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神奇彩虹
第405章 神奇彩虹
[會面進行得如何？]
接近一個鐘頭的熱絡社交後，萊昂納爾-里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住了半滿的朗姆酒杯。他剛收斂起標誌性的爽朗笑容，準備在喧鬧嘈雜的氛圍里，享受片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簡訊，便從手機屏幕上方的通知欄內彈了出來。
[挺棒的，這孩子挺有見地。]
把手機擱在自己的膝蓋上，萊昂納爾-里奇微微眯起眼睛，打字回復道。
[怎麼說？]
[你知道的……]
萊昂納爾捋了捋人中兩側的八字鬍，思忖片刻，才重新將右手放回到屏幕前，聚精會神卻又無比緩慢地戳著鍵盤。
對於這副出生於上世紀四十年代的舊骨頭來說，要讓萊昂納爾-里奇像當代年輕人那樣熟練地在六英寸的手機上談笑風生，激昂文字，實在是有點太難為他的那雙老花眼了。
[他不是我們之前想像的那種人。]
萊昂納爾刪掉本來想要發表的長篇大論的起始句，言簡意賅地直接跳到了總結陳詞。
在娛樂圈浸淫數十載的名人，見過無數因為失言而銷聲匿跡的同行，因此也就格外注重他們的措辭，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在哪個平台。只有跟自己絕對信任，並且共事了數十載的幕後團隊呆在一起時，才會有所保留地聊一聊對行業生態的真實看法。
萊昂納爾-里奇與他的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見面，恰巧也是在拉斯維加斯。10月10日，是聯邦政府規定的十個公眾假期之一，紀念義大利探險家克里斯多福-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哥倫布日。借著假期的機會，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給自己，以及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全體員工放了一個五天的延長假期。
在娛樂圈，各家管理公司和演藝經紀公司借著公眾假日的由頭給自己放大假的情況十分普遍，特別是在夏秋之交的歐陸旅遊黃金期，畢竟這份工作不需要二十四小時把人綁在辦公桌前，只要有手機，有網絡，可以收發郵件，便能洽談那些成百上千萬美元的合作協議。
與他的千萬富豪同行們一樣，通常情況下，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都會利用這些長假前往歐洲，關掉手機通訊網絡，在波西塔諾的遊艇甲板或者古斯塔德的小木屋裡享受隱居生活——但今年例外。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不僅沒有離開北美大陸，甚至還一反常態地飛抵了他最不喜歡的城市，拉斯維加斯。
不為了別的，只為了跟萊昂納爾-里奇見上一面。
經理人跟藝人見面，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某些私交甚篤的合作搭檔，甚至會像伴生人一樣，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對方身邊。但對於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和萊昂納爾-里奇這一對事業夥伴來說，想要見一次面卻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一方面是因為萊昂納爾-里奇已經步入職業生涯的暮年，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家庭生活上，在音樂領域內的活躍程度越來越低。另一方面，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藝人管理領域也是越做越大，2009年卸任Live Nation北美分部的執行長，出任紅燈藝人管理的營運長，短短七年的時間裡，布魯斯帶領公司大步躍進，與超過三百位藝人簽下了管理合約。
除了萊昂納爾-里奇這樣的傳奇巨星之外，還有恩里克-伊格萊西亞斯、盧克-布萊恩、戴夫-馬修斯、Odesza、Zomboy等一眾在各自流派內頗有建樹的著名音樂人，甚至還有此時寂寂無名，但蟄伏多年之後會以冠軍姿態征服整個世界音樂圈的薩布麗娜-卡朋特……這麼多的藝人要管理，這麼多的合作要接洽，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跟萊昂納爾-里奇自然很難見上一面。事實上，這次在拉斯維加斯的會面，是他們今年的第二次碰頭。而上一次，還要追溯到二月份的格萊美頒獎典禮。
如此難得的會面，自然不是為了老友重聚，或者借著探班的由頭縱意賭城。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之所以會趕往內華達沙漠腹地，與萊昂納爾-里奇碰頭，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跟這位紅燈藝人管理的門面客戶，交流一樁事關重大的收購案，摸清自家人的態度，以便更好地推進下一步的談判。畢竟，願意收購藝人管理公司的金主，看重的不是公司帳面上的現金流，而是鎖在保險箱裡的那些管理合約。
被收購方，紅燈藝人管理公司。
收購方……人予管理。
「克蘭真的在考慮賣掉紅燈？」
甫一聽到這個消息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懷疑，是萊昂納爾-里奇對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直接回應。萊昂納爾口中的「克蘭」，指的是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創始人，也是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這家企業唯一的上司，克蘭-卡普肖。
1991年進入音樂行業，從維吉尼亞州夏洛特維爾一家名叫Trax的夜店老闆做起，克蘭-卡普肖給了戴夫-馬修斯和他的樂隊第一份駐場合約，也因此成為了這位唱作歌手長期合作的經理人。Dave Matthews Band的成功，讓克蘭-卡普肖攫取了音樂資本家生涯的第一桶金，也讓紅燈藝人管理登堂入室，開始與Live Nation、環球音樂、華納音樂等好萊塢各路豪強合作。
時至今日，Red Light Management，已經成為了音樂工業內最引人矚目的一塊金字招牌。70位專業經理人，400名簽約藝人，數量更多的輔助團隊，紐約、洛杉磯、倫敦、納什維爾、西雅圖均設有辦公室。據Pollstar的報導，這家公司管理的音樂人，每年光是在巡迴演出方面創造的票房，便超過了五億美金。
年年如此，極為穩定健康。
