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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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才落,就看兩邊上來幾個內侍,兩個走到小岑氏身邊,一個拉手,一個擡腳,才一動,就看方才還起彷如死了的小岑氏微微一動,竟是張開了眼,嚇得這兩人手上一松,又把人扔了下去。

  這一扔,小岑氏又呻吟一聲,對著左右一看,再慢慢去找蔣璋。

  蔣璋依舊立在台上,冷冷地看過來,臉上再無她初見時的和煦,也無她入宮的溫和,冷冰冰的,看她仿佛看死人一樣。

  小岑氏竟是笑了幾聲,喉嚨中一癢,鮮紅滴滴一口血吐了出來,她掙扎著半爬起身,看向蔣璋:「願妾與聖上,生生世世不復相見。」然後慢慢地闔上雙眼,人復又倒在地上,這一回,是真的再也不動了。內侍們這才敢上前驚小岑氏的屍身搭下去。

  蔣璋看著小岑氏留下的那灘血,臉色神色漸漸晦暗不明起來。他從前在女色就說得上克制,偏愛趙氏,敬重岑氏,待這兩個都不在了,蔣璋都好說句清心寡欲了。而對小岑氏,蔣璋會納了她,一半是為著她是岑氏族妹,更多的怕是英雄暮年對著仰慕他的女郎的得意,哪裡曉得這份得意最終竟成了笑話!

  書案後的椅子已被蔣璋扔出去砸死了小岑氏,現在的蔣璋模樣又可怖,竟是沒有一個內侍宮人敢上前搬只椅子與他坐的,蔣璋站了一會,漸漸覺得兩腿發軟,正要坐下,就看方才拖小岑氏出去的兩個內侍連滾帶爬的進來,前頭那個手上還拿了個紫綾皮的包裹,包裹上還沾著些血。

  「聖上,聖上。」內侍連滾帶爬地撲到階前,把包裹捧過頭頂,卻是他們將人拖出殿外,想找個偏僻的宮殿先存一存,不想挪動屍體時,從屍體身上落下這個報復來。要死的是個宮人,內侍們或許有膽子匿藏,可這位雖然死了,到底是還是德妃,聖上許是叫祁王泰王兩個氣憤了,才一時錯手傷了德妃。等事了後悔起來,匿了這包裹就要拿命來賠了。所以兩個都不敢藏,一起拿著包裹來見蔣璋。

  蔣璋這時正是個面目猙獰,一眼看過來時,眼裡還帶著殺氣,內侍們膽子險些嚇破,還不得不壯起膽子把前後因果說個明白。蔣璋略略遲疑,伸手想要抓起包裹,手才落到包袱皮上,陡然覺得一燙,手一擡一揮,包袱頓時飛出,遠遠落在地上,四下散開,露出裡頭兩件衣服來,卻是尋常女子的上衣下裳。

  到了這時還有甚不明白的?方才蔣璋摸著小岑氏腹前微微的凸起必然是這她藏在身上的這兩件衣裳。即藏了衣裳在身上,那她出去要向漢王楚王報信,大約也是實情,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才混進殿來自告奮勇。且她也心細,曉得內侍衣裳在街上太過招搖,所以才在身上藏了女子的衣裳,哪裡想到就這兩件衣裳要了她的性命,怨不得她臨死要說生生世世不復相見。

  一知道小岑氏是冤枉的,蔣璋不免又把岑氏想起,她岑氏臨死前一樣說過這句,一個如此,兩個也是這樣,他蔣璋真錯到不可諒解麼?

  蔣璋看看衣裳,再看看自家的手,眼前一黑,人直挺挺地倒下,內侍們一向低著頭,軍士們離得又遠,竟是沒有一個人來得及扶住,直聽得咚的一聲,蔣璋重重地跌在地上,雙眼一閉,竟是昏厥了過去,全不知宮外這時已殺得熱火朝天了。

  卻是蔣存智收著蔣存孝與蔣存禮兩個逼宮的消息,果然深信不疑,他一向曉得這兩個弟兄待他向來不怎麼服氣,待得立朝以後,更是別有用心。上京時大郎受傷,就脫不出他二人手筆,所以早存戒心,不然也不能在蔣璋賜了孺人後虛與委蛇。這還是細枝末節。要說到朝上的勢力的爭奪,彼此更是寸步不讓。這還是礙著蔣璋還掌著朝政,不然只怕早已白刃相見。是以一聽見蔣存孝等人逼宮,先就信了五分。

