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女兒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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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薔薇拱門後,看著程舒遙幾番猶豫,終是上了門外的一輛馬車。

  那馬車外頭坐著的,是一個穿著飛魚服的年輕男人。

  我朝自太祖爺設「錦衣衛」始,便以蟒、飛魚、鬥牛為錦衣衛的官服。

  看來,來接程舒遙的,是錦衣衛的人了。

  那男子向大少奶奶道:「程夫人且放心,劉大人既答應了,便一定會辦好。」

  大少奶奶賠笑道:「放心,放心,我放心得很。劉大人辦事自然是千妥萬妥的。」

  那人拱了拱手,馬車漸行漸遠。

  大少奶奶舒了口氣。

  她身旁的婆子道:「奶奶您可算是有了盼頭了。咱們孫小姐這麼一去,便是萬歲爺身邊兒的人了。現時宮裡頭,雖說后妃成群,但沒有一個人為萬歲爺生下子嗣。來日,若咱們孫小姐得個一男半女,您和大爺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可就都有了。」

  大少奶奶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但願遙兒是個中用的。」

  婆子道:「還得是您有辦法。若是走尋常的路子去選秀,千難萬難,一個不慎落了選,豈不是讓二房那破落戶笑話?幸得劉大人,想出這麼個主意。萬歲爺每旬日要去行宮,劉大人是萬歲爺身邊兒的人,有道是,陸路難走,走水路……」

  大少奶奶喝命道:「莫要多話了。在府中等好消息便可。」

  「是。」婆子噤了聲。

  大少爺程滄時喝得醉醺醺地走進來。

  大少奶奶罵道:「從哪裡去尋你這樣的現世寶?打揚州到冀州,再到京城,竟是消停不得,哪裡有花酒往哪裡鑽!正經事全不上心!」

  程滄時打了個酒嗝兒,道:「怎麼不是正經事?我若不喝花酒,哪裡就能認識劉大人了?玉珍,你只知怪我花天酒地,卻不曉我的好處。」

  「你說說,你倒有什麼好處?」

  程滄時道:「母親說,咱們膝下無子,程家孫輩人丁單薄,要將房裡的巧香送予我,我推說身子不好,沒要……」

  「膝下無子?我好歹還生了倆閨女,祝桑榆連個蛋都沒下,你娘怎麼不說給老二送個小妾?分明是偏心眼子。」

  大少奶奶一甩帕子,道:「我自打進了你家門兒,賢良淑德四個字占盡了,對你娘更是一百個孝順,你娘偏就眼裡沒我。說到底,還不是你不如老二有出息?有道是夫貴妻榮。你丟了官之後,咱們處處矮人一頭。我倒要看看,日後咱們舒遙有了好前程,這程家大院兒的風,往哪頭兒刮!」

  「不許你說我母親!」

  醉醺醺的程滄時瞪著眼,難得地凶了一回。

  大少奶奶委屈地哭了起來:「程滄時,你這沒良心的,我,我,我可是不活著了——」

  程滄時見妻子哭,軟下來,攬住她的肩,哄勸道:「我說你呀,玉珍,爭一時的高低有什麼用?眼光放長遠些。劉大人給咱們甜頭的日子還在後面呢。你少煩憂,莫讓我心疼……」

  大少奶奶用帕子拭了淚,嗔道:「你要同我一條心。」

  「一心,一心,你可是我的夫人,我不與你一心,與誰一心?你別看老二人五人六的,對祝桑榆不一定有我對你上心。老二從前跟荀家丫頭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礙於母親不喜,老二當初才沒有更進一步。他總想做個十全十美,德行無虧的人。可他心裡到底怎麼想,誰知道呢!」程滄時道。

  大少奶奶笑罵:「說到底,你們兄弟倆都是愚孝!我就等著看祝桑榆的笑話,她什麼時候被老二休出門去,做了下堂婦,我才歡喜呢!」

  夫妻倆拉拉扯扯,有說有笑地回了南苑。

  出來打水的小音聽到了大少奶奶的話,暗自氣得跺腳。

  小音看見薔薇拱門後頭的我,迎上來道:「小姐,您幾時回來的?您聽她方才那話,明明是她自己做了歹事,怎麼倒恨您呢?依我說,橫豎您手裡還放著大少爺上回寫的罪狀,拉下臉來,狠狠治他們一回,他們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我逕自往東院走去:「二爺回來了嗎?」

  「還沒呢。半個時辰前,姑爺打發鶴鳴回來說,他今夜忙公務,約莫回來得極晚,囑您先睡,不必等他了。」

  我回房洗漱。

  小音在一旁道:「大少奶奶得意得太早了。咱們進了程家門兒這些日子,也瞧見了,遙小姐向來是不聲不響,沒主見的,連府里的下人都鎮不住,莫說進皇宮裡頭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大少奶奶分明是在坑閨女!」


  我卸下釵環,將張大人送的金筆小心收好,道:「大少奶奶如何,與咱們無關。我擔心的是,來日會禍及二爺。二爺現時在戶部當差,戶部與張大人的新政密切關聯,是頂頂要緊的差事。」