所以，至少從帳面上來看，克蘭-卡普肖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賣掉這座不斷在產生收益的金礦。而這，也是萊昂納爾-里奇疑惑不已的根源。
「很明顯，是這樣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吞咽下一大口冰水，還有他放進嘴裡的兩片治療頭痛的止疼藥，點點頭，「據說，對方提出了一個科蘭無法拒絕的報價。」
「無法拒絕的報價？」萊昂納爾仰起腦袋，「具體數字是？」
「一億美金。」
「那確實……很多，但還沒有到無法拒絕的程度吧。」
萊昂納爾-里奇很清楚自家管理公司的財務狀況，或者說，任何音樂行業的從業人員，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一些公開數據中推斷出某個細分領域企業的實際收入和預期毛利。
比如說，我們已知紅燈管理的藝人，年度演出總票房在5億美元左右。按照正常的演唱會收支結構來計算，票房總額的10%是預訂費和手續費，比如郵寄門票的費用，或者允許您在家裡自行列印門票的「特權費用」。5%是銷售稅的平均稅率，在某些收取文化稅的歐洲國家，稅率有時候甚至能達到35%之高。另外，ASCAP和BMI這樣的表演版稅組織還會收取0.1%-0.8%不等的表演版稅，場地越大，稅率越低。
這樣算下來，留給藝人和主辦方的收入就只剩下了總票房的84%，也就是5億美元里的4.2億美元。而在這4.2億美元中，藝人平均能夠將其中的70%裝進口袋裡，即2.94億美元。粗略地按照30%的比例來計算個人所得稅，藝人真正能夠到手的現金為2.058億美元，而藝人管理公司可以分得其中的15%，即3087萬美元。扣除掉公司的運營成本、經理人佣金以及企業需要繳納的稅款，每年的淨利潤應該在1000萬美元上下浮動。
一億美元的報價，相當於紅燈藝人管理公司十年的淨利潤。考慮到藝人管理合約的時長通常在2-5年之間，這已經算是一個相當闊綽的出價了。
但克蘭-卡普肖不是一個沒有見過大錢的人，早就憑藉Dave Matthews Band實現財務自由，並且在全國多座中大型場館持有股份的他，不需要靠出售一頭穩定的現金牛來變現。
是收下一億美元，跟其他投資者和擁有股權的資深經理人按照比例分配後，帶著數千萬美金套現離場，還是繼續把這塊蛋糕做大，爭取衝擊一下上市，身價往上翻個數倍甚至數十倍，直接跨越階層叩響頂級富豪俱樂部的大門，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完全不需要思考，但對於克蘭-卡普肖來說，確實是兩個必須認真權衡，謹慎斟酌的選項。
而且，至少在同樣身家數千萬美元的萊昂納爾-里奇看來，後者才是更妥帖，更具可持續發展性的那條道路。
「是的.但是那1億美元，還帶有一個附加條件。」
「Which is？」
「他們將幫助克蘭奪回Musictoday。」
「啊，現在我明白了。」
萊昂納爾-里奇恍然大悟。
Musictoday，克蘭-卡普肖拓展的另一個業務板塊。作為一家音樂類的電子商務公司，Musictoday致力於為藝術家打造直通粉絲的電商平台，以便他們繞過傳統零售渠道，直接向觀眾銷售商品、門票和其他與粉絲相關的產品。這種描述在2016年聽來，好像是陳詞濫調，畢竟現在沒有哪個公司不強調自己的「電子商務」屬性，喜歡趕時髦的好萊塢相關企業更是人人跟風。但考慮到Musictoday的成立時間是2000年，克蘭-卡普肖提出的發展戰略便算得上是極具前瞻性了。
Musictoday成立的第一年，就遭遇了史無前例的網際網路泡沫。大量電子商務公司土崩瓦解，Musictoday卻像亞馬遜一樣，在殘酷的大過濾器中存活了下來。2006年，已經擁有超過五百名音樂人和場館客戶，銷售額超過一億美元的Musictoday，被現場娛樂巨頭Live Nation全資收購，而克蘭-卡普肖則繼續留任，負責Musictoday的具體運營工作。
克蘭-卡普肖的想法，是藉助Live Nation的平台，把Musictoday發展成業內最大的票務及周邊銷售平台，當時的Live Nation，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希望把Musictoday打造成集團的一把利劍，對抗數字票務銷售領域的領頭羊Ticketmaster，在零售終端分一杯羹。
但請注意，這裡所說的，是「當時」的Live Nation。
因為，2009年，Live Nation和Ticketmaster握手言和，達成了震驚現場演藝行業的合併協議，共同組建了全新的Live Nation Entertainment。Live Nation原來的執行長麥可-拉皮諾出任新集團的CEO，而Ticketmaster的掌舵者歐文-阿佐夫，則被提名推選為這家合併企業的董事會執行主席。
Musictoday在新環境中的戰略順位，由此一落千丈。下屬的票務銷售業務Ticketstoday被劃給了Ticketmaster，至於其他的業務板塊，則於2014年被打包出售給一家專門為電視網和體育類合作夥伴提供互動商務服務的公司，Delivery Agent。克蘭-卡普肖與他的勢力，也就這樣被Live Nation直接掃地出門了。
繼續擔任Musictoday的執行長，克蘭-卡普肖並沒能在新的環境裡贏得轉機。畢竟，相比起標準普爾500指數的成分股公司Live Nation，正在衝擊上市的Delivery Agent規模要小得多，資金勢力也孱弱得多。2016年9月，IPO競標失敗後，難以為繼的Delivery Agent直接申請進入了「第十一章」，即破產重組流程。
而早在今年六月份，察覺到危機苗頭的克蘭-卡普肖，便已經在四處打探，尋求從Delivery Agent手中將Musictoday贖回的資金與方法。
「但Musictoday可不便宜啊。」繼續深入思考，萊昂納爾-里奇發現了這個附加條件的弔詭之處，「我知道Delivery Agent倒閉了，可Musictoday仍然在正常運營……他們是不是目前還有AC/DC和Pink Floyd的周邊代理權？」
「是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微微頷首，「以及李小龍、貓王、Prince、大衛-鮑伊、警察樂隊。」
「和我。」
「和你。」布魯斯伸出食指，對準萊昂納爾，「整個紅燈藝人管理的客戶周邊，由Musictoday負責售賣。」
「所以說，這個公司還是很有價值啊。」
「誰說它沒有價值了？」
「如果運營得當，它的上限和升值潛力，應該比紅燈這邊高得多才對。」
「Yep。」
「那我就有點困惑了。」身處好萊塢星球酒店給他提供的私人套房內，萊昂納爾-里奇可以相對放鬆一些他的表情管理。六十七歲的傳奇歌手鎖緊眉頭，被玻尿酸撐開的皮膚此刻盡顯老態，「為什麼有人會把Musictoday作為購買紅燈的添頭？」
「誰說Musictoday是添頭了？」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攤開手。
「不是嗎？」
「你知道這位神秘的資方是誰嗎？」
「你知道我不喜歡猜來猜去。」
