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難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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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門口,鑽心的疼痛襲上來,我捧住小腹,大口大口地喘氣。

  小音迎上來,驚叫一聲,攙著我大喊:「來人吶!快來人吶!二少奶奶流血了!」

  小廝奔跑著去請大夫,跌了一跟頭,爬起來,繼續跑。

  府中霎時鬧哄哄。

  老夫人急急趕到東院,一邊走,一邊惶惶念叨著:「菩薩啊,萬萬要保住孩子,老身願下陰司得油鍋刀山之苦,只求桑榆母子平安……」

  大夫趕來了。

  屋子裡僕役們來來去去,打水的打水,煎藥的煎藥。

  我躺在榻上,指著南苑的方向,向老夫人道:「母親,王……王玉珍,魚湯…………」

  三小姐伏在床榻,悽然喚道:「二嫂,二嫂——」

  下體流出血塊,漸至決堤。

  喘氣都變得艱難起來。

  眼前一黑。

  昏過去的前一霎,聽到老夫人哭得肝膽俱裂,吩咐管家道:「把王玉珍給我綁了!」

  我的身體似乎飄到萬丈高的雲層里,驟然跌落,升起,跌落,反反覆覆。

  一隻手將我從神思游離中拽起。

  我睜開眼,程淮時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我唇邊綻出笑容來,道:「二爺,你去哪兒了?」

  「昨夜,聽聞張大人被幽禁,我悄悄跑遍了他過去所有親近門生故舊的府邸,求他們聯合起來,齊保張大人……」

  他腳下的鞋履都磨破了,血跡斑斑。

  我點頭:「應當的,應當的。二爺放心去忙。我挺好的。孩兒也挺好的。」

  他聽到這話,失聲痛哭。

  「母親已家法處置了王玉珍,打了她六十棍,命大哥寫了休書,通知她娘家來擡人了。夫人,對不起,程家害了你……」

  我坐起身來,伸出手,拂去他眼角的淚:「二爺胡說什麼?孩子好好兒地在呢。咱們的孩兒,福大命大,蜂毒都扛得過,不會有事的。」

  他一把抱住我:「夫人,你醒醒,孩子沒了,沒了。」

  我失神地看了看已經平坦的小腹,著急地在床上翻找著:「肚兜呢?我繡了一半的肚兜呢?孩兒明年春天就要出生了,我得多繡幾個肚兜,金鯉魚,綠荷葉,胖娃娃……」

  程淮時將我摟得很緊,很緊。

  我趴在他肩頭,喃喃道:「二爺,我們一家都不會有事的。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裡守著。」

  外頭小廝進來,回稟道:「二少奶奶,咱們揚州的掌柜吳弼,並帳房先生呂圭,來京交帳了。這一向里,他們都是跟您對接,恐那帳目,只有您能瞧得明白。」

  我如大夢初醒一般,道:「快請進來。」

  轉而,向程淮時道:「去,把母親和三妹請來,我有十分要緊的事交代。」

  程淮時點了點頭。

  少頃,屋內坐滿了人。

  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沉重。

  我看了看呂圭,數月過去了,他歷練得越發老成了。

  此前在信中聽吳弼講,他將生意打理得甚好,比從前我在揚州的時候還好。此人腦子活泛,思慮周到,知進知退,心細如髮,膽子卻大,是個經商的天才。

  「呂先生,你來。」

  他走到床邊,垂手而立。

  「清時,你也過來。」

  三小姐走過來,站在他身旁。她眼圈兒哭紅了。往日的嬌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擔憂。這個在和風細雨中長大、天真爛漫的千金小姐,也聞到了家中不祥的味道。

  我向老夫人道:「母親,三妹的親事,原該高堂定奪,不該我這做嫂嫂的主張。然則,時至今日,我由不得想多句話——」

  老夫人含淚道:「桑榆,你說。」

  我儘量用輕鬆的口吻,緩緩道:「母親,我昨夜去張府,恰逢東廠的人在。朝中有件案子,牽涉到張大人。二爺在戶部任官,多多少少,恐亦有些牽連。但,您也不必擔憂,有句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母親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定是比我見事明白,官場上起起伏伏,原是再正常不過的。二爺是文官,不是武將,縱便是陛下怪罪下來,頂多是褫官抄家。不是謀逆大過,沒有滿門遭殃的道理。揚州的生意,是咱們家的根本。大爺和二爺,在京城過這一遭兒,若不能全身而退,家裡需有個頂門立戶的人。」


