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殺馮高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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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泰的聲音像是從一層層幽深而黑暗的地獄中傳來。

  「秦老闆,秦老闆——」

  秦明旭端起茶盞,一口氣將裡頭的茶水喝乾,他盯著鄭泰,一字一句道:「你說,我該怎麼做?」

  一旁的鄭父滿意地笑了笑,握住手中的香爐,眯上眼,好似秦明旭的表現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鄭泰起身,從炭火上拿過一隻雕花鏤空的銀壺,親自往秦明旭的茶盞中續了水,道:「秦老闆,莫要急,這是秋雨茶,過四遍水,才出味兒,慢慢兒喝,咱們慢慢兒聊。」

  秦明旭的手伸向茶盞,他的骨節掙得發白,在顫抖。

  他越是緊張,鄭泰心裡的得意便多一分。

  「殺掉馮高,沒那麼容易。」秦明旭道。

  鄭泰笑道:「當然沒那麼容易。莫要說他武藝高強詭譎,便是他那股子異於常人的機警,等閒人,是近不得他的身的。我早就說過,殺他的人,只能是最讓他想不到的人。讓他放下戒備,才能得手。」

  「國舅爺又怎知,他對我沒有戒備?」秦明旭低頭道。

  在秦府的花園中,馮高的傲慢、猜疑,猶在眼前。其實,秦明旭真的沒有把握,能成功地殺掉他。

  鄭泰在秦明旭旁邊的位置坐下,手指輕輕叩在桌面上,道:「你們現在有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營救祝桑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不會對你有戒備。咱們只需,設下一個局……」

  馮高讓秦明旭持證據來鄭府談判。

  那便假裝這次談判是成功的。

  鄭府答應,放了祝桑榆。但因為貢酒案牽涉到御用監和戶部,茲事體大,為了掩人耳目,從牢獄出來後,祝桑榆一行人需暫時離開揚州避一避。

  以馮高對祝桑榆的掛心,必然會親自護送祝桑榆。

  祝家的人分坐兩輛馬車,從觀音山繞小路離城。到時候,秦明旭和祝桑榆一輛馬車,祝西峰花練櫻桃等人一輛馬車,讓馮高騎馬先行。

  在觀音山的必經之路上,設下陷阱。

  馮高便能死得不知不覺。

  等這件事風頭過了,秦明旭和祝桑榆都可以回城,恢復從前的平靜……

  秋雨茶過到第四遍水了,聽著這些話,秦明旭的嘴唇有些顫抖。

  如果桑榆知道馮高的死,與他有關,餘生,還能平靜嗎?

  鄭泰仿佛看透了他的內心所想,緩緩道:「秦老闆盡可放心,觀音山上的獵戶眾多,誤入陷阱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這不過是場意外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將此事怪到你頭上。你只需將他誘騙到那兒,其餘的,什麼也不必管,什麼都與你無關。」

  不覺到了晌午。

  太陽已經升起了一竹竿多高。冬日的陽光少了烈性,溫暖遙不可及,舒舒地照著殘雪。

  秦明旭足足思索了兩刻鐘。

  良久,他道:「我憑什麼信你,做完這件事,我們便能平安。」

  鄭泰道:「馮高給你的證據,我不要,你盡可留著,做護身符。怎麼樣?這樣,夠讓你相信鄭家的誠意了吧?」

  「容我再想想……」秦明旭喃喃道。

  鄭泰伸手烤著火,微微笑道:「沒關係,秦老闆能等,我自然也能等。就是不知,尊夫人和腹中的孩兒能不能耐得住牢里的陰冷苦寒,他們能不能等?」

  幾縷淡淡的光線,透過窗欞,落到秦明旭俊朗飄逸的臉上。

  他咬牙道:「我答應你。」

  鄭泰拊掌道:「好,好,好,我早就看出,秦老闆是個聰明人。天盛樓的東家,買賣做得大,最會權衡的。這件事平息之後,秦老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待尊夫人產子,我鄭泰必將前去相賀,吃杯喜酒。」

