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心中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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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旗獵獵,戰鼓雷鳴。

  天上一片燦爛的朝霞,紅得醇厚,紅得濃烈,就像地上殷紅的血飛騰到天際,鋪散開來。晨曦透過厚重的紅霞,鑽出幾許柔和的光線。火一樣的日頭從東方升起。

  阿季揮刀砍斷馬腿,溫熱的血濺到他臉上。楊晉從馬上跌下來。

  紅日。

  紅霞。

  紅色的土地。

  「此戰本不該有。」

  阿季紅著眼,舉著刀,逼近楊晉。

  楊晉指著他,手哆嗦著,口中想說什麼,卻因恐懼,喉嚨仿佛被痰堵住,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些日子,他跑遍了幾個州府籌來的兵馬,在苻妄欽所率的虎狼之師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阿季一步步往前。

  楊晉一步步後退。

  刀在空中轉了個冰冷的圈,離他的脖頸不足三寸之距。

  馬車越來越近。

  梅川握著韁繩,駛過地上的屍首,駛過歸不了家鄉的戰士,駛過殘破的鎧甲,駛過滿心的倉皇,駛過無邊無盡的悲傷。

  「阿季,不可!」她喊道。

  聲音被風聲、廝殺聲湮沒。

  馬車被亂石卡住,動彈不得。

  她跳下馬車,提著裙角,奔跑過去。

  「阿季,阿季——」

  她離他越來越近,旋即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句:「阿季,莫要如此!」

  阿季的刀停住。

  他看見了她。

  在血一樣的朝霞下,她是那樣急切地向他奔來。

  帶著風,帶著塵。

  到他身邊。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撫了撫她的臉,聲音裡帶著血腥的餘溫,帶著盈盈情思的輕柔。

  「你哭甚。」

  他問。

  「不曾哭。」

  梅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眼中的擔憂、恐懼、牽念,翻騰著,化作了雨徑綠蕪,霜園紅葉。

  淚一直流。

  手掌撫不盡似的。

  阿季在她的眼淚里,雨淋日炙。

  青箬綠蓑不可擋。

  「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阿季說。

  他說的不是「你怎麼來了」,而是「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梅川覺察到,他對她的出現,沒有她想像中的意外。

  「阿季,你不可鑄成大錯。來的這一路上,我的心懸著,一刻也落不下。我怕,我真的好怕……我怕我們會踏入萬劫不復之地……我怕極了……」

  為什麼。

  為什麼越愛,越軟弱。

  梅川哽咽著。

  數日的囚禁,她紅色的衣衫皺巴巴的。臉上的煙印子讓她看起來像個狼狽的孩子。

  阿季道:「你放心,我心中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天上霞光萬丈。

  地上哀鴻遍野。

  他轉過頭去。

  梅川喊道:「阿季,你的閨女無恙!」

  彼時,在公主府的密室中,老布曼尚不知大齊、南界會介入這場紛爭。

  他看著楊後派來的人將藥遞到南平公主手上。

  他素聞苻妄欽是個狠戾之人,害怕南平公主造孽太深,釀下大錯,便偷偷換了那藥。

  南平灌到梅川口中的,其實是參湯。

  碗放置在地上的時候,梅川細細打量,便知道了,那不是毒藥。

  所以,在南平強行灌她的時候,她並沒有十分抗拒。

  有了參湯的滋補,她和腹中的孩兒扛過了飢餓、輾轉。

  南平公主熟睡後,老布曼進入密室。

  他與梅川商議好,會偷偷放她出去,她則要確保苻妄欽不會傷到公主。梅川答應了。可就在他們從密室出來,準備離開的時候,外頭,大齊的兵丁偽裝成賊寇,起了亂子。


  宮廷中來人,手持楊皇后的腰牌,傳老布曼進宮。老布曼無奈,只得隨他們離去。他沒有想到,這波人是大齊人假扮的,楊皇后的腰牌也是假的。目的就在於混淆視聽。

  老布曼前腳離開,後腳一群人趁著混亂,潛進來,將梅川,連同睡夢中的南平,套入麻袋,擄了去。

  所有人都以為梅川腹中的孩子沒了。

  只有梅川自己,和老布曼知道真相。

  梅川關在鐵籠中的時候,一心想著逃脫。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腹中的孩兒。

  她知道,阿季將她、將孩兒看得多麼珍貴。

  他用舞刀弄槍的手,親自搓了紅繩。

  他說起「閨女」來,霸道又稚氣。

  阿季聽了她的話,眼中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但,他並沒有停。

  楊晉踉踉蹌蹌地想要跑。

  阿季攬過梅川,一手蒙上她的眼,一手將青龍刀擲了出去。

  「呲——」

  兵刃穿過皮肉。

  楊晉倒在地上。

  阿季輕聲說與梅川:「不怕,不怕。」

  他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她腹中的孩兒。

  這時,蘇星闌走了過來。

  他向阿季頷首道:「苻將軍,梅醫官方才拼了命地往這邊跑,星闌沒有攔住,是星闌行事不周。」

  阿季問道:「那邊如何了?」

  蘇星闌促狹道:「那麼多食人鼠,夠他們忙活一陣子了。」

  食人鼠,是濕熱的南界特有的產物。

  較之尋常的鼠類,更加兇猛、強悍。

  阿季朗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在他出發之前,阿季尚有一絲猶豫。

  今見他帶著梅川平安歸來,最後的一點不放心,也放心了。

  梅川迷茫地看著他們,一頭霧水。

  少頃,周遭安靜下來。

  有副將來報:「將軍,楊晉帶來的兵馬,未戰死的,已投降了。」

  阿季點頭:「將他們押至宮門下,待看完了戲,恕他們回原籍。」

  「是。」

  「另則,星闌已探到齊兵的窩點,你帶些人馬,隨他過去,將他們收拾了。」

  這時,梅川已悟出真相。

  輪迴百般劫,風吹幾度清。

  所有的事情就像散碎的石粒,串聯起來,是一個圈套中的圈套。

  阿季比她想像中更有謀略。

  星闌比她想像中更機智。

  她想了想,跟阿季說道:「放過薛王后吧。莫要傷了她的性命。著人將她送回錦都。」

  阿季思忖一番,道:「好,聽你的。」

  他攬著她的手,一直未鬆開。

  他看著她的面孔緩緩平靜下來。

  他知道,她已明白。

  「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他在她耳邊道。

  「你方才說的戲,是什麼?」

  阿季仰頭看了看天色,道:「戲該開始了。」

  他將梅川抱上馬,說了四個字。

  「隨我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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