「我知道，我也不喜歡。」布魯斯扯扯嘴角，「當我第一次從克蘭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驚訝而困惑。我不停地追問這個買家是誰，但他一直閃爍其詞。直到最後，我很嚴肅地告訴他說，『克蘭，聽著，我不僅要對這家公司負責，而且要對我的客戶負責。我必須知道我們在和誰打交道，誰將接管這個公司。我無法保證在沒有任何有效信息的情況下說服我的客戶留下來，我不能將他們置於這樣的境地之中』……」
「然後他就告訴你了？」
「然後他就給我看了一篇新聞報導。」布魯斯從上衣內兜里掏出手機，遞給萊昂納爾，「這篇新聞報導。」
【商業新聞- UTA從新投資者處獲得現金注入】
【亞歷桑德拉-斯泰格拉德，2016年3月28日，11:11am】
「你的意思是……」萊昂納爾-里奇指著屏幕，「同一個投資者？」
「你往下讀。」
【聯合藝人經紀公司周一表示，它將從兩個新的戰略投資者那裡獲得現金注入。】
【西海岸著名資本管理機構柏匯資本，與它神秘的合作夥伴瀚資本一道，將持有這家貝弗利山演藝經紀公司的少數股權。】
「我都不知道UTA有了新的股東。」萊昂納爾-里奇眯起老花眼，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屏幕上，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讀得相當吃力。
「這很正常，伱不必再擔心行業內的變化了。你已經超越了這些。」
「哈哈，看，布魯斯，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做我這麼久的經理人，你總是知道我想聽……I'll be damned！」
「你看到什麼了？」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笑意漸濃，從萊昂納爾-里奇臉上，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讀到這篇新聞時的表情，「那張照片？」
「買家是這個孩子？」萊昂納爾翻轉手機，將放大的照片裡站在傑瑞米-齊默和道格拉斯-勒龐身邊，神采飛揚的韓易對準布魯斯。
「很明顯，是的。」
「我臉上有些胡茬可能比他還老！」萊昂納爾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他多大了？有沒有二十歲？」
「這是一個我至今還沒能找到的，隱藏得很好的信息。」布魯斯聳聳肩，「不可否認，他很年輕……當然比我們年輕。但你知道，亞洲人很善於隱藏自己的年齡。」
「我不在乎他如何隱藏，但他……絕不可能超過30歲。」萊昂納爾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極力想要從照片裡的韓易臉上看出透露秘密的蛛絲馬跡。
「是的，就像我說的，他很年輕。我和以前見過他的人聊過……他們說他基本上還是個嬰兒。」
「理察-布蘭森創立維珍唱片的時候多少歲？」萊昂納爾沉吟良久，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這真是一個沒有來由，而且難以回答的問題。」布魯斯站起身來，撐住沙發靠背，皺眉思考著，「也許21、22歲？我不太確定，但肯定沒有超過大學畢業的年齡。」
「這個中國人就是21世紀的理察-布蘭森。」萊昂納爾-里奇輕舒了一口氣，「他是中國人，對吧？從他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來判斷我不想聽起來像個種族主義者。」
「你沒說錯。」
「出生在這裡？」
「不知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挺直腰杆，雙手抱胸，「但感覺情況並非如此，你認為如果他出生在這裡，我會無法找到有關他和他的家人的一些詳細信息嗎？」
「所以你是確實對他一無所知？」萊昂納爾-里奇有些驚奇，他的經理人雖然深耕於娛樂行業，但是畢竟在好萊塢以及東西海岸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各行各業的好友都有不少，在蘭利工作的也不止一個兩個，消息一向靈通，「了解他的渠道，只有這篇新聞報導？」
「這傢伙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布魯斯從萊昂納爾手中接回自己的手機，「這是我能找到的關於他最早的新聞報導。」
「聽起來這之後還有很多關於他的報導了？」
「這是山上的人們一年來一直在談論的事情。」
有的時候，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真的很羨慕萊昂納爾-里奇這樣功成名就的藝人，後者不需要關心這個行業內最新發生的風吹草動，因為任何變化都不會影響到他的業內地位，和穩定吸金的退休生活。
但這樣的想法，說出來就顯得有點太居高臨下了。老練沉穩的布魯斯把它按壓下來，神色如常地緩聲回復道。
「入股UTA之後，這家經紀公司最近的發展勢頭相當迅猛。收購了Circle Talent Agency……你應該沒聽說過，另一家主要做DJ的經紀公司。而且，最近還宣布吃進了卡拉-劉易斯的事務所。」
「誰？」
「你知道阿姆嗎？」
「當然，聽說過。」
「卡拉-劉易斯是阿姆的經紀人。」
「這樣啊。我們是不是之前……」
「今年環球音樂的酒會上，你見過她。」
「真的？我沒印象……」
「因為一封電子郵件在吧檯大吼大叫，把助理罵哭的那個女人。」
「噢，那個女人。」萊昂納爾咂咂嘴，「我們這個行業從來不缺少這種不留情面的人。」
「我倒覺得無所謂。」布魯斯歪歪腦袋，「the take-no-prisoners approach scores lucrative deals。」
「那你為什麼不更像她一點呢？」
「我比她更嚴重，只不過你看不到而已。」
相視一笑之後，萊昂納爾-里奇與他的經理人碰了碰杯，接著原先的話題聊了下去。
「所以UTA因為這個……易-韓的注資，今年發展得相當不錯，是這個意思嗎？」
「在音樂方面，是的。人們已經開始討論UTA還要花多久才能趕上威廉-莫里斯和CAA了。」對於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這種老炮來說，他還是更願意用WME的舊名字來稱呼這個經紀行業的領頭羊。
「你怎麼想？」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威廉-莫里斯背後是華爾街幾乎所有投資銀行的支持，傾注了數十億美元。一個人不可能打敗所有人的。」
「說得有道理。」萊昂納爾-里奇深以為然，「但這仍然是一個令人欽佩的行為。」
「令人欽佩？」
「是啊，我是說……作為一個外國人，居然會選擇到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娛樂產業和最……活躍的金融市場的國家去……接受挑戰？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合適。Anyways，去到一片陌生的土地，對抗那裡最大的惡霸，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欽佩的。」
