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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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泰在網中破口大罵:「你們這群有眼無珠的王八蛋!知道本爵爺是誰麼?居然敢綁我!我看你們別想被招安了!等著朝廷派人將這神居山炸平吧!一個活口也別想留……」

  小姑娘並不理會他的話。

  她一雙生猛的眼睛,好像天生就不知懼怕。

  神居山上,機關重重。

  她拉了大樹後頭的一個木閘,「嗖」的一聲,裝著鄭泰的大網騰空而起,在一根粗粗的藤條上前行數十丈,落在一個地洞囚牢中。

  鄭泰的罵聲遠去。

  可算是清淨了。

  陷阱里的那些隨從們嚇得瑟瑟發抖。唯有鄒成十分冷靜。他沒有求饒,也沒有試圖逃跑,只是叫喊著,讓暗處下手的人露個面,所謂不打不相識,他願下山回府,商討贖金一事。

  有個五大三粗的土匪,名喚武通的,聽了這話,欲上前,被小姑娘拉住。

  小姑娘搖搖頭,將武通拉到一旁,道:「你忘了阿叔說的話麼?敵暗不如敵明,我明不如我暗。咱們不能露面。這些是肥魚,待稟了阿叔,再宰。」

  武通捏了捏她的鼻子:「丫頭人小鬼大。」

  小姑娘在山野里摘了許多小白花,一蹦三跳地往大山深處去。

  一個背陰的山坡上,埋了十幾座墳。

  小姑娘坐在最角落的一座大墳前。這座是新土。才埋沒多久的。她將手中的小白花,沿著墳地插了一圈。

  「爹爹,娘親,這些花很美,對不對?我知道你們能看到的。阿叔說,如果我很乖,你們就會常常回來。阿叔還說,你們殺掉了好多韃子。人有志,竹有節。我失去了爹娘,旁的像我一樣的孩童,就不會失去爹娘啦。」

  小姑娘說了很久的話,才回山寨。

  阿叔在廳堂議事。

  咦?

  今天山寨里好熱鬧,來了許多陌生人。

  小姑娘偷偷溜進議事廳,鑽到狼皮凳後頭,雙手蒙住阿叔的眼睛。

  獨眼龍一點兒也不驚訝,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柔和:「讓我猜猜你是誰。你是武通,哦,不,你是四餅……」

  他故意說錯,饒有興致地猜著。

  小姑娘咯咯地笑起來。

  坐在一旁的馮高,本是很嚴肅地商討招安事宜,忽然看到這一幕,他有些意外。方才滿身是刺、一臉肅然、凡說出口的話必斟字酌句的獨眼龍,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緊張的氣氛,被小姑娘的笑聲浸得鬆緩。

  小姑娘鬆開手,佯裝皺眉向獨眼龍道:「阿叔,你越來越笨啦。」

  獨眼龍道:「是,丫頭最聰明。」

  小姑娘注意到旁邊坐著的馮高,她盯著他:「你是誰?」

  馮高清了清嗓子,想了想,道:「我是……你阿叔的朋友。」

  「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直直問道。

  獨眼龍忙道:「丫頭,你出去玩吧。過會子,阿叔同你吃燒雞。」

  馮高狹長的眼眸里,帶著舊事的追念。

  小姑娘的樣子,讓他想起從前的姊姊。他有片刻的恍神。十多年前,姊姊便是這樣的。不知懼怕,有主意,一雙眼帶著狡黠。那時候,他覺得姊姊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拉著他的手,闖風歷雪,在薄情的人世,勇敢地活著。

  馮高看著小姑娘,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坦蕩地拍拍胸口,道:「我叫櫻桃,山寨里的人都叫我丫頭。你既是阿叔的朋友,我便罩著你了。你在山上,儘管提我,寨子裡的人就不會打你啦。」

  多麼熟悉的話啊。

  我罩著你。

  馮高笑了,他冰涼的唇角,有些許溫柔:「哦?是嗎?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小姑娘對他的懷疑有點生氣:「我從來不說假話!」

  「好,我相信你。」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對桑榆說的。

  「姊姊,我相信你。」

  小姑娘笑了,伸出手,摸了摸馮高的官服。

  她居然不覺得他可怕。

  這時,武通帶幾個人進來,跪在地上,道:「大當家,關在地窖里那魚,口吐白沫,裝死呢!咱們該怎麼辦?」


  「什麼魚?」獨眼龍問道。

  「丫頭今日捉的。派頭不小……」

  獨眼龍突然意識到什麼,覷了眼馮高,連忙打斷武通的話:「出去!這裡正在議事!晚些再說!」

  「是!」

  武通出去了。

  馮高眯起眼,問道:「萬望大當家不要瞞著馮某,做一些不利於招安的事。萬歲爺天心難測,若有什麼不慎,對你,對馮某,都不好。」

  獨眼龍飛速地在腦海中思量著。馮高是朝廷的人。不能盡信。

  他讓手下的人端上來一些菜,向馮高道:「馮廠公且吃菜飲酒,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抱起櫻桃,向地窖走去。

