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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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春是先前在陳皇后宮中伺候的宮女,陳皇后死後,她就被發落到其他宮中灑掃。當年她也不過是一個雜役的,只是受過陳皇后的恩,機緣巧合下親眼撞見了劉繼後毒害陳皇后,心裡才埋了一根隱刺。

  後來陰差陽錯,又進了慈寧宮伺候。

  劉繼後待人刻薄,宮人們自然是心生怨懟,又因為其故意放縱劉疆,這才讓剪春起了報復的心理。

  她用毒物控制了福壽,這才好在慈寧宮辦事。

  畢竟太后的飲食都要檢驗一二,此事又由福壽負責。

  福壽見剪春死了,自知自己也活不長,只能如實將剪春的所作所為如實說出。

  可是,這剪春不過是區區一屆宮女,哪裡能弄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毒藥?

  要說這背後無人指使,誰也不會相信。

  正沉思間,沈檀舟已經帶了一位太醫前來回話。

  「大人,下官驗了這藥丸,發現其中能夠聞出來的藥味就已經有十九種。方才我等用內侍監的死囚驗了藥,太后娘娘中的毒與這藥丸之中的並不相同。太后娘娘所中的毒更為溫和,若非日積月累,恐不會顯出藥性。」

  來人是太醫院院使,已經是宮裡的老人了。

  鍾靈毓讓人搬了把椅子,示意他坐下來說。

  李院使感念地點了點頭,半坐著,繼續道:「眾所周知,毒物猛烈最易炮製,但像太后娘娘所中的奇毒溫和霸道,一旦深入肺腑,那便是無藥可醫。想要制出這樣的毒物,非萬貫家財,非妙手子弟,絕不可能。」

  鍾靈毓沉思著。

  陳皇后乃慶王的生母,若是讓姬呂得知此事,少不得要心生怨懟。更何況,姬呂常年臥病在床,府上雖不是萬貫家財,但藥物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若想要炮製毒藥,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院使頓了許久,白眉一皺,似乎在想些陳年往事。

  「不過,當年陳皇后病死之時,下官診脈就發覺了不妥。只是那時下官並非院使,不敢妄議鳳體。如今來看,其病脈沉疴,倒同此毒甚是相像。」

  太醫院驗毒藥,都是去內侍監抓死囚,灌下去之後再診脈,同其它脈案相比較,方可得到此毒的藥性。

  鍾靈毓沒說話,她示意李院使先回去待命,才領著沈檀舟走到偏僻之地,將方才剪春的話一一說明。

  沈檀舟皺著眉:「此事關乎太后聲譽,彼時宮中多少侍人都聽到了此事,到底是有損皇家顏面的。陛下若是醒過來.......你我恐怕也不好交代。」

  鍾靈毓自然知道。

  她與沈檀舟到底只是人臣,涉及這樣的私事,還得看陛下如何決斷。

  沉默間,沈檀舟攥緊了她冰涼的手,勸慰著:「不過,萬事有我,你儘管查探便是,陛下那裡我來周璇。」

  鍾靈毓沒有說話。

  她只望著東邊隱隱發亮的天色,心頭陰雲密布,總有一陣不好的預感。

  ......

  姬華一直昏到翌日晌午才醒,鍾靈毓正坐在不遠處,拼湊著在太后寢殿找到的玉佩。

  她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忙要起身行禮,卻被按住了肩頭。

  姬華繞到她旁邊的錦凳上坐了下來。

  不過一夜之間,他竟然生了幾絲白髮,面容再沒有昔日那樣丰神如玉,眼眉之間儘是頹敗陰鬱之氣,即便是春日的晴光灑在他身上,也照不穿他心底的陰霾。

  他是驕傲的。

  到了如今,他昂起頭,眼中仍有著帝王的尊嚴。

  這些年來,姬華待她一直是如師如友,如兄如長。往日閒坐長談的歲月猶在眼前,可如今,心境卻大不如從前了。

  除卻帝王的清傲,他眼中亦有迷茫,更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愧疚與自責。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垂下了頭。

  半晌,姬華輕輕道:「可有查出來什麼?」

  鍾靈毓聲音情不自禁地啞了幾分。

  她將昨夜的事情如實說了出來,話音落地,她撩袍一跪:「此事殃及太后娘娘聲譽,微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容陛下給臣一些時間,臣定然還太后娘娘一個清白。」

  姬華坐在春光里。

  慈寧宮的窗影灑在他白淨的側臉上,他靜靜地坐著,眼眉仍舊溫朗,卻依然沒有往日的神采。


  他空洞地望著正殿裡的煊赫,最終,才扯出來一抹苦笑。

  「靈毓,這後宮之中的人,哪有什麼清白。」

  「.......」

  「每一個人都是劊子手。」他輕輕地道:「朕十歲那年,看見母后殺了一個爬上龍床的秀女,發了一場高燒。朕再醒過來的時候,是父皇握住了朕的手,同朕說,希望那場高燒,不要燒滅朕的良知,成為同母后那樣心狠手辣之人。」

