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屠殺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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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令佩笑了笑,臉上的胭脂像久病的人咳出的潮紅。

  「本宮親自治的喪,焉能有假。」

  「是嗎?」

  梅川看著她的眼睛,略帶嘲諷地問道。

  楊令佩目光躲閃著,移向庭前李花樹那無葉的干枝。

  她回憶著那日的事由……

  她捅了朱瑁一刀後,離開了文德殿。中間有一段時間的空白。待她回來,朱瑁已經入殮、進棺了。她自然不會再去翻看。本來,她從未質疑過這個問題。今見全貴妃如此篤定地提及,又因這兩日多夢多思,神情恍惚,楊令佩心底不由自主地疑惑起來。

  她是懼怕的。

  她在竭力壓制著她的懼怕。

  「寶林,你看,那是誰?」

  梅川指了指西面。

  數月前,楊令佩命人在千秋殿西面植了一大片的雪松。雪松蒼翠威武,冬日也不凋敝,給沉寂的千秋殿增了不少英氣。

  楊令佩順著梅川的手指看過去,口中「啊」了一聲。

  朱瑁就站在雪松後頭。

  那張臉啊,她自小便刻進心頭的臉,那麼熟悉,那麼荒涼。

  朱瑁表情僵硬地看著她。

  她猛地退後幾步,拼命地搖著頭。

  「不可能,不可能的……」

  雪松後的人,被阿季帶走。

  楊令佩閉上眼,再度睜開,朱瑁的面孔已然不見了。

  她臉色蒼白,跌坐在地。

  梅川盯著楊令佩的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沉聲道:「寶林,太子爺就在跟前兒,你不去尋他嗎?」

  寶林。

  太子爺。

  梅川故意用從前的稱謂,讓楊令佩本就潰散了的心緒更加迷亂。

  雪松一簇簇枝葉交錯,伸展開一片綠色的雲朵。

  楊令佩抱住頭,驀地好似回到了在東宮的時候。

  她望向雪松,流淚道:「爺,妾身的雞湯,你怎麼從來不肯喝一口?」

  梅川看著她悲戚的模樣,想起與她的第一次交談。

  半年多以前,朱瑁奉旨去西都剿匪,身受重傷。梅川前去醫治。馬車臨出宮,楊令佩來送別。她對梅川說,只要梅醫官肯真心助爺,待爺有了來日,必不負梅醫官,妾身甘願居梅醫官之後。

  那時候,梅川覺得她年紀雖輕,但老成持重,且心裡是真的有朱瑁的。

  沒想到,短短几個月,隨著境遇的改變,人也變了。

  她做了帝王的女人。

  要的越來越多。

  在意的越來越多。

  也越來越害怕失去了——

  好不容易握緊的,怎麼能丟呢?

  梅川的聲音縹緲若雲。

  「太子爺已經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聽了這話,流著淚的楊令佩忽然大笑起來。

  東宮與千秋殿,在她眼前交替。

  哭哭笑笑,宛若痴傻。

  她從地上爬起來,用金絲袖口拂了拂眼角:「爺若想賜死我,直接下旨就是,何必如此迂迴?」

  梅川拍了拍手。

  安香帶著鴻鵠和花房的小太監走了過來。

  安香扯開鴻鵠口中的布條,鴻鵠紅著眼圈兒,大聲喊著:「娘娘,奴婢對不住您,奴婢沒想到,他們會找到小安子。」

  楊令佩看著他們,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一身戎裝的苻妄欽,明白了今日宮廷異常安靜的因由。

  「爹爹不會來了,哥哥也不會來了,只剩我一個人,只剩我一個人……」她喃喃念著。

  時允拎著劉蟠走過來。

  早在兩個時辰前,時允已帶兵拿下了宮禁。

  漫說侍衛兵甲,現時的宮廷,便是炸了雷,也不會有動靜。

  劉蟠倉皇道:「娘娘,楊大人兵敗,已身首異處了……」

  大勢已去。

  驚到極處,痛到極處,楊令佩反而沒有悲傷之色了。


  她看著鴻鵠,呆呆地笑了笑:「鴻鵠,你瞧,本宮的夢竟成真的了。爹爹去了很遠的地方。他昨晚還來向我道別。他就站在石階處,就是這裡。他穿著青色的衣裳。爹爹愛青色。爹爹說,世家大族,雲在青天,方顯貴重。爹爹問本宮,垂楊體近日練了不曾。爹爹說,本宮比長姊聰慧,從小兒,字也寫得比她好,性子也比她機靈。爹爹說,長姊沒做好的事,本宮一定能做好……」

