上消退的年紀，萊昂納爾-里奇很享受這種關注，這種年輕時讓他惟恐避之不及的關注。
「他是要買斷我，不是要買斷你。」
聽見這句話，電話那端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疑惑與揣測中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問道。
「有什麼區別？」
「區別是……」
萊昂納爾-里奇抬眼注視著從他身前經過的芭芭拉-帕文，暫時噤聲，與剛剛結識的後者微笑頷首致意。直到牽著卡拉-迪瓦伊，一路竊竊私語的芭芭拉走遠，他才重新接上剛才的話題。
「區別是，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參與我職業生涯的每個方面。他沒有想要說服我更換唱片公司，或者經紀公司，或者管理公司……我的意思是，當他正在試圖直接收購Red Light時，他怎麼會想要給我換個經理人呢，對吧？」
「說的沒錯。」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思忖數秒，聲線鬆弛了些，「那麼他拋出的提案究竟是什麼呢？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我的音樂。」
「你的音樂？」
「準確的說，是我擁有的版權……不是母帶版權，是音樂版權。」
「所有的作曲和作詞？」
「很顯然是這樣的。」
「他想要把它們都買斷？」
「是的。」
「怎麼可能呢？」布魯斯的氣息凝滯了片刻，「他知道你的作品版權都歸UMPG管理吧？」
「知道。」
「那他怎麼能指望從你手裡買到版權？」
「好吧，也許我說得有點模糊了，我的錯。」萊昂納爾-里奇舔舔嘴唇，嘗試找到一個最直接的方式，讓自己的經理人聽懂韓易的報價，「告訴我，布魯斯，我們能從跟UMPG的發行協議里獲得多少？」
「我不太確定我是否明白伱這個問題的意思。」
「份額。每筆交易，我們能分到多少份額？」
「50%，一如既往。」
「是的。所以他的報價是，他會付給我一筆一次性的買斷費用，作為交換，他可以獲得這50%份額的未來版權收入。」
「這……太瘋狂了。」
電話那頭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此刻正在他位於北邁阿密陽光島沙灘的度假別墅里，享受10月底依然有82華氏度的濕潤亞熱帶氣候。原本應該十分悠閒的午後時光，卻忽然變得有些難熬。布魯斯從躺椅上撐起身子，頗顯焦躁地在自家泳池邊來回踱步，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拉斯維加斯，找到萊昂納爾-里奇，當面處理這個在他看來極為嚴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嚴峻的問題。
「你不能直接賣掉你的那部分……嚴格來說我們無法控制版權的歸屬。」
布魯斯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說道。
「UMPG是唯一能做決定的那一方。」
「我知道。」萊昂納爾回應道，「但我們出售的不是所謂的份額。你明白嗎？我們出售的並非實際的版權。而是未來收取這些版權所產生的版稅的權利。」
「我明白。」能在藝人管理領域獲得如此顯赫的成就，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顯然不是那種除了音樂和娛樂之外一竅不通的蠢笨愚夫，「他們把華爾街那一套搬到音樂產業里來了，用一筆即時兌付的現金，換取未來幾十年的遠期收益。」
「完全正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負責完成收購的這家機構，應該不是瀚音樂本身吧？」
「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他，這個^韓先生，我會成立一個完全獨立的基金來管理我購買的所有版權……不，所有的收費權，這樣我就可以把它們打包起來，吸引更多的投資者買入，然後在基金盈利之前套現。」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計劃。」萊昂納爾沉吟片刻，「但你沒說錯，收購方不是瀚音樂，是他即將成立的音樂版權管理基金。」