  另外五分卻是疑心祁王泰王逼宮是假,誘使他領兵勤王是真,到時反扣一頂逼宮的罪名與他,還真是百口莫辯。只略一遲疑,就看西南皇宮方向一道濃煙直衝天際,緊接著又有好幾處煙火滾滾而起,不遠處,隱隱約約聽見人喊馬嘶,又有金鐵交鳴,仿佛兩批人馬已廝殺在一起。

  一道又一道急報匆匆報來,先是說泰王祁王兩個進宮許久未出。又有消息,道是義安候古進寶的人圍住了漢王府。又說,敬國公石秀按兵不動。長平候傅泰已與永安候傅康合兵,正往延慶宮來。

  一樁樁一件件,樁樁件件說著蔣存孝等人逼宮是實,到了這時,蔣存智實已失了先手。好在他即封太子,自有一支太子幼軍,又因為他是馬上的太子,這一支軍隊本來就是他親手帶出來的,使起來幾乎是如臂使指,便是失了先機,只要薛惟石秀兩個沒反叛倒戈,他就不能輸。

  可薛惟還好,這人往好了說擇善固執,往實在里說,就是個不知變通。這樣的人,一旦認準件事,再不會三心二意的,所以倒是不怕他倒戈。可石秀就難說,這人從前看著是端方守禮,有情有義的君子人,可等著劉麗華來投,他的真性情漸漸暴露。


  原配夫婦因為戰亂離散,妻子生死不知,做丈夫的再娶不算錯,娶了後妻之後,前頭夫婦重逢,因為後妻身份貴重,不得不委屈前妻母子,也好說個情有可原。可一面委屈原配做小星,一面又要髮妻出力為他履險,就好說句冷情了。一個冷情的人,多半重利,而重利的人在大勢未明前會得偏向誰,那可真是誰也說不好。

  叫蔣存智疑心的石秀在他的敬國公府的前廳里聽著斥候一個接一個進來報信,前廳里燈火昏暗,他偏又坐在暗處,整個人除著一雙眼明亮有神之外,旁的幾乎都藏進了暗處,以至於蔣苓一身地戎裝從燈火通明的院子裡走進來時,竟是看不見石秀在何處。

  歷代公主下降,都建有公主府,到魏朝,因蔣璋幾個女婿都是他打天下時的幹將,功高如石秀做得國公,餘下的薛惟古進寶等也是個世襲罔替的開國候,且石秀之母早亡,更無其他女眷不說,倒有個前妻劉麗華,而國公府到底需要個能主持中饋的女主人,總不能叫劉麗華來主持中饋,左右蔣苓的公主府左右自有家令,也不用她費心許多,是以蔣苓自進京後一直住在敬國公府里,這時聽見蔣存孝蔣存禮兩個意圖逼宮,自然坐不住,自己換了軟甲,提劍來見石秀。

  石秀看著妻子過來,臉上還擠出一點笑來,「公主,仔細腳下。」

  蔣苓也不與他寒暄,直問他意欲如何?是坐在這裡等外面塵埃落定,看著哪個獲勝,、他再去效忠,還是立時馳援太子。

  石秀起身,蔣苓這才看見他已換好了盔甲,鮮紅的盔纓中雪亮的盔尖在半明半暗的燭光中閃閃發亮。

  石秀笑道:「公主當我石某是什麼人?莫說太子是我舅兄,便是不是,石某心中也只有大義。」說了,召來他的親衛,吩咐他們與公主親衛一起將敬國公府護衛起來,只消護住了公主與世子,大郎幾個,就算他們的功勞。

  這話說得原也在情在理,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可蔣苓聽在耳中,總覺得哪裡出了岔子,便說君父有難,她無論是臣子還是兒女是身份來說,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我受國家供奉,國家有難,自當效死。」說了,無論如何要跟上。

