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望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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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風無聲無息。不遠處傳來蟬鳴。

  他見我須臾不作聲,似想到什麼,忙解釋道:「姊姊,阿爾泰放毒蛇咬程淮時的事,不是我設計的。給張太岳投毒,是劉守指使的。我將計就計,利用穆林想要取劉守而代之的心,控制了阿爾泰的家人,留了後手。程淮時、荀意棠那場亂子,在計劃之外。我沒有想動程淮時。我不會傷害姊姊。」

  他生恐我誤會。

  我搖搖頭:「我沒有懷疑你。」

  他歡悅地笑起來。

  「姊姊,若你心裡不痛快,我就去殺了荀意棠。姊姊想要的,我便不許人跟姊姊搶。」

  我忙拉住他:「不可。」

  殺了她,又有何用呢?

  愈發會讓程淮時愧疚了。一生剪不斷傷口。

  我的不痛快,與荀姑娘無關。只在於程淮時的心。

  程淮時心裡有我,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徒勞。

  再者,荀姑娘是忠良之後,我不願馮高手上再沾染更多無辜的鮮血。東廠本就聲名有虧,他若殺了荀姑娘,那些士子們更該口誅筆伐了。

  「你若不肯聽話,姊姊便再也不見你了。」我肅然道。

  他認真地看了看我,好一會子,才點點頭:「姊姊你別動怒,我聽你的就是了。」

  他將臉湊到我跟前兒來:「姊姊,你笑笑。我好久沒看到你笑了。」

  我抿了抿嘴角。

  他安心道:「姊姊,你回去吧。我站在這兒,看著你走。」

  我走出巷口好遠,扭頭,還看到他站在那兒。巷中零星的燈籠投下微弱的光,將地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回到府中,程淮時已經醒了。

  他坐在窗邊喝茶,凝神想著什麼,見我進來,他斟了一盞遞給我。

  「大哥送來的穀雨眉茶,夫人也喝一盞。今年,徽州幾個郡,雨水比往年稀了些。這眉茶反倒有一種特別的高香。」

  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我入了夜,便不敢喝茶了。恐晚上睡不著。這些日子,我睡眠淺得很。」

  他以為我意有所指,面上露出愧色來:「戶部近五年的稅收我都理好了,往後大約沒那麼忙了。我儘量日日早歸,陪伴夫人。」

  鶴鳴從外頭進來,稟道:「二爺,荀姑娘的丫鬟蓉兒來了,說有好消息告知您。」

  程淮時看了看我,問鶴鳴道:「什麼好消息?」

  鶴鳴答道:「蓉兒說,秦明旭秦少爺尋到了一名遊方醫人,那遊方醫人研製了一種七行散,專治蛇毒。荀姑娘服下了七行散,吐出了許多黑水,一個時辰前,醒了。蓉兒想請您去瞧瞧。」

  程淮時聽了這話,長長地舒了口氣。好似肩上無比沉重的擔子,終於稍稍放下了。內心的折磨少了好些。他恢復了平日的冷靜與和煦。

  「既是有好轉,那便是極好的事。你將家裡珍藏的老參等物,交給蓉兒,囑荀姑娘好生養著。天色已晚,我就不去了。」

  鶴鳴應著聲,走出門。

  程淮時沉吟一番,起身道:「慢著,還是去探望一下比較好。」

  他向我伸出手:「夫人,你同我一起去。」

  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看他,又想了想,起身,道了聲:「也好。」

  他拉著我的手,一路上了馬車,同往張府去。

  不知他這樣做,是因為今日在正院發的誓言,還是因為紙上那句「不誤卿卿」。

  總之,這算是他第一次與我一同正面荀姑娘——這個與他青梅竹馬的女子。

  到了張府的後院西廂,蓉兒在門外道了聲:「小姐,程家二爺來了。」

  床榻上的女子掙扎著起了身,道:「蓉兒,我昏睡了這幾日,也未梳洗,你快……快給我打盆水來。」

  轉而,她看見程淮時身後的我,眼中的火苗驟然熄滅了。蓉兒打來水,遞了溫帕子給她,她也顧不得接。

  程淮時低頭道:「聽聞……聽聞你好些了,我帶著夫人一同來探你,願你早日平安。」

  我俯身向荀意棠道:「你為二爺受傷,我們夫婦二人皆感激得很。謝荀姑娘救命之恩。」

  她咳嗽了兩聲,一張臉兒蒼白脆弱,道:「你不必謝我。我是甘心情願的。」


  「看到荀姑娘無礙,我們也就放心了。聽聞張大人為荀姑娘議了一門好親事,便是尹翰林家的公子。荀姑娘與二爺自幼相識,如兄妹一般的情意。來日,待荀姑娘出閣,我這做嫂嫂的,當備上一份厚禮。」我頷首道。