「Well……」布魯斯用力地眨了眨眼，話裡有話，「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準確。」
「為什麼？」
「因為……UTA不是他在美國唯一投資的事業。」布魯斯解釋道，「除此之外，他還在打造一整個音樂生態系統。一個以他姓氏命名的音樂集團——瀚音樂。唱片公司、版權發行公司、藝人管理公司，他們現在正在瘋狂地推出熱門單曲，在公告牌和英國單曲榜上排名第一的熱門單曲，而這個集團僅僅只成立了半年而已。」
「你的意思是，一定有人在背後支持他，這家公司才能發展得這麼快。」
「這些公司目前都是私營狀態，沒有太多信息被公開，但我確實設法找到了它的一位主要投資者。一個名叫CEP-III的投資基金……由凱雷集團創立並運營。」
「所以凱雷集團是幕後支持者。」萊昂納爾-里奇的眉頭，比剛才鎖得更緊更深，「但這完全說不通啊，凱雷集團想要投資音樂行業的話，有大把的公司會敞開懷抱歡迎他們，而且這些公司都是由好萊塢的資深從業人員創立的，為什麼他們會選擇……一個中國年輕人站在台前？」
「沒錯，這很奇怪。對此，我也想了很多，到最後，在我看來，只有一種解釋是合理的。」
「什麼解釋？」
「這傢伙只是一個偽裝，或者誘餌，隨便你怎麼稱呼他。幕後的實際投資者用他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而那個實際投資者，應該跟凱雷集團交往頗為密切，並且強大到可以利用這個集團作為掩護，來大舉投資好萊塢。」
「You're saying……」
「I didn't say anything。」
「但這件事還是說不通。」萊昂納爾-里奇知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弦外之音，可他對此仍舊保持懷疑態度，「誰會派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孩子站在台前當偽裝？」
「用他來創造一個理察-布蘭森式的傳奇故事。畢竟，沒有人能編造出如此荒誕的故事，所以這一定是真的，這難道不是一種常見的戲碼麼？」
「好吧，我們假設你說的是對的。這個幕後投資者正在利用韓作為掩護，投資好萊塢。」
「是的。」
「他正在收購最大的經紀公司，籌劃大型項目來占領排行榜。」
「沒錯。」
「提出買下紅燈，並幫助克蘭-卡普肖買回他的Musictoday。」
「據克蘭說，實際上是由他們找凱雷集團融資，通過凱雷集團收購Musictoday，然後給克蘭一個購買少數股權的機會，並由他來繼續掌管公司。」
「從你所說的情況來判斷，我猜他們之所以有興趣收購Musictoday，是因為他們想完善他們在音樂產業的生態系統，並獲得一個可以幫助他們銷售門票和商品的媒體渠道。」
「這是毋庸置疑的。」布魯斯說道，「就在兩三個月前，瀚音樂宣布成立現場演出部門，並啟動了第一個大型音樂節項目——一個即將在這裡舉辦的音樂節。」
「這裡？」萊昂納爾-里奇指指腳下，「拉斯維加斯？」
「坎耶-維斯特、賈斯汀-比伯、愛莉安娜-格蘭德，the whole nine yards。」
「他們傾注的資金可真不少啊。」萊昂納爾-里奇感嘆道，這幾個這個世紀最耳熟能詳的名字，成名於上個世紀的他自然也聽過——包括這幾個名字背後，大概能加幾個零這件事。
「製作預算超過 4000萬美元，我相信他們不只是想成為拉斯維加斯最大的主辦方而已。」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笑了笑，「如果他們想要成為Live Nation或者AEG Live那樣的角色，就必須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零售終端——hence Musictoday。」
「而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成為Live Nation，他們就必須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Roc Nation。」萊昂納爾-里奇順著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話接了下去，「Hence Red Light Management。」
「完全正確。」
「這會是一個帝國。」
「堅不可摧的帝國。」
「現在如果讓你選擇的話，你希望誰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帝？」萊昂納爾-里奇將雙手平舉到眼前，「一個在這個行業工作了數十載，備受尊敬的傳奇人物，還是一位毫無根基，無人知曉的異鄉人？」
「在這個案例里……顯然幕後的那些大人物選擇了第二個選項。」
「But why？」
「這就是我希望你能幫我……幫我們，去釐清的問題，夥計。」
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適時遞上了一封裝幀精美的邀請函。
「瘋狂之城音樂節的邀請函，幾天前我剛接到它，指名邀請你去參加這場音樂節。」
「誰發給你的？」
「吉米-約文。」
聽到這個名字，萊昂納爾翻看邀請函的動作戛然而止。
「你認為……」
「我不知道。」
布魯斯誠懇地回答道。
「但很顯然，環球音樂的其中一位重要角色，已經跟瀚音樂站在了一起，或者至少跟他們產生了利益上的瓜葛。他是否會加入這場遊戲？我不知道，但這是一個值得去深究的問題。如果吉米-約文、凱雷集團……還有克蘭-卡普肖，都看重了這個傢伙，那我想我們也應該去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如果確鑿無疑的話，儘早入局，這樣我們都能分一口蛋糕。」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關於這個人，關於這個項目，關於他的公司？」萊昂納爾-里奇追問道，「真的，還是假的？」
「我從多年的經驗中學到的一件事是永遠不要排除天邊會出現神奇彩虹的可能性。但我學到的另一件事是，幾乎100%的神奇彩虹，都是你見過的最大騙局。」
[這一次，你錯了，布魯斯。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唯一真實的神奇彩虹。]
時間向前快速躍進，二十天後，坐在瘋狂之城音樂節現場的萊昂納爾-里奇這樣回復他的經理人。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不喜歡打太多字，也打不了太多字，萊昂納爾-里奇準備把具體的解釋工作，交給下一次他跟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會面。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個項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想法。]
