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利君死者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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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經》言: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則敬義立而德不孤。

  這是賀南風當初在寒山時,就對王守明說的話。而今,也是她參與皇家爭奪,接受盛元招攬中的堅持。

  她笑了笑,最後溫柔道:「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這句話出自孔子,原話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意思是,伯夷、叔齊,柳下惠、少連和虞仲、夷逸,這三類人代表了三種不同的選擇和堅持,即寧死不辱、明哲保身和隱居避世。他們的選擇和志向都是單一的,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沒有一定要做的,也沒有一定不會做的。

  便如孔子另一句話,叫「君子貞而不諒」。儒家看重信用,但這句話的意思則是,君子堅守正道但不拘泥於小信用。於此對應的,「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都在強調,君子忠信行事,不落腳細微小處。

  儒家之道,通篇全意,在於變通。無可無不可,便可以說是變通的精髓所在了。在「予一以貫之」的前提下,通過變通行事,解除粘滯於拘泥,才是孔子認為的君子行事之道。

  就像《子路篇》中葉公與孔子談論父親偷羊兒子舉報的事,孔子說我這裡不一樣,父親偷羊兒子會幫忙隱瞞,這才是我們的直。可見權宜從變,因時因地制宜,才是君子聖人所行。

  有堅守而知變通,是聖人之道,是才學之髓。多少人傾盡一身讀聖賢書,卻未得其要領,但賀南風小小十多歲女兒,卻早深諳於心。

  李昭玉聞言微微失神,片刻,方緩緩道:「文敬候真該在這裡聽一聽,什麼才是天下文人的為官執政之道。」

  賀南風知曉對方從來不喜文人迂腐清高態,也不喜歡自己父親自鳴得意、一本正經的模樣行事。便不由失笑,搖頭道:「我父親而今伺弄花草,下棋寫詩,已無需為官執政之道了。」

  文敬候自母親大喪後,便休官在家守孝,閒時與兒女吟風弄月,品茶作畫,叫賀南風都分不清,父親難道是真無心朝堂了?

  李昭玉道:「好文人不定能做好官,李太白便是一例。你父親寫寫文章作作詩詞正好,不必為那力不從心之事。」

  賀南風沒有反駁,其實自己也暗自想過,祖母邱氏之死雖是突然,卻也正好給了父兄休息的時機,也給了她單獨行事的便宜。

  只自己要做的事,到如今都還未叫家人知曉,不知到時,對方會如何反應。

  「接下來如何打算的。」正思忖間,便聽李昭玉又道。

  賀南風回答:「除去私備龍袍,長公主自有辦法,叫皇上知曉太子行壓勝邪術,咒他早死。」

  「然後呢。」

  「然後,」賀南風頓了頓,淡淡一笑,「便會有人,助力長公主登上皇太女位。」

  她說有人,自然不是她,也不是熙嬪,更不是自己。

  李昭玉凝眉:「誰?」

  賀南風擡眸,道:「韓非子。」

  「韓非子?」

  「不錯,韓非子。」

  ……

  到分別時,李昭玉才終於問出了她一直想問,卻又刻意壓制的話。本以為賀南風會早早提起的,偏那丫頭似故意折磨自己,絕口不提。

  「那個,」李昭玉叫住起了身,就預備離開的少女,面色猶豫道,「阿宸他……」

  賀南風笑得舒朗:「阿宸怎麼?」

  李昭玉瞪了她一樣,也站起身來,回答:「他來信都說了些什麼?」

  「唔。」賀南風又是一笑,「他說万俟皇后讓他娶江家女,但姐姐不必擔心,他自有辦法處理。」

  說完,從袖中取出信來遞去。明顯早有準備,但對方不問,她就假作不知。

  李昭玉一怔,隨即接過看完,便凝了凝眉:「他能有什麼辦法。」

  所謂關心則亂,李昭玉此人,是關心則覺對方一無所能,弱不禁風,非得由她照拂才得安穩。

  賀南風笑道:「殿下怎麼說,也是堂堂皇子,宮中之事哪不耳濡目染些。」

  李昭玉還是將信將疑模樣,眉頭未解:「他還小,如何跟母親兄長斗。」

  賀南風明面上,跟穆洛宸同年,但算起來,自己其實比王守明小不了幾歲。便是凌釋十三四歲時,也尚有許多事情無法處理完備。


  故她頓了頓,沒有反駁,片刻道:「然畢竟是南陳家事,應由穆姓自己處理。但昭玉姐姐不必擔心,南風已讓齊鴻盯著,一定保證阿宸的安全。」

  李昭玉這才點了點頭,將信折好收進懷中,回宮赴屬於她的接風晚宴。

  後世史書載,和光二十六年的五月初九夜,景帝於奉國女將軍晚宴後,入於紫宸殿中即一病不起。

  其實凌祁並非當晚就病倒的,而是當晚審問瑞王后,強打精神出席晚宴,看著他華服加身的皇后和太子,目光有異卻也不曾言明。

  紫宸殿一宿未眠後,次日察覺愛妃熙嬪獨自流淚,多番詢問之下,儲夢羽才無奈告知真相。

  原來,宮中早有傳言,道太子以厭勝之術咒皇上早死。熙嬪本不信,便暗暗派人盯著東宮,誰知,還真的看到術士偷偷進出,她派太監將那人抓住嚴刑拷打,發現太子真的在詛咒自己的父皇早死,他好繼位。