  小音道:「對了,今日三小姐來東院一趟,說揚州來了信,她想跟您說說話兒。」

  我起身,提著燈籠,往正院來。

  三小姐的閨房安置在正院抱廈中,離老夫人甚近。

  抱廈的燈還亮著。

  我叩門進去,三小姐正坐在床榻上看書。

  見我來,她笑道:「二嫂,你來了。」

  我坐在她身旁:「清時,看的什麼書?」

  她不語。

  我瞧了瞧,是《西廂記》的話本子。

  「二嫂,這些日子,我病著,在閨閣中倒是讀了許多閒書。說句不怕二嫂見笑的話,我自幼年起,得爹娘疼愛,兄長庇護,在府中無憂無慮長大。不拘要什麼,都能立時如願。所以,一旦遇上得不到的,便一直惦記了,久而久之,成了魔障。」

  她手中的《西廂記》翻開那一頁,上面的詞句頗為綺麗: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

  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

  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

  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她道:「二嫂,我憶起我與明旭哥之間的種種,這些年對他的小女兒心思,當真是閒愁萬種。明旭哥,他是個很好的人,可心裡沒我,便是沒我,強求不得。我便把明旭哥當作我閨閣中的一場夢。我是崔鶯鶯,他不是張生。」

  我颳了刮她的鼻子:「他不是張生,那誰是張生?」

  她低下頭:「二嫂別鬧。人家拿你當個知心人。」

  「揚州來信,怎麼說?」

  「他說,前陣子,咱們家徽州茶園裡,制茶的匠人被挖走,出了一點亂子。他去了徽州。要晚些時候才能到京城。他托人給我捎了盞燈籠來。」

  三小姐從床邊的箱子裡取出一個燈籠給我看。

  這燈籠不是用尋常的紙糊的,而是用月影紗制的。做成月亮的形狀。遠遠看去,就如天上的滿月一般。

  「二嫂,你說,他這是何意啊?」

  「呂先生怕三小姐夜裡走路不留神,摔著了。」我笑。

  轉而,我斂起笑,正色道:「呂先生該是想說,天上的月亮有陰晴圓缺,但他的心始終是滿月,無有盈虧。」

  三小姐咂摸著我的話,半晌,道:「多謝二嫂。二嫂這麼一說,我心裡明朗了許多。趕明兒,我送他把傘。他考我,我也考考他。」

  說了會子話,我起身,出得門來。

  一路上,我踩著細碎的月影,夜風拂面。

  「情短柳絲長,人遠天涯近。」

  這句戲詞在我心頭晃了又晃。

  就像荷葉上的水珠兒,從東到西,從西到東。

  回得房中,躺下。

  枕邊空落落的。

  大少爺夫婦倆,雖說吵吵鬧鬧,卻也有恩愛之狀。三小姐與呂圭,雖說未曾挑明,且南北各一方,但也有情思在懷。

  唯我與程淮時,夫妻已一載,同床共枕多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卻未曾有過閨閣情趣。

  他愛我嗎?

  母親曾與我說,夫妻之道,如海似山,一分傻,兩分憨,七分包容,方得十分圓滿。

  母親是絕頂的賢妻,可她得到圓滿了嗎?為了祝家,意懸懸半世心,身後,人走茶涼。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將滿腹的疑惑壓碎。

  翌日一早,我去老夫人處請安。

  三小姐也在,她的神色看上去好多了。

  老夫人寬慰得很,喚我們一同用早膳。

  程府用的是南邊的廚子,做了釀圓子,湯包,煮乾絲,跟在揚州時一樣。

  辰半,大少奶奶走路帶風地到了正院,眉梢眼角全是喜慶。


  「母親,大喜啊,大喜!」

  老夫人沒有擡頭:「平白無故的,何喜之有?」

  大少奶奶坐下身來,向老夫人、向我、向三小姐笑道:「昨兒晚上,舒遙得見天顏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方才,錦衣衛的人來府中遞話兒,說萬歲爺要封舒遙做選侍了!只怕是過會子,聖旨就該來了!」

  三小姐道:「大嫂,您悠著點兒,選侍是八品,您就喜成這樣,來日,若舒遙做了美人妃子,您豈不是要放七天七夜的炮仗?」

  大少奶奶不悅道:「你個毛丫頭,懂什麼?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光哪門子的宗,耀哪門子的祖?舒遙好好兒在府里,怎麼就突然見了天顏?」

  老夫人話音剛落,門外一聲高呼:聖旨到——

  管家連忙擺出香案。

  一家人趕去門口,齊刷刷跪下。

  來宣旨的,是一個小太監。

  「朕紹膺駿命,揚州程氏舒遙,門著勛庸,淑聲益茂,選入後庭,冊封選侍,以侍聖駕。欽承聖命,服朕寵榮。」

  老夫人一動不動。

  大少奶奶推了她一把:「母親,接旨啊!」

  老夫人緩緩接過聖旨。

  大少奶奶連忙塞了一把金錠子到那小太監手中。

  整個程府,浸在一股怪異的將喜未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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