「即將成立？」布魯斯追問道，「所以說……他向你發出邀約的機構，還沒有正式投入運營。」
「正確。」
「那我們怎麼能相信他呢？就因為他吃進了UTA的股份，就因為他捧出了幾首冠軍單曲，我們就應該假設他有足夠的錢來實現下一個目標嗎？」布魯斯尖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這件事，跟前面他做的那些，不是一個級別的，夥計。想像一下，他得吃進多少個萊昂納爾-里奇級別的版權庫，才能把這家毫無根基的音樂版權管理基金做到能被華爾街的那幫巨鱷嚴肅對待，讓他們覺得有利可圖，心甘情願地花費天量資金入場？」
「凱雷集團，我們討論過的，這家公司一直站在他的背後。」雖然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看不見，但萊昂納爾-里奇還是揚了揚他的左手，「這難道還不足夠嗎？」
「它的確是個大集團，但是……」布魯斯舔舔嘴唇，組織著語言，「今天你在韓先生身邊的人群里，有看到來自凱雷集團的代表嗎？」
「我不記得了，應該沒有。」
「是的，我想也應該是這樣。我的意思是，凱雷可能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投資一家精品工作室式的廠牌，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不想猜測。但經營一家基金完全不同，這些人自己就在管理基金，他們知道需要多少資源、付出多少努力，以及……專業知識！才能真正讓它在競爭對手間脫穎而出。」
「那如果，目前為止他想要成立的這個音樂版權管理基金，還沒有競爭對手呢？」萊昂納爾輕咳兩聲，反問道，「過去有人提出過類似的想法嗎？不交易版權本身，只交易藝人的分成份額？」
「據我所知沒有。」
「所以說，他是這個領域的先驅。我喜歡先驅者，他們走的是沒人敢走甚至沒人夢想走的路。」
「他們中的許多人會從懸崖上掉下來。」
「但其中一些能倖存下來，並且重塑世界。」
「你認為他能做到嗎？」
「我願意承擔這個猜測的風險。」
「跟他一起承擔這個風險？」布魯斯的語調又變得急迫了起來，「拿你四十年來賺來的一切去冒險？」
「這聽起來太嚴苛，甚至有些太過極端了，布魯斯。」萊昂納爾笑了兩聲，「我怎麼會是拿四十年來賺來的一切去冒險呢？只是版權而已，沒有別的。我的演出、我的贊助協議，都保持原樣。他什麼都碰不到。說老實話，我甚至不認為他對那些方面的受益感興趣。」
「但版權就是一切，利奧。這是你的作品，你的藝術，你的心血結晶。你不能就這樣把它交給他，因為卡萊爾甚至還沒有……」
「他開出的報價是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
萊昂納爾-里奇這句輕飄飄的插話，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勸阻戛然而止。
「一億……」
「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一個億，再加四分之一個億。你沒聽錯。」萊昂納爾-里奇輕舒了一口氣，撣了撣順著玻璃杯滑到褲子上的水珠，「你能拿到1875萬美元，布魯斯。你有沒有夢想過這件事？你居然能夠從一個如此年老、還留著70年代鬍鬚的藝術家那裡獲得1875萬美元。」
「我……」
1875萬美元的經理人佣金。
他在邁阿密陽光島沙灘大西洋大道306號這套六室六衛，4891平方英尺的內灣濱海豪宅，目前在市場上應該能掛到550萬美元左右。
這筆佣金，能買下三套這樣的房子。
剩下的錢，足夠他再買十輛車庫裡的賓利。
布魯斯坐回到了沙灘椅上。
「1.25億美元，換取多長時間？」
「當然是我剩餘的壽命，再加作品到期後的70年。」萊昂納爾-里奇攤攤手，「或者看接下來新的版權法案怎麼規定版權的時效了。」
「這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也是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等的一段『時間』。」萊昂納爾的回應聽上去故弄玄虛，但實際上相當清晰，「我馬上就要七十歲了，你也是，布魯斯。對我們來說，唯一有意義的錢是我們現在可以擁有的錢。而不是一些我們可以在70年內收取股息的長期投資。」
「你這倒是……沒說錯。」
