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妒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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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早晨,初陽輕射。

  從東關街一路走來,賣陽春麵、水煎包的小攤子上,升騰著熱氣。

  各家鋪子都開了門,櫛比鱗次,像兩相對峙的棋盤,廝殺到最激烈處。

  屋檐瓦礫上未化的殘雪,凜冬的花,映著淺淺疏離的霞光,半夢,半醒。

  秦明旭在鄭府門前下了馬,貼身袷衣里馮高給他的信箋沉得像鉛。他敲了門,向門房說了求見國丈、國舅之意。門房打量著他,問了名號,懶洋洋地進去稟報。須臾,門房小跑著出來,匆匆道:「秦老闆,老爺、少爺請您進去。」

  繞過長廊、花園,門房一路領著他往裡走。

  初陽鍍著他風塵僕僕的身影。對妻子的擔憂與惦念,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隨時準備著進入角斗的勇士。

  走到花園小徑的一隅,他忽然聞到一股紙錢焚燒的味道。

  他循著這股氣味望過去,一株梅花樹下,一個女子一邊燒紙,一邊喃喃念著什麼。那女子的側臉,讓他大吃一驚。

  桑榆,桑榆怎麼會在這兒?她在給誰燒紙錢?

  秦明旭正待向梅花樹下走去,那女子淒涼的聲音入了耳。

  「廠公大人,你我梅花嶺一度纏綿,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一個五體不全的人。如今你死了,我什麼都做不得,只能多為你燒些紙錢,願你黃泉路上平平安安……」

  秦明旭的腦子像是要炸開一般。

  他往裡走,草木有響動。

  那燒紙的女子聽見動靜,知道有人來,連忙閃到花園水池後頭,眨眼的工夫,就沒了蹤影。

  她的衣衫、髮飾、神情,那樣熟悉。

  秦明旭情不自禁喚了聲:「桑榆——」

  遙遙走在前面的門房回頭,見秦明旭遲遲沒有跟上去,忙走到秦明旭身邊,道:「秦老闆,快請吧。」

  「我去找我的妻子。」

  秦明旭像是沒聽見一般,只管往裡走。

  門房拉住他,道:「秦老闆,鄭府哪有您的妻子?您一定是看花眼了。我們老爺、少爺等著您呢。快請吧。」

  一句話說得秦明旭清醒過來。

  是啊,貢酒出事,路過東關街的時候,祝家酒坊明明白白地貼著封條。路人皆知,桑榆被羈押入獄,談論紛紛。此時,桑榆又怎麼會出現在鄭府呢?何況桑榆現時懷胎七月有餘,腹部高高隆起,而那女子,身量纖纖。

  這個鄭府中的女子為甚與桑榆如此相似呢?