  她緩步走上前,摸了摸鴻鵠的臉:「爹爹高估本宮了。本宮還不如長姊。起碼,爺是從來沒想廢了長姊的。對不起啊。本宮對不起爹爹,對不起楊家。本宮太想保住這一切了。本宮聽不得爺說『厭棄』二字。本宮害怕他當真廢后,立妾室子。鴻鵠,走到這一步,你說,本宮是不是錯了?」

  鴻鵠哭泣道:「娘娘,您心裡是有陛下的。」

  阿季拱手向楊令佩,道:「請娘娘移步宮門口。」

  楊令佩看向阿季,淒楚道:「苻將軍,你把爺帶到哪裡去了?本宮想再瞧瞧他。本宮橫豎是有罪之人,就成全本宮這個念想吧。」

  「待娘娘移步宮門口,便能見到陛下。」

  阿季撒了謊。

  方才那人,並不是朱瑁。

  他在大齊的時候,蒙秦琨玉所助,換了張麵皮,矇混了世人。

  此番,他想出這主意,與軍營里關押著的秦琨玉做了個交易:一張麵皮,換她隨薛漪平安回錦都。

  秦琨玉答應了。

  阿季找了個身型與朱瑁差不多的男子,臉上覆了麵皮,有七八分相像。但足以蒙蔽神思紊亂、惶惶不可終日的楊令佩。

  見了「朱瑁」,楊令佩強撐著的偽裝坍塌了。

  強於任何刑罰、逼供。

  「請娘娘移步宮門口。」阿季又說了一遍。

  真相必須被世人知曉。

  那麼,這場戰爭才有正義之名。

  此後的天下,才不會有人再以「匡扶正嫡」的名義作亂。

  這一點,從他假意「屠城」起,便想好了。

  鴻鵠放出宮的小太監沒有出京都,而是在京西花市謀了份差事。他在宮廷的花房待過,能培育出宮中才有的「南國丹若」。安香在滿城尋找梅川時,發現了這個小太監。安香有細作的敏銳,她覺察出這小太監不一般。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帶回軍營。用軍營中審人的手段對付小太監,自然不在話下。三下五除二,安香得到了真相。

  鴻鵠讓他假意向南平報信,這說明,楊後才是朱瑁之死的最早知情人和策劃者。

  楊令佩失去孩子的那天深夜,小太監其實在宮牆外並沒走遠。他聽到了楊後的痛呼,以及鴻鵠的慌張。

  安香將此稟於阿季。

  阿季明白了楊家的野心,也明白了,所謂的「正嫡」,其實早已沒了。楊家緊鑼密鼓地從各地籌措兵馬。

  如此,與楊家的戰爭必不可免。

  在十安街水湄巷,他與楊令休對峙。

  他發現「假梅川」身旁的那幾個人,雖然穿著京都的服飾,說著京都的話,但是,他發現他們的鞋底有虎紋。虎紋是南界軍中才有的標識。

  阿季意識到情勢的複雜。

  除了楊家,還有外族的人捲入這場紛爭。

  他不動聲色地回了營,沒有揭穿。

  既外族人想讓京都亂,那便亂給他們看。

  反正,與楊家的仗,總是要打的。

  從楊令休手中逃脫的蘇星闌,帶著舅舅,進入軍營,求見苻將軍。

  蘇星闌見到阿季,第一句話便是:「將軍,星闌不才,願助將軍尋到梅醫官。」

  他沒有說「願助將軍謀得大業」,也沒有說「願助將軍旗開得勝」,他說的是「願助將軍尋到梅醫官」。

  他知道阿季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戰爭,大業,不及妻兒安好。

  說來多麼可悲。巍巍皇族,每一個當權者都忌憚他,以為他野心勃勃。

  唯一看穿他沒有野心的,竟是一個十餘歲的皇家少年。

  阿季決定賭一場。

  他知道,他若親去尋找梅川,縱是尋到,也恐綁架梅川的人魚死網破,傷到梅川。


  這少年或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可智取,而不可強奪。

  他聲勢浩大地展開一場「屠殺」。

  外族的人以為計謀得逞,歡天喜地回子虛樓稟報。蘇星闌一路尾隨他們,摸到囚禁梅川的地點。識破大齊與南界互相勾結的陰謀。以鼠成兵。救回梅川。

  一切盡在掌握。

  而與楊家的廝殺,也有了勝果。

  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將楊令佩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為城中的廝殺、為近來的動盪尋一個塵埃落定。

  「請娘娘移步宮門口。」

  阿季身後的兵士齊聲道。

  楊令佩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點頭,道了聲:「好。」

  宮門,牆頭。

  楊令佩一步步走上去。

  每一步都走得穩牢。

  她的裙角被風吹起。

  城牆下,是成隊的降兵,京中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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