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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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松華殿是樹影幢幢,走在其中倒很難分辨是人還是樹影。

  臨近盛陽宮附近,能夠瞧見來來往往的侍衛,正在排查著可疑人選。一行人只看見兩個身影並肩而來,皆是利落黑衣,神色肅然。

  待看清來人是鍾靈毓,巡邏的侍衛紛紛行禮,正害怕著鍾靈毓是來查驗搜查的成果,卻只瞧見鍾靈毓的衣角翩然而過,急急往松竹殿的方向前去。

  幾人嘀咕著:「松竹殿不是已經搜了好幾輪了,大人深夜前去,不知道是又有何發現。」

  「倒也難說。」

  鍾靈毓也沒理會身後的猜測,同沈檀舟往前走著。

  沈檀舟雖緊跟在她身側,但卻也不知道鍾靈毓到底是有什麼線索。

  他默不作聲地跟著,看鐘靈毓在林子裡走來走去,時不時站在某棵松樹下面比劃著名名,又拐到盛陽宮的幾條小路上來回徘徊。繞了一個大圈子不談,結果又竄到了松華殿的山石下面,駐足凝望著。

  借著宮中風燈,鍾靈毓靠在石頭柱子旁邊,從自己的袖袋之中掏出來一本還沒有手掌大的冊子,上面的紙張已經泛了黃,顯然是有些年歲了。

  他一頭霧水地瞧著,只見她取出一桿精巧的炭筆,在上面勾勾畫畫出幾個黑點,又連成了幾條線,最終落筆,在這條線的最中間。

  瞧著,倒像是什麼符咒似的。

  沈檀舟心中驚疑不定,難道是鍾大人不僅是文武雙修,還精通奇門遁甲之術?

  他試探性地道:「大人,您這是要求仙問卜嗎?」

  「.......」

  鍾靈毓筆尖一頓,昂頭看著他,眼中倒有些一言難盡的意味。

  許是鍾靈毓的目光太直接,沈檀舟也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湊過去虛心請教著。

  可他定睛一看,心中卻又另有盤算。

  他對宮中宮殿是了如指掌,單瞧著這張紙,倒像是地形圖似的。

  愣神間,鍾靈毓已經出聲。

  「你帶人按著這個路線去查,兇手必然是走這條路離開,順著這條線,仔細盤查。」頓了頓,她眸光稍顯銳利:「不要用何盧的人,你親帶一隊人馬,務必謹慎排查。」

  沈檀舟細細聽著,卻見鍾靈毓已經將那小黑點旁邊標註上宮殿與關鍵線索地界的名字。

  按照小宮女發現身影的地方和劉疆的視線界限,再聯合盛陽宮的幾條通往松華殿的小路,從中便能找到一個大致的範圍。可以見得,兇手逃出來之後,走得必然是這條路。

  有了這個範圍,再搜查兇手,就不至於是大海撈針了。

  沈檀舟不疑有他,忙調人前去搜查。

  鍾靈毓決定再去盛陽宮中探尋一二,兩人便在宮道上分別。

  約莫往前走了許久,鍾靈毓像是想到了什麼,忙轉過頭去瞧沈檀舟,卻見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找不到分毫蹤跡。

  她心中一滯,想著方才遞給沈檀舟的本子......

  那還有些陳年舊事在其中。

  ......

  陳雪晴出事之後,傅天青就被調到御前看護。事發當夜,他也正在與姬華議事,三人聽見盛陽宮的暗衛來報,當即就前去了盛陽宮。

  不過半路上,傅天青被調去協管禁衛,將整個宮門封禁。如今這宮城之中,誰也別想走出去——自然,外有麒麟衛與羽林衛,誰也都走不進來。

  如今鍾靈毓發話,沈檀舟自然不能再去尋禁衛,只能去找素來由傅天青統管的御前侍衛。

  原先傅天青辭官隱京,明面上是鎮國公府的侍衛,手上其實是掌管著羽林衛與御前侍衛的。京城之中藏龍臥虎,斷然不是面上這樣一池靜水。

  傅天青正在宮樓之上,瞧見沈檀舟神色匆匆而來,忙道:「殿下,發生何事了?」

  沈檀舟細細將鍾靈毓的吩咐如實說了一二,正打算將那掌冊遞給傅天青之時,卻驀地翻到了第一頁。

  「......」

  那應當是很久遠的年歲了。

  不過是寥寥幾筆,卻將畫上男子的神韻分毫不差的描摹出來。身騎高馬,錦衣官帽,眉眼是意氣風流,周身是清姿出眾,正旁邊還用一秀麗小楷標著年歲,正是新科放榜,他拔得頭籌的那一年。