  她在燒紙錢的時候,念著廠公大人。分明是為馮高燒的紙錢。馮高的死訊竟讓她如此傷心。

  「你我梅花嶺一度纏綿。」

  這幾個字像隔夜的餿飯,讓秦明旭一陣膈應。

  馮高與她,有私情。

  呵。馮高居然還有臉口口聲聲說把桑榆當姊姊。那為何找這樣一個替代品。司馬昭之心。

  五體不全。

  五體不全的人,心一樣骯髒。

  這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旁人肖想,並用替代品的方式來褻瀆。

  秦明旭竭力按捺住本能地作嘔,隨著門房,邁入正廳。

  鄭家父子在等他。

  見他來了,鄭泰笑道:「秦老闆,請坐下喝杯茶,搪搪寒氣,一路從浮梁趕回來,辛苦辛苦。」

  秦明旭依禮告了座。

  客座的小桌上,擺著一盞茶,秦明旭喝了一口,不燙不涼,剛剛好。似乎算準了,他會來,何時來。

  秦明旭心裡先戒備了幾分。

  他慢悠悠地喝完了茶,試探道:「秦某今日來鄭府,算是自投羅網吧?祝府、秦府的人全都被抓,一會子等著秦某的,該是枷鎖和府衙的官兵了。」

  鄭父不作聲,吹著茶盞中的茶沫子。

  鄭泰笑起來,道:「秦老闆是聰明人,前方是溝,是河,還是官道,都由秦老闆自己選。」

  「家人身陷囹圄,秦某還有選擇的餘地麼?」秦明旭不咸不淡道。

  鄭父放下茶盞,低聲道:「自然……是有的。」

  「請國丈、國舅賜教。」

  鄭泰仔仔細細地瞧著秦明旭的神色,道:「秦祝兩家的人,便是都遇了難,於宮中娘娘,於我鄭府,又有何益處?娘娘要的是什麼,鄭府要的是什麼,秦老闆不會不知吧?」

  秦明旭思忖一番,道:「凡秦某之所有,盡可取之。只要家人無虞。」

  鄭家父子對視一眼。

  「昨夜,棲霞驛站……」鄭父欲言又止。

  秦明旭的心,倏地跳了一下。

  鄭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道:「秦公子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縱是你不說,我們也早已知道。不如擺到明面來,咱們有商有量。」

  其實,他們只是詐他。

  馮高做事是很小心的。昨夜,在棲霞驛站,並未露出痕跡。鄭府派過去的人,被馮高設的圈套纏住,半個時辰才脫身,什麼也沒有跟蹤到。

  但因為有張鯨的揣度在前,鄭家父子疑心已起,今見秦明旭敢主動來,便拿話套他。

  果然,秦明旭亮出了底牌:「臘月初一,東宮太子案……證據現在秦某手中。秦某絕沒有威脅國丈、國舅的意思。只是想救出家人。國丈、國舅若能高擡貴手,咱們兩兩相安。秦某一家俱感激不盡。」

  秦明旭去了浮梁將近半月,證據怎麼會忽然到他的手上?

  種種跡象,讓鄭家父子確定,張鯨的猜測是對的:馮高沒死。

  「哦?秦老闆的話,我倒是聽不懂了。什麼勞什子證據,與鄭府又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關係,國舅您心中最清楚。」

  「秦老闆是從何處得來?」

  秦明旭想了想,道:「馮廠公生前所留。」

  鄭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秦明旭不解。

  「國舅爺笑什麼?」

  「馮高的話,你便是這般聽信麼?怪不得人家都說,在秦府,你是表面的男主人,馮高才是實質上的男主人。你的妻子,你的家業,你的一切,都受馮高擺布。」鄭泰直視著秦明旭。

  這句話讓秦明旭升起無名火。

  他肅然道:「國舅休得胡言。」

  鄭泰步步緊逼,道:「馮高讓你來跟我們談條件,你便來。你就不怕今日,你出不了這個門麼?」

  秦明旭鎮定道:「如若這般,不出三日,證據便會呈現在陛下的龍書案上。不僅如此,朝中每位要員,府里都會收到。不過魚死網破罷了。」

  「魚死網破?誰是魚,誰是網?死的是誰,破的又是誰?橫豎,跟馮高沒有關係。他跟祝桑榆從此可以逍遙自在了。閹人麼,生不出孩子。你的孩子,正好兒可以做他的孩子。十全十美。祝桑榆跟你夫妻一場,不過是借個種……」鄭泰道。

  「住口!住口!」秦明旭起身,低吼道。

  天知道,馮高每次伸出手撫摸桑榆的肚子,他看著有多扎眼。

  姊姊的孩兒,便是我的孩兒。呵,馮高覬覦的不僅是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孩兒!

  魚死網破。死的不是馮高,破的不是馮高。馮高名義上「死」了,正好兒脫身,可以永永遠遠隱匿在民間。

  馮高打的不正是這個主意麼?一輩子吃姊姊做的餅,喝姊姊釀的酒。這句話,馮高早就說過了。

  鄭泰的笑,像是罌粟的蠱惑。

  「你殺了馮高。我放了祝桑榆,我放你一家子。你們之間,從此再也沒有這個閹人了……你再也不必忍受他的指指點點,你再也不必被他掣肘……你的家,你的妻子,你的孩兒,完完整整屬於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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