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暴雨春衫 · 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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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之事,如一片書頁,已被輕輕翻過。

  晌午時分,兩人才上路繼續往東去,一路無話,快馬加鞭,過了幾日,到了秦州地界,官道變得擁擠起來,漸行漸慢。

  起先是一些富裕人家的車隊,家丁僕婦一眾人都跟著,浩浩蕩蕩,像是大戶人家喬遷,不過趕在同一日也算是巧了。

  後來是零散的馬車,牛車,也是收拾了不少箱籠,拖家帶口。

  再後來,人越來越多,卻都是大包小包,拖兒帶女,儼然是一副逃難的樣子。

  這些人都是無一例外皆與他們背道而行。

  兩人在一棵桃樹下停了馬,稍事休息。

  人間四月天,花時已過,芳菲未盡,馬兒一停穩腳,零星幾片花瓣翩翩落下,停在了妙儀的髮髻上。

  趙岐伸出手,想幫她拂去,妙儀坐下的颯露紫脖子一扭,悶哼一聲,往前踏步。

  他心思一轉,收回了手。讓她簪花有什麼不好?索性讓自己的紅馬跺了跺腳,烈日驕陽中,下起了花雨。

  妙儀轉過頭,見趙岐的嘴角還掛著笑,眼睛已望向了別處,也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心想過了這一兩日了,也不會再與他見面,便不計較,吩咐道:「你去找人問問,這些都人是去哪裡。」

  正巧有一位年輕的書生和他的小書童,也停在了桃樹下,那書生翻出本書來看,封面花里胡哨,是本坊間流傳的話本子。

  小書童一咂嘴,道:「公子,你也可憐我些個,淨看些閒書,沒有長進,回家老夫人又要揭我一層皮了。」

  書生一卷書打在小書童腦袋上,力道不輕不重,「小小年紀碎碎嘴,比老夫子還不如。我就算日日看閒書,也能高中,何況今年看樣子是開不了恩科了。」

  他本是去大梁城參加春闈的,如今等不得家裡派人來接,急匆匆從大梁避難出來,路上也不忘消遣,可見是個樂天知命的豁達人。

  趙岐下了馬,見他生的眉清目秀,著素白黑邊深衣,臉被日頭曬得發白,可不就是個貪玩的小白臉。

  他自己鎮日舞槍弄棒,最厭惡讀書,連帶也不喜讀書人,口氣不善:「書生,你們這許多人都往西去,到底是幹什麼?」

  那書生看他一副武人打扮,本不欲搭理,又瞥見後面馬上的青衣公子,身量雖不高,卻生的面目可親,氣度雍容,才勉強作答:「二位公子,在下從大梁來,三日前大梁城被圍了,現在秦州雖然無事,但離大梁這麼近,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萬萬不可再往東去了。」

  趙岐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契丹人不是被定安候打敗了麼?」

  那書生故意老神在在,「這位公子說得不錯,這次不是契丹人,是那定安侯。他被自己的將士們黃袍加身,求他當皇帝咧。如今他領著梁國的兵來攻梁國的城,好不威風。」

  趙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他人高馬大,幾乎要把人提了起來,「你再滿口胡沁,定安侯不是那樣的人,快說是哪裡聽來的謠言。」

  一旁的書童忙去拉扯趙岐,只將將夠到肩膀,書生的臉幾乎成了豬肝色,口中還念念有詞,「你何必動怒,要說定安侯也不是師出無名……」

  妙儀聞言心中大驚,看那書生尚未說出個所以然來,便被趙岐勒去了半條性命,忙喝止道:「趙岐,你快住手。」

  趙岐依言地放了手,又懊惱自己對她言聽計從,臉上訕訕。

  那書生落了地,才發現面前人比自己高了半頭,卻也不怕,煞有介事地整整衣袖,把手背到身後,趾高氣揚地繞過去,走到妙儀的馬前,一拱手道:「多謝這位公子出言相救,在下柳辰魚,公子面善得很,敢問高姓大名?」

  「柳公子客氣了,在下姓蕭,單名音,你剛剛說定安候師出有名,願聞其詳。」

  柳辰魚面有難色:「這個我也只是聽同住的幾個舉子說的,半月前大梁城內開始流傳,這三皇子身世有隱秘之處,一來陛下多年前禁苑受傷後,一直未有子嗣,二來據說貴妃近年誕下三皇子後就失了寵,久未在宮中露面了……」

