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藥不能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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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殿。

  紅霞浮在瓦尖。

  檐下,朱瑁留下的相思鳥,從天明起,便深深淺淺地唱著相思。

  小宮人往鳥籠的食槽里添了些食,相思鳥唱得更歡了。

  鏤空的雕花窗桕,透入細碎的光。帷帳之中,印香燃盡。銀紅蟬翼紗床帳,搖晃著光影,楊令佩猛地坐起身來,渾身的汗。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鴻鵠!鴻鵠!」

  鴻鵠連忙碎步跑了過來:「娘娘,您醒了?」

  楊令佩環顧左右。

  還好,是夢。

  她仍在千秋殿裡。

  鴻鵠大約近來看到太多次主子不同於常態的模樣,走上前,熟稔地用手為主子輕輕撫著背,就像安撫睡不穩的嬰孩。

  楊令佩伸手撩開蟬翼紗,看著窗桕,悵然若失道:「今兒天怎麼亮得這樣早?」

  鴻鵠道:「娘娘,現已卯正二刻了。」

  「這樣晚了?」楊令佩詫異道。

  鴻鵠道:「奴婢昨晚見娘娘在榻上翻來覆去,睡得晚,今日便沒有喚娘娘早起,讓娘娘多睡會兒。」

  「鴻鵠——」楊令佩又喚一聲。

  「娘娘,奴婢在這兒呢。」

  「父親來夢中向本宮道別。他說,他要去很遠的地方。楊府的槐花樹,連根枯萎了……」楊令佩喃喃道。

  鴻鵠笑著勸慰道:「您忘了?楊大人去了兗州。約莫今日就該回京了。楊大人最疼娘娘,必會護著您。槐花樹嗎?好端端的,怎麼會枯萎呢?楊府的槐花,滿京城都是有名的。一年盛似一年才對。」

  「鴻鵠,父親是真的疼愛本宮嗎?」

  楊令佩將頭靠在床柱上,小聲念叨著。

  鴻鵠忙道:「那是自然。若不疼愛您,當日怎會早早為您謀好了前程,想法子讓您進了東宮呢。」

  「是為了楊府謀前程吧。」

  鴻鵠用銅盆打來溫水,麻利地伺候主子梳洗。

  她用毛巾蘸了熱水,擦著楊令佩身上的汗:「娘娘,您莫要想太多。您近來身子虛得很,日日熬煎、苦思,若坐下了病,可就太不值當了。您為國之母,該長命百歲。」

  擦了汗,換上清爽的衣裳,床帳拉開,楊令佩漸漸地回過神來。

  鴻鵠按照往常那樣給楊令佩的腰間綁上棉枕。

  楊令佩坐在妝檯前,道:「離午時只有兩個多時辰了。」

  苻妄欽說,午時不見人,便讓全城人陪葬。

  怎的現在還不見楊令休進宮回話呢?

  從各州籌措的兵馬行到了何處?

  有沒有從城中找到全貴妃的蹤跡?

  宮中安靜得異常,安靜得可怕。

  鴻鵠為楊令佩戴上鳳釵,道:「娘娘,奴婢不信,那個狂徒真的敢把您怎樣。您是先帝遺孀,名正言順的中宮,且有龍脈傍身,無甚錯處。他若敢毫無名目,對您不恭,天下人都容不得他……」

  楊令佩聽到這裡,忽地煩躁起來,擡手一巴掌,打在鴻鵠臉上。

  「先帝駕崩時,向阿五傳話的花房小太監,你做甚要放他出宮?本宮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可偏偏被你這小蹄子漏了一環。若是那小太監在外胡說個什麼,被有心人聽到了,定無端起禍!」

  鴻鵠自知理虧,瑟瑟縮縮的,一聲也不敢出。

  楊令佩壓住心頭怒火,命鴻鵠:「去醫官署,把今日的安胎藥拿回來。」

  她憎嫌鴻鵠。卻又離不得鴻鵠。

  事到如今,如行孤木之上,能陪伴她一起的,從始至終,只有鴻鵠。

  這個從小伺候她的丫頭。

  這個一心護著她的丫頭。

  鴻鵠領命去了,走幾步,回頭看一下,生恐主子又有什麼過激之舉。

  自打入了千秋殿,主子的性情陰晴不定。一會兒暴雨,一會兒艷陽。她摸不透。時時刻刻恐懼。

  今兒的宮廷真安靜啊。

  就連花花草草,都耷拉著腦袋。

  鴻鵠心事重重地走到醫官署,那素日開藥的秦醫官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將藥遞給她。