  我指著呂圭,道:「呂先生在咱們柜上有些日子了,我細細瞧著,他知詩書,人品端,模樣好,最要緊的,是他對三妹一片真心。母親,您說過,就三妹這麼一個閨女,在自己跟前兒才放心。我想著,不如,招了呂先生做女婿,入贅到程家。一則,三妹得了佳偶;二則,程家的生意也有了自己人張羅,日後門戶有靠。」

  老夫人抽噎起來:「桑榆,我的兒,你為程家,想得周到,我豈有不應之理。只是,我從前礙於門楣之見,遲遲沒有拿主意。現時,咱們家出了事,呂先生他……」

  呂圭聽得此言,雙膝跪地,道:「我呂圭無父無母,族中無人,孑然一身。老夫人、二少奶奶如此信我,我自當盡心盡力。」

  他擡頭,看著一旁的三小姐:「元宵燈節,月下初遇。心如滿月,無有盈虧。呂某一生,當不負小姐,不負那晚的燈火。」

  三小姐低頭,扶起他。

  一對璧人。

  自當如是。

  老夫人連連點頭:「好,好,此事便這樣定下。」

  「母親,您和三妹,回揚州老宅為宜。」

  我鄭重向呂圭、吳弼道:「二位一路上定要照顧好老夫人和三小姐。揚州老宅,一切如舊。」

  二人齊聲道:「定不負二少奶奶所託。」

  老夫人擡頭,道:「桑榆,事情已經到……這步田地了嗎?」

  我笑道:「沒,沒,我不過是想著,京城多風雨,揚州安然。這邊有二爺和我,便夠了。」

  一旁的程淮時道:「夫人跟他們一同走吧。」

  我搖頭,堅定道:「我是二爺的妻,當留下來陪二爺。」

  我催促管家道:「一應器皿,不用帶走,揚州老宅有現成的。收拾些衣服細軟,早些出發吧。」

  我腦海中迴響著那會子馮高手下說的話。

  馮高是最知聖意的,當不會有假。他之所以急急地讓手下帶我走,必是程家要出事,刻不容緩。老夫人越早離開越好。她年事已高,怎能親歷那般打擊?

  老夫人站起身來,目光炯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淮時。她滿是溝壑的臉上,承載了程家半世的來路。

  半晌,她下了決定。

  「聽桑榆的,我們走。」

  我長舒一口氣。

  一個時辰後。

  午時。

  日頭正中天。

  秋日的太陽透而澈,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從不將歡樂保留,亦不將悲傷隱藏。

  老夫人等人前腳離去,後腳,大理寺的人衝進程府。

  「聖上有旨,戶部侍郎程淮時,陽奉陰違,巧立名目,施苛稅於百姓,欺君王於罔顧,著,羈押大理寺,三司候審!」

  「砰」!

  晴天驚雷。

  眾人皆嚇了一跳。

  好一會子才平靜過來。

  程淮時的眼,是深不見底的海。

  我與他對望著。

  蝴蝶飛不過滄海。

  我與他,都奈何不得這天降災禍。

  好在,老夫人已走。她不必親眼看到這揪心的一幕。

  程淮時往鶴鳴手上塞了一個東西,又附在鶴鳴耳邊說了幾句話。

  爾後,他似是終於放心了一般,往前,俯身向大理寺的官員道:「臣接旨。」

  我跌跌撞撞地追上前去,將張大人給的如意結掛在他腰上。

  「二爺,保重。」

  他伸手拂去我額前汗濕的發,痛道:「夫人,你該走的,該走的……」

  兩個兵丁押住他,往外走。

  我艱難地扶住門框,看著他上了囚車,遠去。

  木落雁南渡。

  程家的大門被貼上封條。

  一昔顯赫,像是深秋的葉,蕭瑟而落。

  秦夫人扶著我,回到東院。

  我知,我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我所不知的是,就在程淮時被押往大理寺的前半個時辰,一場人倫慘劇,降臨在張府。

  萬歲爺不願擔殺師之名。

  自幽禁張大人,各方已有不少人提出質疑。

  金鑾殿上,沸反盈天。

  九州官員,左右彷徨。

  箭在弦上,立時鬚髮。

  精心布排了很久的網,需要系上死結。

  萬歲下密詔於馮高:張首輔今日該「病死」了。

  馮高領旨,前往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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