  「親不親事的,說得遠了。我且無心男女之事。程夫人也不必為我操心了。」

  她看著程淮時,眼裡有牽絆、委屈,惹人憐惜。

  我向程淮時道:「二爺,我上次見張府花園中的牡丹開得極好,想采些回去做餅子。待會兒,我去馬車上等你。」

  說完,我便出來了。

  我想給他與她一個單獨說話的機會。至於說什麼,全在他自己。這也是他的最後選擇。我想他明白的。

  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若他果真舍不下,我便離了程家。

  縱無處可去,當壚賣酒,當街作畫,哪樣不能過一生?

  我步履輕捷,走到花園中。此時早已過了牡丹花期,張府的牡丹卻生機盎然,百態千姿。透著說不出的貴氣、繁榮。任誰,也看不出絲毫的衰敗之意。

  隱隱的,我聽見有人說話。好似是張大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地聽見有「馮高」二字。

  本能地,我貓下腰,藏在花叢中,屏息聆聽。

  一個聲音道:「大人,小的按揚州戶籍一一查了嘉靖三十九年冬月出生的所有人,沒有人心口有掌形胎記。」

  「可有遺漏的?」

  「小的確定,無有遺漏。」

  張大人道:「那或許真的是……不在揚州了。」

  那人道:「大人,小的找到了秦府的一個老僕,她說,秦夫人生產那日,府里請了舞龍舞獅的雜技班子。」

  「那雜技班子還能找到麼?」

  「雜技班子乃下九流的營生,走南闖北,沒個落腳處,實在是尋不到。」

  「馮高的身世,可有查明?」

  「按現有的全部線索,只能查到,馮廠公的籍貫乃山東東昌府。他是一戶姓馮的人家兒賣給曹廠公的。小的著人去了東昌府,找到了馮家。可是,馮家已經無人了。據說,是馮廠公屠了馮家滿門。馮廠公好像深恨那家人,行事怪癖狠辣。小的遍訪了昔日馮家的鄰居。有人說,馮廠公不是馮家的孩子,至於到底來自何處,沒人說得清。」

  張大人沉默了半晌,吩咐道:「跟誰也不許說起此事。」

  「小的明白。萬萬不敢。」

  「告訴瓊林書院的鄒成,停止暗殺馮高的行動。」

  「是。」

  我聽到這裡,心口一陣激盪。直到聲音止息,腳步聲遠去,又過了良久,才從花叢中出來。

  遠遠地見秦明旭在亭子中飲酒。

  我走過去,他看見了我,笑道:「桑榆,你來了。」

  風雲暗涌,人人皆有重重心事。此時,只有他,笑得這樣心無旁騖吧。

  「這是我調的牡丹酒,你要不要嘗嘗?清口。不醉人的。」

  我道:「酒不醉人,只怕人自醉。」

  他道:「桑榆,你在船上的話,我一直記得,怎麼你自己倒忘了?餓了便吃,困了便睡,不給欲望留餘地。想要什麼,就爭取,縱是爭取不到,也落個乾淨滿足。」

  「謝謝你為荀姑娘尋了遊方大夫。」

  「舉手之勞。」他仰頭飲盡杯中酒。

  方才張大人的話,好似與他的身世有關。但見他今日之狀,定是全然不知的。

  我別了秦明旭,上了馬車,等了會子,程淮時過來了。

  他上車的時候,面色無波。

  我沒有問他什麼。

  過了會子,他緊握住我的手:「夫人,謝謝你。」

  他用這種方式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已做抉擇。

  我心裡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慰藉。

  轉而,他道:「對了,方才張大人跟我說了件事。他想薦你去做宮廷畫師,在仁智殿供職。不必住在宮中,除上諭宣召之外,只需每旬日去當值。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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