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昔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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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小愛丹青。

  記憶中,祝府的大榆樹下,母親握著我的手,一點點教我作畫。

  我識得什麼是朱膘色,什麼是赭石色,什麼是檀香色,什麼叫「色不礙墨,墨不礙色」,什麼叫虛實濃淡,什麼叫滲化明快。

  也曾想過在作畫上有所建樹,母親亡故後,這個願望便擱淺了,只偶畫幾筆自娛。

  今聽得程淮時這話,有些意外,又有些擔憂。

  「在宮廷中作畫,自然與民間不同。想來有許多講究,我未曾進過宮。不知……可行否?」

  程淮時笑道:「夫人多慮了。張大人薦你去,便無人會輕瞧了你。豈不聞那青史之上,三國時吳王的趙夫人,不僅能繪江湖九州山嶽之勢,也能繡五嶽列國地形;唐時薛媛,以擅畫肖像而被載入文獻;後唐蜀人李夫人,乃墨竹畫法的始祖。夫人聰慧,定當不輸於這些女子。我想,夫人出自丹青之家,對此亦當有所追求。我向來不認為內務中事該困住女子的作為。」

  他這般鼓勵,令我欣喜。

  他有著士人的清明與開闊。

  我點頭道:「那,我可以試試。」

  他挽著我,道:「好。後日,便恰逢旬日,夫人便進宮去看看。據說,有十二監的人設題目考核。我想,夫人此去,必大放異彩。」

  我不由笑道:「承二爺吉言。」

  馬車內融洽祥和。

  我將頭輕輕擱置在他的肩上,擡眼看他下巴上的青茬,他的喉結,他的白衫。聞著他身上濃烈的茶香與墨香。這個我曾與他的靈牌拜天地的男人。我的夫君。

  掀開車簾,看京城八街九陌的燈火。

  暗暗許下心愿:願我與他,夫妻眷愛,百歲長樂。

  馬車到了程府門外,他扶我下了馬車。

  雙雙回了東院。

  他站在檐下,想了想,吩咐鶴鳴道:「天兒漸漸炎熱了,庭前擺許多花草易招蚊蟲,夜裡夫人睡不安穩。將這些瓊花挪去吧。」

  鶴鳴一時不解,道:「二爺,挪哪兒去?」

  小音面帶喜色,忙拽了他一把,低聲道:「你說挪哪兒去!沒眼色的小崽子!這些礙眼的雜花雜草,不拘扔哪兒去都可!」

  她挽起袖子,與幾個小廝一起搬搬擡擡,幾下子就把那些瓊花全都清走了。

  檐下空了起來。

  晚風在迴廊中千迴百轉,舒舒暢暢。

  院外腳步聲、吵嚷聲傳來。

  大少奶奶人未見,笑先聞:「這屋裡啊,就該好好兒地去去邪。我已稟過老夫人,各位放心地做就是。什麼符水,豆子,桃木劍,傢伙什兒都使上!」

  我和程淮時站在房門口,見她帶著幾個道士走進來。

  程淮時皺眉:「大嫂,您這是要幹什麼?」

  大少奶奶道:「喲,老二,你也在呢。是這麼回事兒,晚間呀,有真人來化緣,你知道的,咱們老夫人最是個信僧樂道的人,便與真人們說了會子話。我便說起,老二媳婦嫁過來這麼些日子,肚裡竟沒消息。真人解惑說,這是屋裡有邪氣的緣故。老夫人與我,醍醐灌頂。你們兩口子,年紀輕輕的,身子骨兒又沒毛病,怎的一直沒喜?原來是有邪氣!這不,我帶著真人們來驅一驅……」

  她話還未說完,程淮時鐵青了面孔,尷尬道:「不必了,快讓他們離了這裡吧!」

  道士們面面相覷。

  符水的味道,刺鼻難聞。

  程淮時拉著我進了門,「砰」地將門關上。

  大少奶奶假悲道:「老二,你怎麼不識好歹?你大嫂我也是好心,為著咱們程家的香火思慮。」

  程淮時道:「夫人很快便有喜了。不勞大嫂費心。」

  大少奶奶在門外叨咕著什麼。

  過了會子,外頭漸漸沒了聲息。

  程淮時看著我,目光中有深深的憐惜與自責:「想來,夫人為此,在府中定受了許多無妄的詬病。是我考慮不周,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竟沒顧上。我對不住夫人。讓夫人難為。」

  他俯下身去:「夫人恕我。」

  我忙拉起他,窘道:「二爺哪裡的話。我……我……我哪裡會因為這個……這個……」


  他將我抱起,往床榻邊走去。

  風聲像戲台上《西廂記》的張生,唱著: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床?

  翌日,我睜開眼,見天光已亮。

  他仍是躺在我身邊。他看著我,眼神里是過往沒有的灼熱。

  「什麼時辰了?二爺是不是該去衙門裡了。」

  他探過身來,親了親我的額頭,將小衣披在我身上,道:「原是早該走的。我恐你醒來,見不到人,心慌。」

  「你快去吧。別誤了事。」

  他附在我耳邊說了句:「今晚我早點回。」

  遂不舍地離去。

  走到門口,不小心撞到門框。

  我低頭笑了起來:「回頭撞出點傷來,看同僚問起,你如何說。」

  他回頭看我,剛毅儒雅的面孔上露出幾許笑意來。

  晨光鍍著他的臉。

  往昔不可追,明朝猶可為。

  我仿佛看到了來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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