[而且這一次，他也給我提供了一個我無法拒絕的報價。]
[關於什麼的報價？]
[He offered……to buy me out。]
(本章完)
[會面進行得如何？]
接近一個鐘頭的熱絡社交後，萊昂納爾-里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住了半滿的朗姆酒杯。他剛收斂起標誌性的爽朗笑容，準備在喧鬧嘈雜的氛圍里，享受片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簡訊，便從手機屏幕上方的通知欄內彈了出來。
[挺棒的，這孩子挺有見地。]
把手機擱在自己的膝蓋上，萊昂納爾-里奇微微眯起眼睛，打字回復道。
[怎麼說？]
[你知道的……]
萊昂納爾捋了捋人中兩側的八字鬍，思忖片刻，才重新將右手放回到屏幕前，聚精會神卻又無比緩慢地戳著鍵盤。
對於這副出生於上世紀四十年代的舊骨頭來說，要讓萊昂納爾-里奇像當代年輕人那樣熟練地在六英寸的手機上談笑風生，激昂文字，實在是有點太難為他的那雙老花眼了。
[他不是我們之前想像的那種人。]
萊昂納爾刪掉本來想要發表的長篇大論的起始句，言簡意賅地直接跳到了總結陳詞。
在娛樂圈浸淫數十載的名人，見過無數因為失言而銷聲匿跡的同行，因此也就格外注重他們的措辭，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在哪個平台。只有跟自己絕對信任，並且共事了數十載的幕後團隊呆在一起時，才會有所保留地聊一聊對行業生態的真實看法。
萊昂納爾-里奇與他的經理人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見面，恰巧也是在拉斯維加斯。10月10日，是聯邦政府規定的十個公眾假期之一，紀念義大利探險家克里斯多福-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哥倫布日。借著假期的機會，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給自己，以及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全體員工放了一個五天的延長假期。
在娛樂圈，各家管理公司和演藝經紀公司借著公眾假日的由頭給自己放大假的情況十分普遍，特別是在夏秋之交的歐陸旅遊黃金期，畢竟這份工作不需要二十四小時把人綁在辦公桌前，只要有手機，有網絡，可以收發郵件，便能洽談那些成百上千萬美元的合作協議。
與他的千萬富豪同行們一樣，通常情況下，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都會利用這些長假前往歐洲，關掉手機通訊網絡，在波西塔諾的遊艇甲板或者古斯塔德的小木屋裡享受隱居生活——但今年例外。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不僅沒有離開北美大陸，甚至還一反常態地飛抵了他最不喜歡的城市，拉斯維加斯。
不為了別的，只為了跟萊昂納爾-里奇見上一面。
經理人跟藝人見面，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某些私交甚篤的合作搭檔，甚至會像伴生人一樣，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對方身邊。但對於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和萊昂納爾-里奇這一對事業夥伴來說，想要見一次面卻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一方面是因為萊昂納爾-里奇已經步入職業生涯的暮年，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家庭生活上，在音樂領域內的活躍程度越來越低。另一方面，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藝人管理領域也是越做越大，2009年卸任Live Nation北美分部的執行長，出任紅燈藝人管理的營運長，短短七年的時間裡，布魯斯帶領公司大步躍進，與超過三百位藝人簽下了管理合約。
除了萊昂納爾-里奇這樣的傳奇巨星之外，還有恩里克-伊格萊西亞斯、盧克-布萊恩、戴夫-馬修斯、Odesza、Zomboy等一眾在各自流派內頗有建樹的著名音樂人，甚至還有此時寂寂無名，但蟄伏多年之後會以冠軍姿態征服整個世界音樂圈的薩布麗娜-卡朋特……這麼多的藝人要管理，這麼多的合作要接洽，布魯斯-埃斯科維茨跟萊昂納爾-里奇自然很難見上一面。事實上，這次在拉斯維加斯的會面，是他們今年的第二次碰頭。而上一次，還要追溯到二月份的格萊美頒獎典禮。
如此難得的會面，自然不是為了老友重聚，或者借著探班的由頭縱意賭城。布魯斯-埃斯科維茨之所以會趕往內華達沙漠腹地，與萊昂納爾-里奇碰頭，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跟這位紅燈藝人管理的門面客戶，交流一樁事關重大的收購案，摸清自家人的態度，以便更好地推進下一步的談判。畢竟，願意收購藝人管理公司的金主，看重的不是公司帳面上的現金流，而是鎖在保險箱裡的那些管理合約。
被收購方，紅燈藝人管理公司。
收購方……人予管理。
「克蘭真的在考慮賣掉紅燈？」
甫一聽到這個消息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懷疑，是萊昂納爾-里奇對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直接回應。萊昂納爾口中的「克蘭」，指的是紅燈藝人管理公司的創始人，也是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在這家企業唯一的上司，克蘭-卡普肖。
1991年進入音樂行業，從維吉尼亞州夏洛特維爾一家名叫Trax的夜店老闆做起，克蘭-卡普肖給了戴夫-馬修斯和他的樂隊第一份駐場合約，也因此成為了這位唱作歌手長期合作的經理人。Dave Matthews Band的成功，讓克蘭-卡普肖攫取了音樂資本家生涯的第一桶金，也讓紅燈藝人管理登堂入室，開始與Live Nation、環球音樂、華納音樂等好萊塢各路豪強合作。
時至今日，Red Light Management，已經成為了音樂工業內最引人矚目的一塊金字招牌。70位專業經理人，400名簽約藝人，數量更多的輔助團隊，紐約、洛杉磯、倫敦、納什維爾、西雅圖均設有辦公室。據Pollstar的報導，這家公司管理的音樂人，每年光是在巡迴演出方面創造的票房，便超過了五億美金。
年年如此，極為穩定健康。
所以，至少從帳面上來看，克蘭-卡普肖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賣掉這座不斷在產生收益的金礦。而這，也是萊昂納爾-里奇疑惑不已的根源。
