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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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這話,秦明旭猛地看向馮高。

  這時,他才咂摸出馮高那句「我知道的比秦老闆想像中多,多得多」是何意。

  眼前這個人,就像深不可測的淵,永遠也看不見底。

  秦明旭後背出了一陣冷汗。

  如果他真的聽信鄭家父子的話,誘騙馮高去陷阱,真的能得手嗎?

  如果他剛剛回答的是「你騎馬」,馮高便會立時看透他的心思,又會如何待他?

  原來,馮高對鄭家的計劃了如指掌。精確到騎馬的細節。

  一念之差。

  秦明旭的那句「我騎馬」,讓馮高感受到他的善意。

  馮高緊繃的面色,柔和了些許。他在小桌邊坐下來,拿起秦明旭的酒壺,仰頭,一口氣喝了多半。他的臉霎時像春色正濃的桃花,艷煞,美煞。

  「姊姊看上的人,果然是不差的。我喝這半壺酒,是為姊姊高興。」馮高舒了口氣,眯著鳳目,欣慰道。

  秦明旭站在他身邊,道:「馮廠公是怎麼得知的?能否告知一二?」

  馮高笑了笑:「我很早就說過,沒有人能真正算計到我。除非——」

  他頓了頓,道:「除非我自己願意。」

  秦明旭思索片刻,道:「馮廠公在鄭府安插了眼線?」

  馮高指了指窗外,道:「準確地來說,是他們的眼線。他們以為的眼線。呵,間者,因間,內間,反間。下棋的人,動別人的棋子,才有趣,不是麼?」

  那個叫張鯨的小太監。

  太不簡單。

  秦明旭覺得這汪水,更濁了。

  「我是個無根的人。無根才無牽絆。是以,對身邊的任何人,我都能做到足夠的冷靜。」馮高道。

  小太監張鯨,十分隱忍,十分細緻,十分聰明,但道行與馮高比,還差得遠。

  馮高能坐到高位,一度成為萬歲爺的頭號心腹,遠不止耍些聰明那麼簡單。

  早在張鯨向鄒成稟報秦明旭確是翻公文的時候,馮高就看出了異樣。

  他等著張鯨一錯再錯。

  「君子重義,小人重利。我有時候,反倒喜歡跟小人來往。秦老闆知道為什麼嗎?」馮高帶著微醺之態,笑問道。

  秦明旭看著窗外清冷的月色,沉吟道:「我猜,是因為,跟小人,無須談感情恩義,談利益即可。」

  馮高點頭:「是啊,利益才是世間最簡單的東西。他是我提拔上來的,他所有的心思我都看得透。他投靠鄭家,無非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廠公的位置,一步登天。我不過是順勢給機會,縱他做錯事,抓住他的把柄,讓他前功盡棄而已。他怎麼捨得呢?他就算不想為我所用,也必須為我所用。他周旋在鄭家和我之間,誰也不敢得罪。這樣的人,心裡不會把誰當主子。他只為他自己。」

  秦明旭壓低聲音道:「接下來,馮廠公的計劃是什麼?」

  馮高低下頭,想了想。

  秦明旭忙道:「馮廠公不信我?」

  「不。我只是覺得,越機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關姊姊,我不允許出任何紕漏。」

  客房中的燭光,悠悠地,從東晃到西,從南晃到北。

  馮高道:「三日後,子初,從牢房裡出來的時候,會碰上城中的幾輛水車經過,那水車,我做了手腳,車夫是我的人,你悄悄帶著姊姊和櫻桃,上水車。我帶著其他人很快便會趕過來跟你們碰頭。」

  「可是馬車不去往觀音山,鄭家的人會起疑,片刻,便會知會官府,封了城門,全力搜捕。鄭娘娘得勢,鄭家父子又升了爵,揚州府衙的那些人慣會見風使舵,全聽他們的。」秦明旭不無擔憂道。