  沈檀舟收回了手。

  傅天青接了個空,詫異道:「殿下?」

  沈檀舟沒應聲,將那掌冊放回袖中,命傅天青尋了紙筆,又重新臨摹了一副,才轉交給他,命他前去探查。

  傅天青雖覺著他神色古怪,但到底沒多說,應聲帶人去搜查。

  他走後,沈檀舟再三按捺住發癢的心頭,告誡自己不能去看。

  靜坐了片刻,他始終沉不下心,反倒勸慰起自己來。

  鍾靈毓既然將這個掌冊遞給了他,就擺明沒有防著他,也許本意就是為了讓他瞧見的。

  沒錯,定然是這樣。

  這般開解了許久,沈檀舟才背過宮樓上巡邏的侍衛,尋了一敞亮的地兒,小心翻閱了起來。

  掌冊第二頁,是一些鍾靈毓少時的讀書心得,那時候她的文采已經瞭然,但行文之間卻有了另外一個人名。

  「.....六月游江南,識一友人,乃義父故交之孫孟初寒。為人清朗闊達,才氣斐然,佩之慕之,相談甚歡。」

  沈檀舟牙花發癢,鼻尖情不自禁地冷哼一聲:「見到我也沒這樣誇過,我還中過狀元呢,文采自然也不輸他。」

  抱怨歸抱怨,他咬咬牙,又翻了下一頁。

  「午夜夢醒,狂風大作,舊夢依稀,故人不見。」

  他滿腔的吃味陡然散去,忽而不知該不該翻開下一頁。

  若是少年情事,他倒可以再看看一二,但若是這些血海深仇,他便不敢冒然冒犯了。

  月下桃紅瀲灩,他獨坐了好大半晌,只見風卷殘書,替他吹動了一頁。

  「義父與之商談婚事,乃沈家公子,名曰檀舟,表字善余。長街一瞥,猶自念念。甚喜,坦然應之。」

  .......

  傅天青帶人按照鍾靈毓給出的路線搜了一宿,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找,一寸一寸地盤問。他知道,若是在兩日內找不到線索,只怕他們家世子就得孤苦終身了。

  乃至天色大亮,他才從一個宮女口中得到了線索。

  前天夜裡確實是有兩個疑似阿肯丹國的人,在長華門前鬼鬼祟祟,繞過長華門,又不知道去往何處了。

  長華門左邊是勤政殿,右邊便是臨近御花園的角樓,也就是那夜慶王與兵部侍郎賞花的角樓。

  宮女怯怯道:「只是沒過多久,我等就瞧見慶王殿下失魂落魄地往盛陽宮附近走去,但一時也沒有多想......」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清楚的。

  貴妃遇害那天,他派了人去駐守的阿肯丹一行人的宮殿,甭說是人,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若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兇,必然是不可能的。

  自然,這阿肯丹十有八九也是旁人偽裝假扮的。

  這些宮人前腳看見阿肯丹的人,慶王后腳就從角樓里出來。換句話來說,那夜慶王到底有沒有在角樓裡面,誰也不知道。

  傅天青心中瞭然,揮了揮手,又帶人去往角樓前去。

  ......

  鍾靈毓回到盛陽宮,靜坐了半宿,也沒有思緒。

  她腦袋裡一團亂麻,來來回回地踱著步,神色也不大好看,苦大仇深的,像是被什麼晦澀的事情給困住了。

  晚秋暗自覷著她的臉色,以為鍾靈毓是被案件難住,一時也不敢出聲,屏氣凝神地往外走去。

  剛出殿門,就瞧見沈檀舟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顯然是有什麼重大發現。

  沒等她多想,沈檀舟已經快步走上前來,朗聲問道:「鍾大人呢?」

  晚秋忙側過身,指引著:「回殿下的話,大人正在寢殿裡,不知道被什麼事情難住了,瞧著臉色不大好。」

  沈檀舟一頓,點了點頭,才撩袍往寢殿走去。

  鍾靈毓坐在內間,自然聽見了外面的談話,得知沈檀舟前來,更是坐立不安,面上情不自禁地躁紅一片,想要破窗而逃,又害怕盛陽宮的人看笑話,只能僵坐在原地,動彈不得。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跳越來越厲害,不敢擡頭。

  乃至那件暗紋玄色長袍立在眼前,鍾靈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她試探性地清了清嗓子,擡頭,卻沒有對上想像中揶揄的眼神。


  沈檀舟的神情一如既往,平和溫柔,即便這位世子殿下在傳言中,脾氣並不太好。

  但她瞧見他的時候,總是這樣溫文爾雅,斯文持重。

  好像害怕過猶不及,又好像是小心翼翼,生怕多有冒犯。

  除了珍視,便是鄭重。

  一如此時。

  他眼中的倦怠亦或是困惑已然煙消雲散,只剩下藏不住的喜悅。即便是這種喜悅在如此嚴峻的情形下有些不合時宜,可還是斂不住,遮不去。

  鍾靈毓定定地望著他。

  望著那張在長街一瞥便念念不忘的容顏,望著那張經年來悅之慕之戀之,卻又懼之憂之惡之的面容。

  心中萬種思緒,登時湧出骨骸,分明是武功蓋世,到如今也得軟了心性,紅了面頰。

  她別開目光,生澀道:「何必如此看我。」

  沈檀舟蹲下身子,他雙手覆在鍾靈毓的膝上,昂頭看著她的側臉。

  笑意堵在喉嚨里,連聲音都染了歡喜。

  他說:「大人,此事終了,你我便成親可好?」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他就靜靜地等著。

  等到別枝驚鵲,夜風中,才傳來一道極輕極細地應答。

  她說:「好。」

  「答應了就不准反悔。」

  她沒有遲疑,又應了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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