  他說到後面突然看見蕭公子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骨節發白,便轉了口風道:「這些只是市井謠傳,公子就當無稽之談。」

  「難道沒有援兵?」

  「這個我就不知曉了,聽說早已派人往鄯州和南詔去了,只是援兵未到,大梁就先被圍了,二位早做打算為好。」

  他說的一番好意,就差要邀這位蕭公子一道往西了。


  只是馬上的人一張冷冷俏臉,不似剛才和顏悅色,還在馬上坐著,居高臨下,料是不想結交,自己也不好覥顏往下說。

  「道聽途說,德之棄也。公子讀聖賢書,那些宮闈秘辛,捕風捉影,還是不說為好,免得落個大不敬的罪名。我二人還要趕路,多謝公子相告,就此別過。」 她一本正經地警告後,又真心實意地道謝,讓人無可指摘。

  柳辰魚拱拱手,不再多言,走回桃樹下,一錯身的時間,那一青一黑的兩個影子,已在馬蹄揚起塵土裡漸行漸遠。

  秦州知府齊文遠書房裡,鶴望坐著喝茶,自在愜意。齊大人每批好一份公文,便起身放到鶴望左手邊的茶案上,他年近古稀,走路有些佝僂,可是絲毫不敢怠慢,將文書碼得整整齊齊。

  文書分為兩疊,一疊是城中瑣事,鶴望看過一遍,留在一旁,另一疊是與大梁和其他州府的往來文書,今晚帶回營里給趙衍過目。

  世人只知定安候趙溢揮軍南下,把大梁圍得像個鐵桶,殊不知這西邊的秦州城中雖不見定安侯麾下的一兵一卒,卻早已在趙衍的掌握之中。

  這幾日,大梁被圍的消息傳來,城內只許出不許進,人人都往西逃,怕是不出幾日就要變為空城。

  如此也正和趙衍的心意。秦州四周群山環抱,易攻難守,又是大梁往來南詔,隴右,河西各道的必經之路。不論誰人的援兵來,到了秦州都是瓮中之鱉。

  鶴望看完文書,申時已過,見日頭偏西,便要出城去。

  他雖不拿齊文遠當回事,現下被趙衍派來假扮他的侍衛,一出書房也不得不作出幾分恭敬樣子:「大人,我這就出城去了。」

  說罷,他將幾份文書揣進懷裡,齊文遠起身送他幾步,一個小廝跌跌撞撞過來道:「大人,城門外有人拿著壽安公主的私令,要進城,門丞不放,如今人和其他要進城的人一起堵在門口。」

  齊文遠哦了一聲,去看鶴望。城門處人多眼雜,讓人看出了端倪,或是走漏了風聲,可是大大的不妙。

  鶴望略一點頭,齊文遠便心領神會:「蠢材!天家的人你也敢攔。快開城門,讓公主的使者進來。」

  秦州城門由重木所造,包著黃銅,釘了八十一個獅子釘,冷冷望著所有被拒之門外的人。

  門內傳來幾聲響動,門外守著的小商小販們紛紛聞風而動,他們在門外好幾日,貨筐里的新鮮山貨就快要爛在手上了。

  城門開出一條丈寬的縫,裡面出來的門丞吏披盔戴甲,嚴陣以待,擋住了要往裡鑽的人:「齊知府有令,為防叛軍混入城中,閒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城,違令者皆算作奸細就地斬了。城門口的告示都貼著,你們不看仔細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妙儀依言往那告示欄看去,這門丞所言不虛,告示上的落款已是三日前了。這告示旁邊又貼了一張通緝令,上面畫了一個圓臉男子,稚氣未脫,左邊眉毛里一顆紅痣,仔細地用硃砂點了,不是趙岐又是何人。

  妙儀未做聲,門丞已經三兩步向他們走來,做了一揖,「二位貴人可是公主殿下的使臣?知府大人有請,請隨我來。」

  二人隨他走在秦州大街上,行人絕跡,商家謝市,蕭條至此大約是從未有過的景象。

  齊知府的衙署亦是大門緊閉,門口七彩琉璃照壁下,左右各立著五個侍衛,孔武有力,不似一般州府的衙役。

  妙儀轉身對趙岐道:「趙副將不必隨我進去,且在這裡等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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