  石秀想一想,才道:「也罷。還請三娘不要離某左右。」吩咐護衛們只管守住敬國公府,除著他們夫婦,哪個的號令都不許聽云云。

  石秀的親衛論起人數來比蔣苓的親衛少上許多,可論起彪悍來,個個都見過血,手上沾染過許多人命,自是遠勝公主護衛。是以石秀將他們兩隊人分成兩批,他的人帶走,馳援延慶宮。蔣苓的人則留守敬國公府,若是敬國公府都失守了,務必將福郎帶出去,若是父子們有緣,日子自然還能再見。至於寶郎石文宗與劉麗華,石秀也有安排,只叫他們母子在一處,若是看著大勢不妙,就帶上行囊,想法子混出城去,一樣是保全性命要緊。

  蔣苓越聽越覺得石秀有異,安排他心腹扶持好福郎算不得什麼,畢竟福郎年紀還小,自己走不脫,可為什麼要特特關照劉麗華母子帶上行囊,還不讓他們母子與福郎同行?難道他早知今日,所以一早有預備,還是信不過劉麗華母子?可他既然早知今日,怎麼不先提醒阿兄,阿爹好讓他們早做預防呢?

  種種疑團在蔣苓心上盤旋,只是這當口趕去救援的,不好扯著問,只能暫且忍耐,與石秀一起趕往延慶宮,遠遠已能看見延慶宮已叫一支軍隊團團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打,燈籠火把照如白晝一般,領軍的不是別人,正是安泰公主蔣茉的丈夫古進寶。

  可延慶宮裡一樣有護軍,還是由蔣存智親率,所以兩下里戰勢糾纏,一時竟是誰也占不了便宜,而蔣苓與石秀的到來,使得局勢逆轉,古進寶立時腹背受敵,待要收縮人馬後撤已是來不及了,延慶宮宮門大開,幾匹鐵騎在前,似利刃破水一般,直將古進寶的前鋒劈開,劍鋒直指古進寶。

  為首的小將金盔金甲,內稱素羅袍,竟然就是蔣承業。

  蔣承業的腿傷未曾痊癒,走得快了就有妨礙,騎在馬上行動倒是沒大礙,更何況,自家父子都要叫人反了,要再穩坐不動,看著屬下賣命,豈不是叫人心寒。而蔣存智,雖然正當壯年,可他常年征戰,前不久重傷險些不治,好不容易緩過來又中了毒,面上看著已恢復得七七八八,可實際上卻是個空殼子了,哪裡還提得動槍,百般無奈之下,只好由蔣承業身先士卒,到底他也是他唯一的兒子,這江山社稷終究要交到他的手上。

  蔣承業臨出來前,蔣存智還諄諄囑咐過,說只是叫他領軍,只要壓住陣就好,並不是要他身先士卒,保全了自己就是功勞。叛軍首領抓不著便抓不著。只要叛亂能平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亂臣賊子能跑哪裡去?要這回局勢亂了,叫蔣存孝蔣存禮他們得了手,父子們性命都未必保得住,自然更用不著蔣承業打頭。所以千叮萬囑,叫蔣承業不要衝鋒向前,哪裡曉得蔣承業少年氣盛,看著這個自己從前叫姑父的人身先士卒地造他們父子的反,哪裡忍耐得了,當時便一馬當先地衝過來,手一擡,長槍直扎古進寶面門。


  古進寶的悍勇不要說比不上傅章了,連著石秀薛惟也比不上,約莫也就和蔣存義仿佛,可勝在臨戰經驗豐富,對付蔣承業這麼一個自小叫人捧著長大的富貴郎君還是綽綽有餘的。當下也不用全力,瞅准長槍來路,刀尖在槍頭上一撘一扯,就將蔣承業長槍盪開。

  蔣承業身份矜貴,是蔣璋的嫡長孫,是以上校場與蔣存智麾下的將領們對練,沒有一個敢拿出全力來,反而多有容讓,唯恐傷了他,寧可叫蔣承業贏。以至於蔣承業對自己真實的本領並不清楚,還以為自己是青出於藍,並不輸給蔣存智當年。

  這時和古進寶一搭上手,長槍就叫古進寶盪開,心下就是一沉,還不等他撤回招式,古進寶一刀橫拖,已割向蔣承業腹前,這一刀要是叫古進寶切實在了,蔣承業非死即傷。要回槍招架已是來不及了,蔣承業只好扭腰,堪堪將刀刃避過。

