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醉不容眠 · 賀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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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衍生辰前一日,南詔世子賀敏之來大梁謁見,他一路謹慎低調,直到被天子的使臣迎入了宮,大梁城內的達官顯貴才回過神來。

  看來新皇帝也不是個草包武夫,南詔的這一仗怕是真的不用打了,連哄帶嚇,連世子都當質子送了過來。

  賀敏之從宮門出來,不打算再坐車,他這一次也許要在大梁住上些時日,有心認認路,便騎了馬,沿著御街往驛館去。

  早有傳聞,這位南詔世子,是傾國美人周貴妃的姨侄兒,又有鮮卑的異族血脈,引得滿城空巷,只為一睹尊容。

  一匹通體瑩白的馬兒上,坐著個青衫公子,由玄色鎧甲的禁軍護衛著,慢慢走著。鳳目狹長下,隱隱秋波,不經意間拂過眾人,一視同仁的溫潤。

  臨街酒樓上,不知誰家娘子看入了迷,鬆了手上的帕子,落在了他的前路上,眼看粉色的細絹要做了土。

  他的馬蹄擡起來,遲遲沒有落下,向後退了一步。

  青衫公子下馬來,將帕子拾起來,擡頭往樓上一看,見有位滿面羞紅的娘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遂道:「在下送上去,怕是唐突了,還是勞遺失帕子的娘子遣人來取吧。」

  大梁的百姓借著這短暫停頓,將南詔世子看了個真切。

  遠望如高山之獨立. 近觀若玉山之將崩,不是想像中的妖治少年,而是是朗月清風的翩翩兒郎。

  走了短短一段路,大梁城的少女們又多了位春閨夢裡人。

  趙衍正與妙儀一起鬨著清音入睡,一雙圓胖的小肉手,一邊一個,握著兩人的袖角,不捨得放開。

  鶴望在門外壓低聲音道:「王爺,有人送拜帖與生辰賀儀來了。」

  趙衍擡頭,似有不滿:「不是說過今年有傷,不慶生了,你好生將禮物退回去便是?」

  鶴望道:「若是常人我也不敢來叨擾王爺,是南詔世子遣人送來的……」

  趙衍眉頭一緊,伸出空著的那隻手,鶴望將拜帖遞上去。只見當中方方正正寫著賀敏之三個大字,也不十分客套,直言明日巳正過府拜會。

  趙衍見妙儀也盯著那拜帖,看得出神,打趣道:「我聽說這位世子爺風姿了得,剛入城便擄去大半少女的芳心,也不知他不去結識佳人,剛出宮就來見我是為了什麼。」

  繁文縟節里的深意,他往日鮮少在意,如今也不得不草木皆兵起來。自己與南詔素無往來,賀敏之來得不是時候。

  表哥……是來尋自己的麼?

  妙儀不動聲色,轉開了視線:「南詔世子越早來拜會,越顯對王爺敬重。再說,他自然是要先和王爺通稟了,才能去結識大梁城的佳人們。」

  趙衍細想她後半句,覺出幾分醋意來,他雖然在王府里給她隔出一片清靜,大費周章也給她正妻的名分,做再多猶覺得對她不起。

  自己是她的唯一的男人,他卻有過其他的女人,不止一個。能給她的,就算是最好,也不是全部了。從未見她怨懟,他總是半憂半喜,不知她是太無心,全不在意,還是太有心,不忍拿無法重來的往事磋磨於他。

  他是喜歡被她磋磨的,她不知道罷了。

  像今天這樣似有似無地,拿整個大梁的女人,暗暗譏諷他,就像他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英俊的貴家公子。

  「你跟在壽安公主身邊時,應該見過他吧,可真是如外邊傳的那般倜儻人物?」

  兩縷暗醋,一處吃起來別有滋味。

  他見她手上的帕子一攪,上面繡的幾朵桔梗花正繞在手指上,層層疊疊的花瓣,撩人心癢,直想去揉。

  妙儀見趙衍嘴角勾著,猜測他應該不是察覺了什麼,淡淡道:「見過。」

  趙衍不看她,重又將目光轉回那張拜帖上,靜待下文:「哦?」

  「那時跟在公主身邊,年紀小,記不清了,但若是能擄去半城女子的芳心,想來也當得上倜儻二字。」

  他聽她說完,有些忿忿。這些時日想入晉王府的貴女也不在少數,都被他明里暗裡回絕了,可惜她只在太后那裡見過楊綺羅一個。

  於是一轉念,撩起她一縷碎發,低聲道:「別以為我艷羨他,半城芳心也比不上一顆。」

  妙儀的臉有些燙,許是過了晌午,房中曬足了日頭,有些悶的慌。

  她不能再鎮定自若地應對這樣的撩撥。

  靜靜坐著,覺得下一刻再親近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她的心裡早已有他的一席之地,夜雨里,暗室中,生死一念間染血的懷抱,斬斷情絲時踟躕的馬蹄,更何況,她肚子裡還有他盼著的孩子。

