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償還換子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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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間牢房,成了斷裂的崖。

  我和秦明旭,站在兩邊,地動山搖。

  他明明是緊緊抱著我的,我卻好似聞到了訣別的味道。

  桑榆,我愛你。真的。

  這七個字,字字纏綿,字字悽苦,又字字透著不祥。

  我淚眼矇矓地看著他。

  好像隔著一場瓢潑大雨。

  他在雨里彳亍,掙扎,痛苦。

  我卻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掙扎,為什麼痛苦。

  「明旭,豆芽真的沒事嗎?你是不是在騙我?」我只能猜測到這裡。

  他搖頭:「不,桑榆,我沒有騙你。馮廠公真的沒事。等你親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想你這麼痛苦。」

  「那就好,那就好。」我心有餘悸道。

  「桑榆,只要馮廠公好好兒的,你就很開心,對不對?」他認真地問道。

  我茫然地點點頭。

  我原本以為豆芽沒了,萬念俱灰,此刻聽到他說豆芽好好兒活著,我自然是開心的。平安比什麼都重要。

  「嗯,只要馮廠公好好兒的,你就很開心。這就好。這就好。」

  他笑了,依稀還帶著當年下船逃難時,我與他初遇時的倜儻瀟灑。

  「桑榆,我會讓你開心的。永遠開心。」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我腹中的孩兒又鬧騰了。兩個寶寶一起翻滾著,伸著小拳頭敲打。我伸出手,撫摸著肚皮凸起的一小塊兒,孩兒好像能感知到,瞬間安靜下來。

  秦明旭目露柔光,看著這一切。

  我試圖說些什麼,緩解牢獄中巨大的悲傷。

  「明旭,三天後,你就能來接我了嗎?」

  「嗯。」

  「櫻桃,西峰和花練,還有秦祝兩府的所有人,都可以出獄嗎?」

  「是。都可以。」他安撫地,輕輕拍拍我的面頰。

  好像在他眼中,我是個驚魂未定的孩子,他是個能暗中處理好一切的長者。

  「鄭家苦心做了這樣大的局,為什麼又忽然同意放手?」我問道。在牢里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條路,很多種結局,但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容易。

  越容易,越讓人覺得蹊蹺。

  「是馮廠公幫了我們的忙。馮廠公總是這樣厲害,對不對?」他輕鬆道。

  「豆芽不是遇上雪崩出事了嗎?他壓根兒沒能回到京城。他是怎麼幫忙的?」我追問道。

  「臘月初一,東宮太子案,鄭娘娘殘害太子未果,馮廠公留了證據。他拿證據,跟鄭家的人換你平安。」他緩緩道。

  我緊緊注視著他的眼睛。他說的話不像是謊言。

  豆芽在東廠,東廠是為萬歲爺辦案的所在,豆芽手中能握住如此要緊的證據,也說得通。

  我漸漸放下心來。

  「雪崩是意外。但馮廠公正好兒利用了這個意外,脫身。本來,太后和鄭娘娘為了國本之事,斗得不可開交,他夾在其中,甚是為難。如今,朝堂上、宮裡,都以為他死了,是好事。他以後就能一直陪伴你、照顧你了。桑榆,你歡不歡喜?」

  他的聲音,比燭火還要輕、還要暗。

  我只是陷在他說的美好藍圖里。

  「歡喜。他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步步兇險,危機重重。我總擔心他將來不得善終。他能全身而退,多好啊。明旭,豆芽這個人,你別看他那樣高,有時候裝作很嚴肅的樣子,其實他就是個小孩兒。他永遠算不清楚帳目,小時候,他拿著好不容易討來的銅板去買饅頭,都被小販騙。想不到吧?」

  我一邊笑,一邊呢喃:「他還不知道冷熱,後知後覺的。立冬了,才知道添夾襖。夏至了,才知道穿單衣。以後我得好好照顧他。還有母親。他能跟母親團聚了,真好。豆芽終於能過得安生了……」

  門外的獄卒催促著,打斷我的碎碎念。

  「秦老闆,該走了!別讓小的們為難!」

  秦明旭鈍鈍地起身,面對著我,倒退到門邊。

  他不舍地轉頭。


  他努力地將我的樣子裝進眼眸里。

  好像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桑榆,願你快樂,永遠快樂。」

  我似想起什麼,追上幾步,道:「明旭,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差點兒忘了告訴你,廣府穩婆說,我腹中的孩兒,是雙生子。她很確定的。」