  秦醫官恭敬道:「鴻鵠姑娘,臣等許久沒為娘娘請脈了,娘娘的胎一日大似一日,現已六個月了。有道是看症下藥,臣不知娘娘的脈象,恐下藥不知輕重。」

  鴻鵠警惕道:「秦醫官怎生今日這許多話!按娘娘的旨意來便是!」

  秦醫官心頭的疑雲越發重了。

  事實上,他起疑已經不止一日兩日了。

  這裡頭有個緣故。

  楊令佩自小產過後,為了掩人耳目,讓闔宮知道中宮胎像無虞,故命鴻鵠日日往醫官署取安胎藥。

  有道是:過猶不及。

  太謹慎了,反而讓醫官心裡頭打鼓。

  秦醫官小心翼翼地提過兩次要請脈,均被回拒。今日再提,鴻鵠又這般惱。

  秦醫官道:「凡事都該聽娘娘的命。唯獨,藥不能亂開。臣是醫者,有醫者的顧慮。開錯藥的罪名,臣擔不起。」

  鴻鵠聽了,說了句:「那便不開了。」

  說完扭頭就走。

  行至御湖邊,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心裡煩躁,正待罵上幾句,雙手卻被扭住,拿繩子捆了起來。

  鴻鵠連忙開口呼救,嘴巴卻被堵住。

  她轉身,看到一個身穿葛布衣裳的女子,正冷冷地看著她。

  這女子的面孔,鴻鵠有些熟悉。

  再一想,打了個寒顫:她不就是從前跟在全貴妃身後,與之形影不離的那個古怪女子安香嗎!

  上次因為偷遺詔,被打個半死。今日她怎如此大膽,闖入宮來!

  鴻鵠口中含糊不清地叫喚著什麼。

  安香道:「我帶進宮一個人,想來鴻鵠姑娘是識得的。」

  她喚了聲:「過來吧。」

  枯敗了的蘆葦叢後頭,走出一個矮小的人來。

  鴻鵠瞪大眼,拼命搖著頭。

  她放出宮的那個花房小太監,怎會出現在這裡?

  鴻鵠環顧四周:侍衛呢?御林軍呢?

  安香仿佛知道她心裡想什麼,道:「堵住你的嘴,並非怕你呼救。今時今日,宮中的情形,你呼救也是沒用的。」

  涼風拂面,安香置身於宮牆黛瓦之中,想起遭楊家陷害,關入獄中,遭受種種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情景。

  她面無表情道:「堵住你的嘴,因為我嫌吵。」

  楊令佩左等鴻鵠不歸,右等鴻鵠不歸,焦躁地在殿內走來走去。

  相思鳥唱得她心煩意亂。

  索性一把抓出鳥來,摜在地上。

  那鳥前一霎還在歡唱,轉眼,一動不動。

  終於,身後,腳步聲響起。

  楊令佩道:「取個藥而已,怎生去了這麼久。你辦事越發不穩牢了——」

  「他留下的相思鳥,好歹是個念想,你何必如此狠心。」

  楊令佩猛地回頭,看到了她此生最為厭惡的一張臉。

  梅川手中捧著鳥,輕輕說了句:「籠中不相思,豈知無他人?」

  楊令佩心口怦怦跳著,卻強作鎮定,淺淺笑了笑:「全貴妃來了。本宮這些日子,著實惦記你。先帝大行,若你在,本宮也可得臂膀。」

  「他是怎麼死的?」

  「端王所為……」楊令佩在腹中編排著措辭。

  梅川看著她的眼睛。

  「寶林——」

  好久好久沒有人這麼喚她了。

  梅川這麼一喊,好似楊令佩還是昔日在東宮清和院那個事事小心、處處周至的楊寶林。

  那時候,朱瑁對她笑一笑,她便可以開心好多天。

  「我見到他了。」

  「誰?」

  「朱瑁。」

  楊令佩一凜:「全貴妃在與本宮說笑嗎?」

  梅川步步走近她:「你有沒有想過,朱瑁可能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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