  眼見皇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原是親生兒子詛咒,但她又不忍告訴皇上,故而獨自哭泣……

  皇帝震驚之下,後退數步,隨即見過那被抓的術士,又審過東宮下人,確信了太子詛咒自己的行徑,霎時,再次吐血昏厥。

  這番病倒,比從前都要來勢兇猛,御醫們里里外外神色焦灼,卻也手足無措。

  幾個時辰後,皇帝才悠悠轉醒,當即下旨,將皇后禁足宮中,將太子抓捕關押,廢為庶人。

  老人絕望又悲痛的模樣,連李昭玉在一旁看著,都心生幾分不忍。

  隨著年老,正需要親情陪伴的時候,可惜正如賀南風所說過的,從寧王到瑞王,到后妃藩王再到太子,皇家無情,並非他人操縱。凌祁當初也是這樣過來,靠這樣手段坐穩帝位的,如今卻再也承受不住。

  御醫無用之時,盛元長公主含淚跪在殿前,冒險推舉了一個民間的姜姓神醫,皇帝感其真心,召姜姓醫者入宮。雖病情甚篤,但經一番針灸藥石後,還真有不少起色。

  然兆京上下都知,離燕帝大限,已不遠了。

  可惜從藩王、兄弟、再到兒孫,皇室子弟都已離心,只有無依無靠的長公主,成了皇上這時唯一可信之人。好在公主仁德孝順,日日陪伴皇上左右,才叫這孤獨帝王有了些許親情的安慰。

  但皇帝日薄西山,朝野盡知。眼見最有可能的兩個繼承者一一隕落,滿殿大臣們也急了。

  有的為自身將來打算,預備討個新主奉承。而有的,諸如臨江侯陳遠和王守明這般,則是真心出於實際考慮,希望早立新儲,安定天下。

  但不管出於何種考慮,這般提議皇帝明白、體諒,卻是也不喜的。外頭大臣們你來我往,催他把江山交給別人,有提議譽王,有提議平王,不過更多的,則是在陳遠領導下,建議立晉王凌玥為太子。

  畢竟正室嫡出,又從來宅心仁厚,且天資聰穎,當年與陳遠還有師徒情意。怎麼看,都是而今最合適的人選。

  但皇帝,卻只沉默不言。一時間,臣子們也分不清,帝王到底如何打算的。

  直到這一日,皇帝在熙嬪娘娘陪伴下,閒遊御花園內,忽聞得陣陣讀書清聲。

  但凡老人,便越喜乾淨上進的孩童,皇帝便攜愛妃尋聲前去,見是自己最小的九子,在荷花池邊誦讀古書。

  九皇子凌琰今年只有八歲,母妃只是個貴人,又不甚得寵,便也隨著頗受冷遇。

  皇帝尋常極難想起這對母子,此番看著孩童,倒覺十分喜歡。於是笑吟吟走上前去,問小皇子讀的什麼書。

  凌琰自來膽小,又不常能跟皇帝說話,趕緊施禮叫了父皇,好一陣緩過神來,見皇帝和熙嬪娘娘都慈眉善目,方漸漸放鬆,告訴皇帝道,他讀的是先秦諸子。

  春秋戰國諸子百家,人才輩出學說鼎盛,自來就是後世為官為政,尤其皇族子弟必讀之物。

  凌祁越發喜歡,又溫聲問道:「那琰兒喜歡,哪家學說?」

  小皇子想了想,回答:「琰兒喜歡道家。」

  「呃。」皇帝暗想,好在將來只是個閒王,喜歡道家也說得過去。

  「但先生說,法家用處最大。」

  道家玄虛,儒家仁義,在不同時代適應不同的國情,如文帝無為與民生息,武帝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法家強調「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秦王掃六合,便是以這般強硬手腕的學說做支撐,才得以實現。

  如今南北東西局勢,倒與先秦幾分相似,故法家學說對當今帝王,便也如當初對秦始皇般,絕不可或缺。

  凌祁聞言點了點頭:「那琰兒方才讀的是誰人學說?」

  凌琰回答:「琰兒讀的韓非子。」

  「韓非子不錯,」凌祁笑道,「讀的他哪一篇?」

  「《備內》篇。」

  「呃?都讀了些什麼呀?」

  凌琰一笑,眼神清澈又乖巧,緩緩道:「琰兒方才正讀到,『利君死者眾,則人主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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