  秦明旭道:「我想去牢房裡,見我妻一面。」

  鄭泰遲疑一霎,看了看鄭父。

  鄭父道:「秦老闆按約定做,很快便能與夫人團聚,何必急於這一時?」

  秦明旭搖頭,道:「不見她一面,我心不安。」

  鄭父思忖一番,遂道:「既如此,便安排你去一趟吧。切記不可多留,勿讓人發現端倪。」

  「一定。我只待一刻鐘,便走。」秦明旭忙答應道。

  他揣緊懷裡的證據,辭別了鄭家父子,走出廳堂。


  他又看到了那個酷似桑榆的女子。

  她已經斂了那會子燒紙錢時的悲痛,抱著琵琶,嫵媚鮮妍。

  路過秦明旭的身旁,她似在唱著一支曲子:「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

  秦明旭走到長廊,回頭三次,看了三次這個女子。

  牢獄中。

  獄卒不耐煩地把幾個餿饅頭丟到我面前。

  這是我的午飯。

  我趕緊抓起來,用手略拍了拍,大口地吃起來。

  我腹中有兩個孩兒,餓不得。錦衣玉食也好,牢獄之災也罷,我得顧著他們。

  能抓到什麼,就吃什麼。

  幾個獄卒坐在一張小桌上,燭光昏暗,他們吃著花生米,喝著酒,一起交談著。

  「咱們做這個苦差事,一年到頭,俸祿沒幾個,起得比雞早,活得比牛累,甚時能升遷,沒指望啊。」

  「知足吧。官做得大又怎樣?聽說了嗎?東廠督公幾天前死在回京復命的路上了,雪崩啊,沒法子,嘖嘖嘖,天災,誰也料不得。萬歲爺賞了爵位,厚葬,有個甚用?咋也沒有活著好,對吧?」

  「那是那是……」

  我口中的饅頭一下子變得堅硬不堪,噎得我好似腹有火燒。

  我起身,抓著牢門,問道:「差爺,您說什麼?誰死了?哪個東廠督公?」

  獄卒呵斥道:「亂喊什麼?關你什麼事?再嚷嚷,餿饅頭也不給你吃!餓你幾天就老實了!」

  「您告訴我,到底是誰死了?」我哀求道。

  「我大明東廠督公有幾個?還不就是馮高馮廠公。你管好你自己得了。都坐了牢了,還操這些閒心!」

  我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

  心被撕裂,抽搐著,連疼的滋味兒都覺不出了。

  豆芽美而悲愴的桃花面一下子就灑滿了這間牢房。

  不可能的。

  他怎麼能死?

  我的豆芽從來都是無往不勝的。

  老天爺欠他那麼多,又怎會用天災奪去他的性命。

  獄卒說是幾日前的事。豆芽,你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麼?那你為什麼不來我的夢裡,不來跟姊姊辭別啊。

  迷迷糊糊中,有人攙起我。

  「桑榆,桑榆,你怎麼了?」

  我艱難地擡起頭來。

  是秦明旭。

  他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明旭,你怎麼也來了?出大亂子了,你怎麼不跑?你跑啊。」

  秦明旭抱住我:「桑榆,你有難,我怎麼可能跑?我很快就能帶你出去了。真的。」

  我的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河。

  「明旭,你帶我去找豆芽好嗎?雪崩,他埋在雪地里,一定好冷好冷。他一定像小時候那樣無助。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帶回家,帶到我身邊。在我身邊,他就不冷了……」

  「桑榆,你冷靜點。」秦明旭輕輕拍著我的背。

  「小時候,豆芽掉進河裡,撈上來的時候,快要淹死。我去廟裡向菩薩求了個願,我說,拿我的命換豆芽的命,旁人都不知道,可菩薩知道。菩薩知道的。明旭,豆芽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親人。明旭,明旭,你知道嗎?」我絕望地哭喊著。

  「桑榆,你別這樣,你這樣我真的好心痛。」他在我的眼淚里,慌亂不已。

  污穢、黑暗、冰冷的牆壁上,豆芽嘴角天真地抿著,他說,姊姊,我們永遠在一起。

  豆芽,我們的命運就像握不住的浮萍,你說的永遠,有多遠啊。

  「桑榆,你聽我說,三日後,我來接你。馮廠公也在。他沒有死。」秦明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附在我耳邊道。

  我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真的嗎?」

  「真的。」

  從我與秦明旭相識的那刻起,沒有見過他這般鄭重。

  牢獄裡的燭光,舔著我與他的臉,舔著深淵一樣的傷口。

  這一刻的寂靜,晦暗而動人。

  「桑榆。」他喚我。

  「嗯。」

  「我愛你。」他捧著我的臉,吻了下來。

  他的吻,就像黃連池裡的魚,遊動的每一痕水波,都是苦澀。

  「嗯。」

  「桑榆,我愛你。真的。」他又說了一遍。

  他的臉,沉風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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