  他笑出聲來:「好,桑榆,你總是這樣給我帶來意外之喜。咱們的兩個孩兒,不拘男女,一個叫安,一個叫……」

  「秦老闆,說好的一刻鐘,已經超了多時了!」獄卒「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我沒有來得及聽到他說的另一個孩兒的名字。

  菩薩將災禍與歡愉灑向人間,處處都藏好了玄機。

  新婚夜的半盞百合蓮子湯。

  牢獄中他講了一半被阻隔的話。

  早就註定了我與他的悲苦。

  他給兩個孩兒取的名字,一個是秦安,一個是秦好,取「安好」之意。然動盪過後,我只有安,沒有好。我無數次勸慰自己,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可是,每每想起秦好,還是無限惋惜。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我的餘生可以擁有許多個晴好的日子,可我再也沒有秦好了。

  秦明旭走後,我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平靜地坐在牢房的稻草上。

  我小心翼翼撿起地上的餿饅頭,努力地吃著。

  前路是好的。什麼都是好的。

  我攢足力氣,出牢房,和豆芽、明旭、花練、西峰團聚。

  酒坊和天盛樓的生意,我已經不那麼在意了。錢財身外物。我和秦明旭都是善於經商之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人在,什麼都會有的。

  我想著,雖有證據交換,但鄭家可能沒那麼容易放過。原以為不過是在家財上吃些虧。可我居然忘了,身居高位者,怎能容把柄在他人手上?

  在宮廷角逐中戰無不勝的鄭娘娘,怎麼會那麼輕易放過豆芽?

  當豆芽亮出東宮太子案證據的時候,在鄭娘娘心中,只有豆芽死,才是最安全的。更別提,平寧公主婚事陰謀敗露後,豆芽幫著太后耍了她一次,她耿耿於懷,認定豆芽是太子黨了。

  她與豆芽的白刃相見,近在咫尺。

  我沒有意識到,牢獄中短短的時間內,秦明旭的改變。

  秦明旭出了牢獄,已經下定決心,在與鄭府商議好的那個局裡,與馮高互換身份。

  他打算,三日後,讓馮高坐在馬車裡,他騎上馬去赴陷阱。

  牢獄中綿延不絕的眼淚,淌到他的心裡。

  這一次互換,他要徹徹底底償還廿多年前,他父親換子的債。

  性命還給他,妻子還給他,母親還給他。

  統統還給他。

  秦府的封條還沒有揭掉。他回不去。

  暫找了個城郊的客棧棲身。

  他打了一壺酒,坐在房中喝。

  酒到腹中,無甚滋味。不如祝家酒坊釀得好。

  他喝過千百種酒,最掛心的不過一種。

  他見過千百個正當好年紀的女子,最掛心的不過一人。

  在牢獄裡,他其實很想問一句:「你愛我嗎?」

  可他沒有。

  他不敢。

  這世上的好多事,都禁不起深究。

  他只需說出自己的愛,就夠了。

  客房的窗下,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秦明旭將窗戶打開一個縫隙,看見一群人在追趕著什麼。領頭的那個,面孔白淨、無須,說話的聲音尖尖細細的,有幾分面熟。須臾,隱約想起,這個人好像是馮高的跟班兒小太監,姓張,馮高帶其去過一次秦府。

  那個被追趕的人,飛檐走壁,進了窄巷。

  一閃而過的面孔,竟是昔日神居山的大當家獨眼龍。

  獨眼龍去雲南邊境打仗數月,大勝還朝,積攢下頗高的名聲與威望。聽說萬歲厚賞於他,他現在怎麼會出現在揚州的陋巷中?

  姓張的小太監帶人走遠了。


  秦明旭正準備關上窗,一個身影猛地從窗戶躥進來。

  「是我。」來人急急道。

  秦明旭聽出來了,是馮高。

  「你怎知我在這裡?」秦明旭問。

  馮高輕輕勾動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的,比秦老闆想像中多。多得多。」

  秦明旭道:「我正準備去找你,告訴你三日後的計劃。」

  馮高簡潔問道:「誰騎馬?」

  「我騎馬。」秦明旭斬釘截鐵道。

  說完,他覺得不對勁,他都沒有講出他的計劃,馮高怎麼知道騎馬的事?

  馮高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秦老闆的心意,馮某領了。只是,姊姊想保全的人,我也絕不可能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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