  他的話這樣坦蕩,讓她心虛。

  妙儀從趙衍手上接過清音:「王爺若是有事便去忙吧,我帶清音去找乳娘。」

  乳娘經過這些時日,對妙儀愈發小心迎逢。

  先前的柳夫人是被王爺指來照顧小郡主的,事必躬親,就算是從未有過孩子,那一份忐忑,也看得出她在王爺心中的斤兩。

  從雍州回來,乳娘便帶著小郡主住來這裡,起先看這一位還沒有名分,以為只是個有了身孕通房。

  漸漸地,才與其說是這位娘子照顧小郡主,倒不如說是小郡主來給這位娘子解悶的,何況王爺也是這麼吩咐的,什麼難決斷的事找太醫或墨先生,不許擾了這位娘子的清淨。

  冷眼旁觀著,過了越久,越覺出王爺待她不同。

  「娘子,這是給小郡主備下的花樣子,幾十種之多,您挑上幾個喜歡的,我讓人先繡了來。」 給小孩子挑衣選毛選帽,算是一樁有趣,又不費心神的事。

  妙儀接過來翻了翻,翻到一頁,頓住了,眼睛望向了別處,乳娘不知她是困了還是乏了,順著道:「我也覺著這雙小蝴蝶的鞋面,靈動活潑。」

  妙儀垂目一看,點點頭:「確是不錯,你選得也很好,便先繡上這一套蝴蝶的吧,配些小花小草,不要牡丹芙蕖之類的,繡活太重了,穿著不適意。」

  乳娘見妙儀似有什麼心事,未再拿其他的事問她。妙儀又坐了一會兒,見清音吃了奶,睡著了,便處折回來,吩咐新桃將墨泉找來。

  「墨先生,我明日要出府買點東西,勞你替我備一輛車。」

  「娘子要買什麼,讓人送過來便是。」

  妙儀狀做為難:「尋常物什,自是可以讓人送過來,可王爺的生辰,我想親自去尋個東西,聊表心意。」

  墨泉略一遲疑,出了房門,盞茶功夫後折回來,回稟道:「我明日備好車,陪娘子一起去。」

  新桃在一旁道:「姐姐,也帶著我去吧。」

  妙儀搖搖頭:「給王爺選東西的店鋪,怕你也是沒興趣的,下次出門再帶你。」

  第二日,趙衍下朝回來,妙儀剛起身,正在用早膳,他便也陪著她一起吃,不知不覺過了辰時,鶴望來報,道是南詔世子已經來了,尚在門外等著,要不要去迎。

  趙衍放下筷子:「怎麼早了這麼多?」

  「他說是對大梁不熟悉,怕走錯了路誤了時辰,沒成想來早了,要不要讓他在進來等著。」

  「不用,讓他在外面等吧,再等一個時辰也不晚!「

  鶴望道:「外面人來人往。」

  「人來人往最好,他不在驛館好好待著,與我這裡牽扯什麼。」

  鶴望也不好再勸。

  只聽妙儀道:「王爺,我今日想出門,昨天墨泉和你說了的。」

  趙衍今日早些回來,原是想陪她一起去,可是賀敏之堵在門口,有些兩難,難道要他大門不走,走小門麼?

  「遠不遠,不然再晚些,我陪你去。」 想到她上一次一個人出門,便引來了岐兒,心裡還怵著。

  妙儀道:「王爺不是有客來訪。」

  趙衍只好不再堅持:「便讓墨泉帶些人陪你去,早些回來。」

  妙儀裹著大氅從小門出來,馬車就停在近前,她將帷帽拿在手上,上馬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腳踝,輕呼出聲,墨泉也不敢貿然上去扶著,只好讓她靠著車轍,稍緩一緩痛意。

  大門處那道青白的影子果真轉了過來,兩人的視線一碰上,停了片刻,妙儀便掀開車簾:「墨先生,我的傷處已不痛了,走吧。」

  墨泉陪著妙儀逛了好些個店鋪,她皆是沒有挑中什麼東西,後來又去了一間珍寶玩器行,剛坐下來看了幾件,便聽店外傳來一陣喧譁,一個王府隨從進來對墨泉道:「 路邊的雜耍藝人失了手,火星濺到了王府的車上。」

  墨泉留下一人照看,出門查看。

  掌柜的一聽是王府的人,立馬賠上了十二分笑臉:「小人有眼無珠,不該拿這些個東西浪費貴人的時間,我這就去內堂取上品來。」 他說罷便進去了。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幾陣聲響,那掌柜兩手空空的回來,大冬天的突然生了滿頭的汗:「小人左挑右選,也不知什麼東西才會中貴人的意,不如貴人隨我進去看看?」

  妙儀點點頭,墨泉留下來的那隨從不放心,跟著一起去了,到了庫房門口,掌柜的道:「我這店中規矩,庫房內一次只能進一位客人,不若我將門大開著,這位差爺也能望見裡面。

  那隨從還掛心著前面的火情,便也應了。

  妙儀一進庫房,卻見庫房門後還藏著個髮型身量與她相似的女子,那女子趁著門外人向外張望的間隙,解下妙儀的大氅披在身上,與掌柜走到顯眼處,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起倉庫內的珍品來。

  倉庫門後的暗門輕輕開了,一隻溫暖的手伸出來,將她拖進了一片黑暗中:「表妹莫怕,是我。」

  妙儀聽聞馬車著火,便隱隱等著這一刻,真待被人拉住了手,又有幾分吃驚,想抽回來。

  賀敏之不放心她獨自在暗裡,拉住不放,帶著她走了幾步,終於有了一絲光亮,地上有個被捆著的小童,那臉和掌柜的有幾分相像。

  帶著黑色兜帽的佝僂身影緩緩轉過來,燭光下,老者的眼睛矍鑠有神。

  妙儀驀地掙開了賀敏之的手,身上一寒,怔怔喚道:「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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