「很明顯，是這樣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吞咽下一大口冰水，還有他放進嘴裡的兩片治療頭痛的止疼藥，點點頭，「據說，對方提出了一個科蘭無法拒絕的報價。」
「無法拒絕的報價？」萊昂納爾仰起腦袋，「具體數字是？」
「一億美金。」
「那確實……很多，但還沒有到無法拒絕的程度吧。」
萊昂納爾-里奇很清楚自家管理公司的財務狀況，或者說，任何音樂行業的從業人員，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一些公開數據中推斷出某個細分領域企業的實際收入和預期毛利。
比如說，我們已知紅燈管理的藝人，年度演出總票房在5億美元左右。按照正常的演唱會收支結構來計算，票房總額的10%是預訂費和手續費，比如郵寄門票的費用，或者允許您在家裡自行列印門票的「特權費用」。5%是銷售稅的平均稅率，在某些收取文化稅的歐洲國家，稅率有時候甚至能達到35%之高。另外，ASCAP和BMI這樣的表演版稅組織還會收取0.1%-0.8%不等的表演版稅，場地越大，稅率越低。
這樣算下來，留給藝人和主辦方的收入就只剩下了總票房的84%，也就是5億美元里的4.2億美元。而在這4.2億美元中，藝人平均能夠將其中的70%裝進口袋裡，即2.94億美元。粗略地按照30%的比例來計算個人所得稅，藝人真正能夠到手的現金為2.058億美元，而藝人管理公司可以分得其中的15%，即3087萬美元。扣除掉公司的運營成本、經理人佣金以及企業需要繳納的稅款，每年的淨利潤應該在1000萬美元上下浮動。
一億美元的報價，相當於紅燈藝人管理公司十年的淨利潤。考慮到藝人管理合約的時長通常在2-5年之間，這已經算是一個相當闊綽的出價了。
但克蘭-卡普肖不是一個沒有見過大錢的人，早就憑藉Dave Matthews Band實現財務自由，並且在全國多座中大型場館持有股份的他，不需要靠出售一頭穩定的現金牛來變現。
是收下一億美元，跟其他投資者和擁有股權的資深經理人按照比例分配後，帶著數千萬美金套現離場，還是繼續把這塊蛋糕做大，爭取衝擊一下上市，身價往上翻個數倍甚至數十倍，直接跨越階層叩響頂級富豪俱樂部的大門，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完全不需要思考，但對於克蘭-卡普肖來說，確實是兩個必須認真權衡，謹慎斟酌的選項。
而且，至少在同樣身家數千萬美元的萊昂納爾-里奇看來，後者才是更妥帖，更具可持續發展性的那條道路。
「是的.但是那1億美元，還帶有一個附加條件。」
「Which is？」
「他們將幫助克蘭奪回Musictoday。」
「啊，現在我明白了。」
萊昂納爾-里奇恍然大悟。
Musictoday，克蘭-卡普肖拓展的另一個業務板塊。作為一家音樂類的電子商務公司，Musictoday致力於為藝術家打造直通粉絲的電商平台，以便他們繞過傳統零售渠道，直接向觀眾銷售商品、門票和其他與粉絲相關的產品。這種描述在2016年聽來，好像是陳詞濫調，畢竟現在沒有哪個公司不強調自己的「電子商務」屬性，喜歡趕時髦的好萊塢相關企業更是人人跟風。但考慮到Musictoday的成立時間是2000年，克蘭-卡普肖提出的發展戰略便算得上是極具前瞻性了。
Musictoday成立的第一年，就遭遇了史無前例的網際網路泡沫。大量電子商務公司土崩瓦解，Musictoday卻像亞馬遜一樣，在殘酷的大過濾器中存活了下來。2006年，已經擁有超過五百名音樂人和場館客戶，銷售額超過一億美元的Musictoday，被現場娛樂巨頭Live Nation全資收購，而克蘭-卡普肖則繼續留任，負責Musictoday的具體運營工作。
克蘭-卡普肖的想法，是藉助Live Nation的平台，把Musictoday發展成業內最大的票務及周邊銷售平台，當時的Live Nation，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希望把Musictoday打造成集團的一把利劍，對抗數字票務銷售領域的領頭羊Ticketmaster，在零售終端分一杯羹。
但請注意，這裡所說的，是「當時」的Live Nation。
因為，2009年，Live Nation和Ticketmaster握手言和，達成了震驚現場演藝行業的合併協議，共同組建了全新的Live Nation Entertainment。Live Nation原來的執行長麥可-拉皮諾出任新集團的CEO，而Ticketmaster的掌舵者歐文-阿佐夫，則被提名推選為這家合併企業的董事會執行主席。
Musictoday在新環境中的戰略順位，由此一落千丈。下屬的票務銷售業務Ticketstoday被劃給了Ticketmaster，至於其他的業務板塊，則於2014年被打包出售給一家專門為電視網和體育類合作夥伴提供互動商務服務的公司，Delivery Agent。克蘭-卡普肖與他的勢力，也就這樣被Live Nation直接掃地出門了。
繼續擔任Musictoday的執行長，克蘭-卡普肖並沒能在新的環境裡贏得轉機。畢竟，相比起標準普爾500指數的成分股公司Live Nation，正在衝擊上市的Delivery Agent規模要小得多，資金勢力也孱弱得多。2016年9月，IPO競標失敗後，難以為繼的Delivery Agent直接申請進入了「第十一章」，即破產重組流程。
而早在今年六月份，察覺到危機苗頭的克蘭-卡普肖，便已經在四處打探，尋求從Delivery Agent手中將Musictoday贖回的資金與方法。
「但Musictoday可不便宜啊。」繼續深入思考，萊昂納爾-里奇發現了這個附加條件的弔詭之處，「我知道Delivery Agent倒閉了，可Musictoday仍然在正常運營……他們是不是目前還有AC/DC和Pink Floyd的周邊代理權？」
「是的。」布魯斯-埃斯科維茨微微頷首，「以及李小龍、貓王、Prince、大衛-鮑伊、警察樂隊。」
「和我。」
「和你。」布魯斯伸出食指，對準萊昂納爾，「整個紅燈藝人管理的客戶周邊，由Musictoday負責售賣。」
「所以說，這個公司還是很有價值啊。」
「誰說它沒有價值了？」
「如果運營得當，它的上限和升值潛力，應該比紅燈這邊高得多才對。」
「Yep。」
「那我就有點困惑了。」身處好萊塢星球酒店給他提供的私人套房內，萊昂納爾-里奇可以相對放鬆一些他的表情管理。六十七歲的傳奇歌手鎖緊眉頭，被玻尿酸撐開的皮膚此刻盡顯老態，「為什麼有人會把Musictoday作為購買紅燈的添頭？」
「誰說Musictoday是添頭了？」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攤開手。
「不是嗎？」
「你知道這位神秘的資方是誰嗎？」
「你知道我不喜歡猜來猜去。」