「但你聽上去好像不怎麼興奮的樣子。」萊昂納爾摸摸鬍鬚，低聲笑了起來，「1.25億美元啊，我的老朋友！」
「這肯定是一個有吸引力的提議。」布魯斯嘟囔了兩句，「我只是不確定這個提議是否可行，如果凱雷集團沒有參與其中，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有足夠的資金來完成收購。那種滿口空話的傢伙，你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吧？拿某件事情的成就作為掩護，來矇騙別人相信他能夠在其他領域完成同樣的壯舉。我們在這個圈子裡存活的時間夠久了，所謂成功人士的絕大部分時光，都是這樣度過的——用欺詐的方式試圖達成交易，失敗一百次，成功一次，然後用這一次的成功來引誘更多人。」
「當然，我們的遊戲只吸引有野心的人，而野心往往等同於魯莽無知。」
「你不認為這位來自中國的韓先生，也有可能是一個魯莽無知的玩家嗎？」
「魯莽，也許。無知……」說到這裡，萊昂納爾停頓了一下，「我想這個詞應該不能用來形容他。關於這件事，我說的是音樂版權基金這件事，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一個阿拉伯男人。站在他身邊的阿拉伯男人——圖爾基-阿爾·謝赫，沙特娛樂總局的主席。」
「他是……」
「他是出資人，之一。」萊昂納爾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而我，剛剛做了一些簡單的調查，這個所謂的沙特娛樂總局，背後的支持者，是沙特王室，和他們的主權基金。超過萬億美元的那個主權基金。」
Enough said。
留給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只剩下啞口無言的沉默。
「這下你有信心了嗎，布魯斯？」
對於自己在辯論環節戰勝了經理人這件事，萊昂納爾-里奇看上去相當滿意。他悠哉悠哉地用指關節在膝蓋上跳舞，笑著追問道。
「你願意和我一起創造這個歷史嗎？噢，對了，忘記告訴你。韓先生還給我們兩人提供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幕後工作機會。」
「幕後工作？」
「如果我們願意接受這份協議，他和圖爾基會推舉我成為這家音樂版權管理基金的董事會主席，而你，布魯斯，我親密的合作夥伴，也能成為董事會的一員。」萊昂納爾-里奇的聲線激昂而振奮，「想像一下，我們用……石油美元，能夠給這個行業留下多少寶貴的遺產，和深刻的變革。想想吧，布魯斯。」
「石油美元……當然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
「你還是聽上去不怎麼興奮，這讓我開始有點擔憂了。」
「你應該擔憂，利奧，你應該跟我一樣擔憂，甚至擔憂到整晚都睡不著覺。」
「我不明白。」
「這位韓先生和……沙特先生，不是唯一能掌控石油美元的人。你知道還有哪些人的銀行帳戶里，流淌著沾滿石油的現金嗎？環球、索尼、華納！他們之中的任意一個，都有數家甚至數十家加在一起可能沒有沙特王室那麼有錢，但在我們這個社會更有影響力的金融機構支持。」
「你想說的是……」
「在你幫我們做調查的時候，我也在幫我們做調查，利奧。你的調查是一對一專訪，而我的調查，是用戶採樣。」
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下一句話，讓萊昂納爾-里奇的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
「易-韓，這個名字，現在是三大所有高管口中的高頻詞彙。他們觀察他、研究他、討論他，工作想到他、健身想到他、吃飯想到他，甚至連睡覺，腦子裡都是『瀚音樂』。」
「為什麼？因為每一位跟我就這一話題展開過討論的廠牌高管，看法都相當一致。」
「這是一頭闖進瓷器店裡的大象，引用他們的話來說，『he's going to fuck it up for everybody』。他會把原本微妙但是穩定的行業平衡，攪得一團糟。他，就是讓環球、索尼和華納，都不約而同感受到威脅的行業公敵。」
「他已經在他們的瞄準鏡里了，利奧。」
「He's gonna die。」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