  馮高笑了笑:「自然會有人去觀音山。鄭家都把陷阱布好了,我又怎會讓他們放空?」

  秦明旭不再多問。既馮高運籌帷幄,什麼都想到了,他照辦就是了。

  「這幾日,你莫要露出馬腳,鄭家的人若再喚你,你照去就是。」馮高叮囑道。

  「嗯。」秦明旭答應著。

  兩個男人難得有默契地,彼此點了個頭。

  馮高起身,準備從窗戶離去。

  秦明旭猶豫一番,還是開了口:「馮廠公,我還有件小事想問你。」


  「你說。」

  「你……鄭府……鄭府那個女子……」秦明旭斟酌著,不知道怎麼說合適。

  馮高皺眉:「哪個女子?」

  「鄭府那個,很像桑榆的女子。」秦明旭說完,看著馮高的神情。

  馮高轉了頭,從窗戶一躍而下。

  身輕如燕。

  「在這人間,沒有人可以像姊姊,也沒有人配像姊姊。」

  馮高的聲音被夜風吹得很淡,很淡。

  秦明旭回到榻上,閉上眼。

  他腦海中,是馮高孤獨的背影。

  但願,是他想多了。

  嗯,一定是他想多了。他翻了個身,睡去。

  秦明旭這一夜,做了個很安穩的夢。桑榆產下雙生子,一男一女,兒子秦安長得虎頭虎腦,很英武。女兒秦好,有一張粉雕玉琢的臉,正沖著他笑,笑得他心都化了……

  離了客棧的馮高,正周密部署著三日後的「觀音山計劃」。

  半月前,獨眼龍還朝。

  等著他的,除了封賞,官位,還有一場鴻門宴。

  萬歲命兵部尚書高大人,在府中設宴,款待獨眼龍和其手下的幾個得力幹將。

  若要富,守定行當賣酒醋。若要官,殺人放火得招安。獨眼龍打了再大的勝仗,也無法掩蓋他曾經是土匪的事實。

  對緬作戰數月,獨眼龍身為領將,在軍中威望甚高,一呼百應。他一路揮師南下,一路打,一路收編殘兵,隊伍日漸龐大,已然比剛出發的時候多了十倍人數不止。為了對付緬軍中最為難纏的象兵,他還訓練了數十頭獅子。他率領親兵,騎獅作戰,異常驍勇,象兵敗走南荒。

  朝廷起初下令讓剛招安的獨眼龍帶著神居山一眾去參戰,無非是想把他們當炮灰。誰也沒能想到,他們居然比正規軍還要勇猛,且在戰爭中壯大至此。

  這股勢力已經大到讓朝廷忌憚的地步。

  有人在萬歲爺跟前兒進了讒言,提及獨眼龍在軍中拉攏人心,酒後常對朝廷有不敬之語,曾將繳獲的緬王王冠托在手上,說「王權不過如此」,實有不臣之心,至將來多半引起內禍。

  然,獨眼龍,於國於君,實有報效之功。

  萬歲不便明旨下令誅殺他,恐寒了前方歸來的眾將士們的心。於是,設計,在兵部尚書府,毒殺獨眼龍一行。

  獨眼龍若死,其餘的土匪群龍無首,自然也就生不出什麼亂子。

  獨眼龍乃人中梟雄,江湖豪傑,怎能聞不出陰謀的氣味?

  他在兵部尚書府中,佯醉,以口哨為號,帶著那幾個過命的兄弟從茅廁一邊的牆上逾牆而逃。

  萬歲震怒,命兵部和東廠暗中捉拿。

  一路跟蹤到揚州。

  招安事件中,馮高與獨眼龍打過交道,深敬他是條漢子,忠勇仁義,不忍他稀里糊塗死去。恰逢桑榆入獄,鄭府設局。

  兩樁事擱在一起,馮高決定來一出請君入甕,移花接木。

  一方面,可解獨眼龍之危。

  另一方面,鄭家的陷阱也能糊弄住,姊姊和家人可得平安。

  馮高與獨眼龍在揚州天寧禪寺的大佛後頭見了一面。

  高高在上的佛祖,無悲無喜。

  廟裡,青煙裊裊。

  兩個男子,皆不動聲色。

  接下來,是一片如海的沉默。

  獨眼龍飲血飲霜的儒雅面孔上,閃動著神居山的風,閃動著四時不敗的武陵花,閃動著他在武陵閣寫下的詞句。

  小桃初破兩三花。深淺散餘霞。東君也解人意,次第到山家。

  良久,他道:「她會平安的吧?」

  「自然。」馮高道。

  獨眼龍道:「祝老闆曾說,十年生死一知己,七尺存亡兩婦人。我獨眼龍綠林半生,無愧家國,無愧兄弟,無愧百姓,唯有祝老闆的大恩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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