  鍾靈毓望著他,沉默地聽他說著這些往事。

  就像當年的林相,默不作聲地接納她因為滅門之後的聲嘶力竭。

  人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總會想要多言。

  「後來朕就離開了宮中,去了鎮國公府借住,與檀舟同游策馬。那時候朕還不是太子,自然可以快意紅塵。」他語氣很是悵然:「那時候,朕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太子,會掌管這姬家的山河。」

  「只是有一天,好像突然就變了。」

  「陳皇后病逝,父皇開始糊塗了起來,朝中的一切都有舅父把持,母后成了母后。許多的人開始告訴朕,朕將來會是太子,會將皇位從皇兄那裡奪過來。」

  「可朕知道,比起皇兄,朕一無是處。」

  鍾靈毓想,不過是略遜一籌罷了。

  姬華擡了擡眼,自幼時便留在他骨子裡的溫良,並沒有被任何一場高燒燃成飛灰。

  他清清涼涼地望向遠處,那身華麗衣袍松垮地籠在身上,越發襯得他消瘦起來。

  「奪嫡之戰一旦有了苗頭,便迅之如雷,整個朝堂風聲鶴唳。母后告訴我,她殺了陳皇后。如果皇兄登基的話,不但我會死,所有同我有牽連的人,都得死。」

  他眼睫顫了顫。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

  奪嫡,從來都是一場豪賭。

  他生在天家,本就是避無可避的事情。

  像是也想到這點,姬華空洞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他的聲音卻仍舊很輕。

  「後來,父皇告訴朕,他會讓我當太子。只有朕當了太子,這天下才能安定。他駕崩之前,就攥住了朕的手,死死地攥著,盯著朕的眼睛,告訴朕,他會在天上看著朕。他讓朕守住姬家的江山,切記不可落入逆賊之手。」

  記憶中的父皇已經老成一把骨頭,勤政殿裡散發著死亡的沉重,一切都行將就木,晦暗而見不得天光。先帝就那樣將沉甸甸的江山,交給了少年天子。

  這一馱,就是七載春秋。

  昔年消瘦的少年,如今長成了一國之君。

  殺舅父,滅親族,取賢臣,定天下。

  他守住了姬家的江山,可他想守護的人,卻從來沒有得到過。

  母后恨他滅了劉家,說他是姬家的狗,忘記了當年是誰扶持他登上帝位。

  他與陳雪晴十年夫妻,可到頭來,卻只是他一個人的笑話。

  到了如今,他好像終於明白,何為孤家寡人。

  世事無常,總會教人長大。

  原來年少讀不懂的江山社稷,到最後也就只有四字而已。

  他五指虛握,卻什麼也抓不到。

  姬華神情寥落,輕嘆了一聲。

  「朕虧欠了太多的人,朕的弟兄,叔父,舅父。親族殆盡,兄弟反目。朕知道他怨朕,若非萬不得已,朕也會許他清閒一世。可到如今.......」

  「朕也只能再狠心一次了。」

  鍾靈毓低頭:「還請陛下吩咐,臣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姬華笑了。

  「那就挖出他。朕要讓他知道,輸給朕一次,就會輸給朕萬萬次。」

  ......

  姬華醒過來之後,就領著沈檀舟前往勤政殿議事,將慈寧宮並盛陽宮的事全權交給鍾靈毓處置。

  剪春一事,非必要不必再探查,只消找到罪證,再將真兇繩之以法。眼下即便是姬華心中知道誰是兇手,可沒有確鑿的證據,到底會留下一個揣度兄弟的疑名。

  功是功,過是過。

  他姬華這一生,自然要光明磊落,無愧先祖,無愧後輩。

  鍾靈毓自不會多言。

  傅天青那邊仍舊在搜查,一行人在角樓附近翻了個遍,甚至將慶王所說的那根倒刺找了出來,都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得虧下派他的是沈檀舟,若是徐澤,他定然以為是在捉弄他。

  他心中疲累,眼見著侍衛搜了一宿,便道:「先休息一個時辰。」

  侍衛忙應聲。

  傅天青則找了個小亭,靜靜坐著。

  剛入涼亭,他就被眼前好景驚了片刻,身旁的副尉道:「這是先前陛下從江南移過來的百年桃樹,御花園的花侍好不容易栽下去的。瞧瞧,那土還是新的。」

  傅天青愣了半晌,倒是欽佩姬華的苦心。

  姬華省吃儉用多年,在陳雪晴身上卻很是愛下功夫。

  他剛欽佩完,腦子裡又將副尉的話過了一遍:「土還是新的......」

  「是呀,月前才種下的,宮人們都不敢來,生怕踩壞了新根——」

  他話還沒說完,傅天青就揮了揮手:「先別休息了,將這棵樹挖出來!」

  侍衛們一愣,苦著一張臉,又從地上爬起來,找了個鐵鍬,沿著桃樹根向外面挖著。

  眾人幾乎心死,但畏懼傅天青的淫威,只能哼哧哼哧地挖著。

  約莫過了的一炷香的時間,副尉只覺著好像是鏟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塊黑色的破布。

  他一愣,忙使勁挖了幾鏟土,硬生生將那衣物撅了出來,竟是兩件阿肯丹的官袍!

  他喜極而泣,剛想出聲,又看見了黑袍之下,一個血淋淋的......

  「大人!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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