  古進寶不等招式使盡,手腕一轉,刀柄回收要去敲蔣承業,要真被他敲實了,雖然有盔甲護身,傷不到皮肉,吃個大苦頭是一定的,若是古進寶力氣大些,指不定還能把蔣承業擊落馬下。

  可蔣承業避過前頭一刀已經勉強,眼看著這一擊就要挨上,就聽得身後喊打喊殺聲四起,又有一長柄斧從旁伸過來,恰恰好將古進寶的刀柄架住。

  卻是蔣承業他人輕馬快,一路砍殺過來時把自己的護衛都遠遠甩在了身後,都好說句孤身深入,別說古進寶了,就是那些軍士們一擁而上,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所以護衛們拼死地往前趕,有幾個馬快的在蔣承業就要抵擋不住之時趕到,一人撥馬橫插,將蔣承業與古進寶隔開,一個擡斧來架古進寶的刀,生生將蔣承業救下。

  可這時蔣承業已好算是深陷重圍,就是護衛救下,也瞬間落入包圍,左支右絀,脫身不得,正忙於招架,就聽得身後一陣喧譁,就看圍著他的叛軍向兩邊分開,頂頭一人,白馬素甲紅袍,竟是平陽公主蔣苓。

  雖然蔣苓的刀馬平日也是勤加操練,尋常男子兩三個都近不得她的身,可並沒有真正上過戰場,就是身邊有護衛,這樣殺入叛軍一樣也是毫無勝算,甚至不用古進寶親自出手,只消叛軍們一擁而上,別說救不了蔣承業,就是她自己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怎麼偏就叫她闖了進來,同蔣承業會合了?

  不但叫她與蔣承業會合了,古金寶甚至沒有半點要與她敵對的意思,反示意麾下軍隊讓些餘地,好讓他們姑侄能聚到一處,要在平日,蔣苓決計會察覺出異常來,可現在她全心掛在蔣承業身上,竟就忽略了。

  再說蔣承業,年少氣盛,冒進貪功,竟是把他爹蔣存智的吩咐拋在了九霄雲外,直到身陷重圍才覺得後悔,正以為凶多吉少之際,忽然看見蔣苓來救,也是喜出望外,連忙催馬和蔣苓並肩一處,竟還道:「姑母,我們退回去。只消能進府,就不怕了。」

  話音才落,就看他身後的延慶宮中忽然紅光閃爍,緊接著就冒出火舌來。想延慶宮是東宮所在,守衛森嚴,還有蔣存智坐鎮,哪裡是輕易就能叫人放起火來的?宮內能起火,自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這道理蔣苓明白,蔣承志自然也懂,姑侄兩個對看一看,立時圈轉馬頭想回延慶宮,不想四周叛軍潮水一樣圍攏過來,便是蔣苓蔣承志兩人的護軍侍從拼死廝殺,也不能將兩人送出重圍,不僅如此,包圍圈還收攏得越來越小,蔣苓與蔣承志兩個都好說句渾身浴血,尤其蔣苓,她來時銀甲紅袍,殺了這一會,銀甲上濺滿鮮血,幾乎和她的紅袍一個顏色,便是如此,也不能從包圍里殺出去。

  延慶宮裡中的火勢也越來越旺,裡頭也有人要從大門裡逃出來,可才衝到門口就叫亂箭射了回去。身後是烘爐烈火,面前是箭雨刀槍,無論那條都是死路,而不光太子妃李氏不見蹤影,就連蔣存智並他的近侍與護衛也不見人影。蔣苓與蔣承志焦急萬分,下手更不容情,本著擒賊先擒王,姑侄同心,一齊殺向古進寶。

  以古進寶的能耐,拿下一個蔣苓可以說易如反掌,再加個蔣承志也不是難事,可這是平常時候,要真拼命起來,又是另一種說頭,古進寶倒也叫他們姑侄兩個逼得手忙腳亂。

  古進寶越殺心頭怒氣越盛,一面盪開蔣承志的長槍,向蔣苓道:「三姐姐這是作甚?你是公主,憑是誰做了皇帝,至多叫你做個長公主,還能封裂土封王嗎?哪用你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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