  麻煩了。

  真的是鄭泰。

  那個睚眥必報的國舅爺。

  上次,搶親之事,鄭泰便恨上了神居山。

  倉庫設局,恐怕也是想捎帶腳,引朝廷發兵剿匪,除去讓他不悅之人。

  今日,鄭泰磨磨蹭蹭,沒有與馮高一起來。且舉止紈絝,做富豪裝扮,半點沒有官家之氣。

  櫻桃誤捉了他。

  現在,若是將他放出,賠禮道歉,也無法挽回。鄭泰勢必得理不饒人。

  一直關著他,又恐事情鬧大。

  前是狼,後是虎,進不得,退不得。

  至於馮高,獨眼龍拿不準他的態度。東廠惡名遍天下。神居山本無招安之意,這個節骨眼,又出了這事,保不齊馮高會拿國舅做筏子,威脅神居山全盤接受朝廷的條件。

  這一刻,獨眼龍覺出前所未有的為難。

  櫻桃似乎看懂了獨眼龍的面色,她睜大雙眼,道:「阿叔,我是不是闖禍了?」

  獨眼龍不忍心責怪她。

  稚子何辜?

  何況,她的親生父母在十幾天前,與韃子激戰時,壯烈死去。她是勇士的遺孤啊。作為神居山的大當家,他有責任將她撫養成人。

  一切事,他頂著便好。

  他抱著櫻桃,回到廳堂,桌上的飯菜一口沒動,馮高已經離去了。

  獨眼龍心裡籠罩了一層不祥的陰雲。

  他對櫻桃道:「丫頭,以後,不管誰問起你,你都不要說,地窖那個人是你抓的,明白嗎?人,是阿叔抓的。」

  「為什麼?」櫻桃問。

  「你聽阿叔的。」獨眼龍堅定地說。

  馮高從神居山上下來時,已是黃昏。

  我正在祝家酒坊,與花練一起對帳。

  有了貢酒的名頭,酒坊的生意越發好了,柜上現有的人忙不過來,花練又多雇了七八個夥計。從早到晚,帳目繁多。所幸花練謹慎細心,一筆筆捋下來,未曾出錯。

  「這五成銀兩,送去城東的家安錢莊,存起來。」我向花練道。

  「好。」花練答應著去了。

  馮高走進來,我遞了一盞熱茶給他:「豆芽,事情辦得如何?」

  他踱步到後院。

  我擦了擦手,跟在他身後。

  「姊姊,我方才去了一趟鄭府,可以確定,鄭泰出事了。」

  「他怎麼了?」

  「多半是被神居山上的土匪誤綁了。」

  既聖旨上要求鄭泰協助招安,鄭泰便算是欽差。綁架欽差。神居山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這個把柄若被鄭貴妃捏住,便是連馮高,也有失職之罪。

  「獨眼龍不放人,也不肯承認鄭泰此時就在神居山。」

  我沉吟道:「不放是對的。不承認也是對的。」

  「備車——」我吩咐馬夫道。

  「姊姊去哪兒?」馮高問道。

  「我去神居山一趟。」

  「姊姊懷著身孕,怎能往土匪窩裡跑?我是不允的。」馮高攔阻。

  我道:「我與那獨眼龍,前番有過來往,他應是信我的。有些話,以你的身份說,不合適,只能我去說。姊姊有分寸,豆芽,你放心。」


  「我與你一起。」

  「不,我一個人去,獨眼龍才沒有戒備。」

  馮高左思右想,道:「那我悄悄跟在姊姊身後。不管怎樣,不能叫姊姊有半分危險。」

  《可書》有言:若要富,守定行在賣酒醋。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但,獨眼龍並非尋常頭腦簡單的匪類。

  他根本無心招安。

  他帶著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們,守在神居山,與其說做土匪,不如說,是過著一種理想化的快意恩仇的生活。

  神居山,是他的江湖。

  那個江湖裡,沒有苛捐雜稅,沒有繁重的徭役,沒有盤剝百姓的貪官,沒有欺壓弱小的豪紳。人人友愛,同心協力。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這是我第一次去神居山,便覺察到的事。

  我一路想著,上了山。

  馬蹄陡然被什麼東西扎到,馬吃痛,嘶鳴起來。馬車顛簸。

  一團紅色的影子跳進馬車。

  我定眼一看,竟是一個小女孩。

  她有一張十分明麗的面孔,表情鎮定得不似孩童。

  她遞給我一根繩子。

  我茫然不解。

  她道:「你將我綁起來吧。」

  「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是來贖人的,想來,是那男子的家人。我告訴你,人,是我抓的,與我阿叔無關,更與神居山上的其他人無關。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將我綁起來見官吧。我不怕!」

  她竭力忍著不哭,一雙眼堅強又不服輸。

  多麼可愛的孩子。

  我伸手,想要抱她。

  她避開。

  「我不綁你,我來同你阿叔一起想辦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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