「我知道，我也不喜歡。」布魯斯扯扯嘴角，「當我第一次從克蘭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驚訝而困惑。我不停地追問這個買家是誰，但他一直閃爍其詞。直到最後，我很嚴肅地告訴他說，『克蘭，聽著，我不僅要對這家公司負責，而且要對我的客戶負責。我必須知道我們在和誰打交道，誰將接管這個公司。我無法保證在沒有任何有效信息的情況下說服我的客戶留下來，我不能將他們置於這樣的境地之中』……」
「然後他就告訴你了？」
「然後他就給我看了一篇新聞報導。」布魯斯從上衣內兜里掏出手機，遞給萊昂納爾，「這篇新聞報導。」
【商業新聞- UTA從新投資者處獲得現金注入】
【亞歷桑德拉-斯泰格拉德，2016年3月28日，11:11am】
「你的意思是……」萊昂納爾-里奇指著屏幕，「同一個投資者？」
「你往下讀。」
【聯合藝人經紀公司周一表示，它將從兩個新的戰略投資者那裡獲得現金注入。】
【西海岸著名資本管理機構柏匯資本，與它神秘的合作夥伴瀚資本一道，將持有這家貝弗利山演藝經紀公司的少數股權。】
「我都不知道UTA有了新的股東。」萊昂納爾-里奇眯起老花眼，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屏幕上，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讀得相當吃力。
「這很正常，伱不必再擔心行業內的變化了。你已經超越了這些。」
「哈哈，看，布魯斯，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做我這麼久的經理人，你總是知道我想聽……I'll be damned！」
「你看到什麼了？」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笑意漸濃，從萊昂納爾-里奇臉上，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讀到這篇新聞時的表情，「那張照片？」
「買家是這個孩子？」萊昂納爾翻轉手機，將放大的照片裡站在傑瑞米-齊默和道格拉斯-勒龐身邊，神采飛揚的韓易對準布魯斯。
「很明顯，是的。」
「我臉上有些胡茬可能比他還老！」萊昂納爾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他多大了？有沒有二十歲？」
「這是一個我至今還沒能找到的，隱藏得很好的信息。」布魯斯聳聳肩，「不可否認，他很年輕……當然比我們年輕。但你知道，亞洲人很善於隱藏自己的年齡。」
「我不在乎他如何隱藏，但他……絕不可能超過30歲。」萊昂納爾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極力想要從照片裡的韓易臉上看出透露秘密的蛛絲馬跡。
「是的，就像我說的，他很年輕。我和以前見過他的人聊過……他們說他基本上還是個嬰兒。」
「理察-布蘭森創立維珍唱片的時候多少歲？」萊昂納爾沉吟良久，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這真是一個沒有來由，而且難以回答的問題。」布魯斯站起身來，撐住沙發靠背，皺眉思考著，「也許21、22歲？我不太確定，但肯定沒有超過大學畢業的年齡。」
「這個中國人就是21世紀的理察-布蘭森。」萊昂納爾-里奇輕舒了一口氣，「他是中國人，對吧？從他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來判斷我不想聽起來像個種族主義者。」
「你沒說錯。」
「出生在這裡？」
「不知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挺直腰杆，雙手抱胸，「但感覺情況並非如此，你認為如果他出生在這裡，我會無法找到有關他和他的家人的一些詳細信息嗎？」
「所以你是確實對他一無所知？」萊昂納爾-里奇有些驚奇，他的經理人雖然深耕於娛樂行業，但是畢竟在好萊塢以及東西海岸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各行各業的好友都有不少，在蘭利工作的也不止一個兩個，消息一向靈通，「了解他的渠道，只有這篇新聞報導？」
「這傢伙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布魯斯從萊昂納爾手中接回自己的手機，「這是我能找到的關於他最早的新聞報導。」
「聽起來這之後還有很多關於他的報導了？」
「這是山上的人們一年來一直在談論的事情。」
有的時候，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真的很羨慕萊昂納爾-里奇這樣功成名就的藝人，後者不需要關心這個行業內最新發生的風吹草動，因為任何變化都不會影響到他的業內地位，和穩定吸金的退休生活。
但這樣的想法，說出來就顯得有點太居高臨下了。老練沉穩的布魯斯把它按壓下來，神色如常地緩聲回復道。
「入股UTA之後，這家經紀公司最近的發展勢頭相當迅猛。收購了Circle Talent Agency……你應該沒聽說過，另一家主要做DJ的經紀公司。而且，最近還宣布吃進了卡拉-劉易斯的事務所。」
「誰？」
「你知道阿姆嗎？」
「當然，聽說過。」
「卡拉-劉易斯是阿姆的經紀人。」
「這樣啊。我們是不是之前……」
「今年環球音樂的酒會上，你見過她。」
「真的？我沒印象……」
「因為一封電子郵件在吧檯大吼大叫，把助理罵哭的那個女人。」
「噢，那個女人。」萊昂納爾咂咂嘴，「我們這個行業從來不缺少這種不留情面的人。」
「我倒覺得無所謂。」布魯斯歪歪腦袋，「the take-no-prisoners approach scores lucrative deals。」
「那你為什麼不更像她一點呢？」
「我比她更嚴重，只不過你看不到而已。」
相視一笑之後，萊昂納爾-里奇與他的經理人碰了碰杯，接著原先的話題聊了下去。
「所以UTA因為這個……易-韓的注資，今年發展得相當不錯，是這個意思嗎？」
「在音樂方面，是的。人們已經開始討論UTA還要花多久才能趕上威廉-莫里斯和CAA了。」對於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這種老炮來說，他還是更願意用WME的舊名字來稱呼這個經紀行業的領頭羊。
「你怎麼想？」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威廉-莫里斯背後是華爾街幾乎所有投資銀行的支持，傾注了數十億美元。一個人不可能打敗所有人的。」
「說得有道理。」萊昂納爾-里奇深以為然，「但這仍然是一個令人欽佩的行為。」
「令人欽佩？」
「是啊，我是說……作為一個外國人，居然會選擇到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娛樂產業和最……活躍的金融市場的國家去……接受挑戰？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合適。Anyways，去到一片陌生的土地，對抗那裡最大的惡霸，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欽佩的。」
「Well……」布魯斯用力地眨了眨眼，話裡有話，「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準確。」
「為什麼？」
「因為……UTA不是他在美國唯一投資的事業。」布魯斯解釋道，「除此之外，他還在打造一整個音樂生態系統。一個以他姓氏命名的音樂集團——瀚音樂。唱片公司、版權發行公司、藝人管理公司，他們現在正在瘋狂地推出熱門單曲，在公告牌和英國單曲榜上排名第一的熱門單曲，而這個集團僅僅只成立了半年而已。」
「你的意思是，一定有人在背後支持他，這家公司才能發展得這麼快。」
「這些公司目前都是私營狀態，沒有太多信息被公開，但我確實設法找到了它的一位主要投資者。一個名叫CEP-III的投資基金……由凱雷集團創立並運營。」
「所以凱雷集團是幕後支持者。」萊昂納爾-里奇的眉頭，比剛才鎖得更緊更深，「但這完全說不通啊，凱雷集團想要投資音樂行業的話，有大把的公司會敞開懷抱歡迎他們，而且這些公司都是由好萊塢的資深從業人員創立的，為什麼他們會選擇……一個中國年輕人站在台前？」
「沒錯，這很奇怪。對此，我也想了很多，到最後，在我看來，只有一種解釋是合理的。」
「什麼解釋？」
「這傢伙只是一個偽裝，或者誘餌，隨便你怎麼稱呼他。幕後的實際投資者用他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而那個實際投資者，應該跟凱雷集團交往頗為密切，並且強大到可以利用這個集團作為掩護，來大舉投資好萊塢。」
「You're saying……」
「I didn't say anything。」
「但這件事還是說不通。」萊昂納爾-里奇知道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弦外之音，可他對此仍舊保持懷疑態度，「誰會派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孩子站在台前當偽裝？」
「用他來創造一個理察-布蘭森式的傳奇故事。畢竟，沒有人能編造出如此荒誕的故事，所以這一定是真的，這難道不是一種常見的戲碼麼？」
「好吧，我們假設你說的是對的。這個幕後投資者正在利用韓作為掩護，投資好萊塢。」
「是的。」
「他正在收購最大的經紀公司，籌劃大型項目來占領排行榜。」
「沒錯。」
「提出買下紅燈，並幫助克蘭-卡普肖買回他的Musictoday。」
「據克蘭說，實際上是由他們找凱雷集團融資，通過凱雷集團收購Musictoday，然後給克蘭一個購買少數股權的機會，並由他來繼續掌管公司。」
「從你所說的情況來判斷，我猜他們之所以有興趣收購Musictoday，是因為他們想完善他們在音樂產業的生態系統，並獲得一個可以幫助他們銷售門票和商品的媒體渠道。」
「這是毋庸置疑的。」布魯斯說道，「就在兩三個月前，瀚音樂宣布成立現場演出部門，並啟動了第一個大型音樂節項目——一個即將在這裡舉辦的音樂節。」
「這裡？」萊昂納爾-里奇指指腳下，「拉斯維加斯？」
「坎耶-維斯特、賈斯汀-比伯、愛莉安娜-格蘭德，the whole nine yards。」
「他們傾注的資金可真不少啊。」萊昂納爾-里奇感嘆道，這幾個這個世紀最耳熟能詳的名字，成名於上個世紀的他自然也聽過——包括這幾個名字背後，大概能加幾個零這件事。
「製作預算超過 4000萬美元，我相信他們不只是想成為拉斯維加斯最大的主辦方而已。」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笑了笑，「如果他們想要成為Live Nation或者AEG Live那樣的角色，就必須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零售終端——hence Musictoday。」
「而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成為Live Nation，他們就必須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Roc Nation。」萊昂納爾-里奇順著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話接了下去，「Hence Red Light Management。」
「完全正確。」
「這會是一個帝國。」
「堅不可摧的帝國。」
「現在如果讓你選擇的話，你希望誰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帝？」萊昂納爾-里奇將雙手平舉到眼前，「一個在這個行業工作了數十載，備受尊敬的傳奇人物，還是一位毫無根基，無人知曉的異鄉人？」
「在這個案例里……顯然幕後的那些大人物選擇了第二個選項。」
「But why？」
「這就是我希望你能幫我……幫我們，去釐清的問題，夥計。」
布魯斯-埃斯科維茨適時遞上了一封裝幀精美的邀請函。
「瘋狂之城音樂節的邀請函，幾天前我剛接到它，指名邀請你去參加這場音樂節。」
「誰發給你的？」
「吉米-約文。」
聽到這個名字，萊昂納爾翻看邀請函的動作戛然而止。
「你認為……」
「我不知道。」
布魯斯誠懇地回答道。
「但很顯然，環球音樂的其中一位重要角色，已經跟瀚音樂站在了一起，或者至少跟他們產生了利益上的瓜葛。他是否會加入這場遊戲？我不知道，但這是一個值得去深究的問題。如果吉米-約文、凱雷集團……還有克蘭-卡普肖，都看重了這個傢伙，那我想我們也應該去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如果確鑿無疑的話，儘早入局，這樣我們都能分一口蛋糕。」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關於這個人，關於這個項目，關於他的公司？」萊昂納爾-里奇追問道，「真的，還是假的？」
「我從多年的經驗中學到的一件事是永遠不要排除天邊會出現神奇彩虹的可能性。但我學到的另一件事是，幾乎100%的神奇彩虹，都是你見過的最大騙局。」
[這一次，你錯了，布魯斯。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唯一真實的神奇彩虹。]
時間向前快速躍進，二十天後，坐在瘋狂之城音樂節現場的萊昂納爾-里奇這樣回復他的經理人。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不喜歡打太多字，也打不了太多字，萊昂納爾-里奇準備把具體的解釋工作，交給下一次他跟布魯斯-埃斯科維茨的會面。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個項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想法。]
[而且這一次，他也給我提供了一個我無法拒絕的報價。]
[關於什麼的報價？]
[He offered……to buy me out。]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