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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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華點了個頭,鄭重地去了。

  春日晝長。

  江南大地,鳥啼聲聲,綠草紅花相映。

  運河邊的酒坊,散發著酒香,與春日的花香交織在一起,讓人不禁駐足。酒幌迎風飄著,飄出輕柔的吳儂軟語,飄出半醉半醒的江南。

  碼頭上,工匠們忙碌著。

  南來北往的貨物,裝點著渡口的忙碌與繁華。

  日頭漸漸沉下,暮色四合,荷華疾走著,來喚吳弼:「吳掌柜,西街柜上的帳目有些差錯,二少奶奶喚你去對一對。」

  吳弼看了看河岸上停泊著的一艘大船,為難道:「這……能不能再等等,晚上有一船要緊的貨,是廣州府的『玉壺春』訂的。玉壺春,年年都是咱們最大的主顧。我想盯著裝完貨再走……」

  荷華搖頭:「不可。二少奶奶說,泰興的掌柜等得急。您不去,婢子沒法子交差。」

  一旁的白舟聽了,忙道:「吳掌柜您且去吧,小的在這兒盯著,必不會出差錯。」

  荷華看了看白舟,懇切道:「白大哥說得沒錯。他在程家做事這麼多年,吳掌柜您還不放心嗎?走吧。」

  吳弼還在猶豫。

  荷華百般催促著。

  他終於轉頭向白舟道:「那……這邊就交給你了。萬萬要仔細啊。」

  白舟一拍胸脯:「小的擔保,必不會出錯。小的從廿多年起,蒙程家老爺賞飯,得以度過饑荒。程家對小的有大恩,小的怎能不盡心呢?」

  吳弼五步三回頭地,跟著荷華去了。

  白舟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夜的輕紗不知不覺地遮掩了遠遠近近的一切。

  繁葉的枝柯輕柔地梳理著。運河上的船,像是被扣進大黑鍋里似的。

  夜輕柔如水,隱約如霧。

  我坐在不遠處的酒樓,朝碼頭的方向看去。荷華和吳弼站在我身旁。

  「消息可靠嗎?」我問。

  「可靠。今日晌午,白舟偷偷去了一趟運河西邊的花雨巷。花雨巷那裡有三間房屋做的臨時倉庫。裡頭放的,是二少奶奶您去年年底讓處理掉的城中十三家鋪面發霉的陳茶。」吳弼回道。

  「他是早就想好,在今晚這船貨上動手了。如若我不讓荷華叫你過來,恐怕他也會想出別的法子把你支走。」我道。

  「是。只是二少奶奶如此做,他會愈發放心大膽。」

  「你叫的人,現時在哪兒?」

  「樓下水磨作坊裡頭,就等著二少奶奶一聲令下。」

  我笑道:「好。陸隅寫給玉壺春東家的信函,可帶著了?」

  「帶著呢。他們定是想不到,信函會被秦公子攔下。」

  「待會子,記得叫個小廝,去叫陸隅過來,就說,白舟囑咐的,花雨巷的貨被盜走三成,讓他想想辦法。」

  「是。」

  諸事皆妥。

  我道:「那便等他們裝滿船吧。」

  荷華給我斟了盞茶。

  我道:「都說這家酒樓的桃花醉好喝,倒一盞來。」

  乘著夜色喝了盞酒,心頭微漾。

  酒樓中的歌女唱著《桃花溪》,纏綿綺麗:北方飄來一客船,阿妹新嫁不展顏。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一個時辰過去。

  發往廣州府的貨船已裝滿,取了「茶引」,正待發出。

  我一揮手。

  吳弼朝下吹了聲口哨。

  一行身形矯捷的打手沖向碼頭。

  我向吳弼道:「戲裡敲了鑼,該上場了。」

  吳弼與我對視一眼。

  我們下了酒樓,不慌不忙往碼頭去。

  白舟已經被拿下。陸隅等幾個茶商也已縛住。

  我笑意盈盈地上前。

  碼頭上的晚風吹動著我的裙擺。

  白舟慌亂地大喊:「二少奶奶,冤枉啊,冤枉……」

  陸隅則怒斥:「你我同為商家,緣何無故拿人?被選為貢茶,就能這般張狂欺人麼!程夫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

  我拊掌:「好一個王法。我一介婦孺,能知什麼王法?少不得要去趟衙門,人證物證都在,讓父母官教教我,什麼叫王法。」

  陸隅眼神閃爍,詭辯道:「什麼人證物證?我只不過是路過此處,去河邊的茶樓談生意。有小廝為證,有茶樓的東家為證。」

  「嘖嘖嘖,陸老爺真是聰明善言。我險些就信了。只是——」

  我輕輕拍了拍額頭:「只是陸老爺寫給玉壺春東家的信作何解釋?吳弼,念念吧。」

  「仁兄親鑒,弟近來窺到程家所行不軌,欲將霉爛之陳茶,以次充好,售與仁兄。弟深感痛心……」

  吳弼還沒念完,陸隅的臉色變了。

  我笑了笑:「花雨巷那幾間房子,地契是哪位老闆的,不用我點出來了吧。」

  話音剛落,陸隅身旁的幾位茶商,也慌了。

  「有道是,和氣生財。我與各位,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不過是因為咱們是同行,你們便因嫉生恨,勾結我家的夥計,想要壞我的聲譽,砸我的飯碗。可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財不進急門,福不進偏門。」我緩緩道。

  陸隅擡頭,恨恨地看著我。

  我吩咐吳弼:「送他們去衙門。」

  「是。」

  陸隅不甘,一邊被拖著走,一邊扭頭喊道:「祝桑榆,你別得了意!你八字硬,克夫命!當初,你跟靈牌拜堂,就註定你守寡一輩子!你遲早剋死程老二!」

  吳弼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也許是方才在酒樓吃了幾盞酒,我聽了這樣的話,竟有幾分心悸。

  荷華連忙道:「二少奶奶,您別聽他胡唚。」

  遠遠的,一個鵝黃色的身影靠近碼頭。

  「二嫂——」

  竟是三小姐來了。

  這個時辰,她來碼頭做甚呢。

  她走近了,笑道:「二嫂,你這麼晚不歸家,我好奇你在做什麼,便四處尋你。原來你在碼頭啊。」

  我道:「清時,你快回去吧。」

  她看見了被綁住的白舟,好奇心越發重了。

  她走上前,道:「二嫂,白舟大叔在程家做了幾十年,從前跟過咱爹的。你綁起他做甚啊?」

  我心念一動,連忙喊道:「清時,別上前!」

  已經來不及了。

  那白舟用腳踢開兩邊的小廝,眼疾手快,一把扯過三小姐。

  他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架在三小姐的脖子上:「放我上船離開,否則,我要了她的命。看你們回去,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三小姐是老夫人的老來女,素來寵愛,如心頭肉一般。

  我忙道:「你別傷了她,我這就叫人備船。」

  三小姐哭喊道:「二嫂,救我!救我!白舟大叔,你對得起爹嗎?你可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

  白舟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再出聲,我立時捅了你!」

  小廝忙著備船。

  刀尖貼著三小姐的脖子。

  我唯恐傷到了她。

  這時,水中突然鑽出一個人來,猛地從後鉤住白舟的脖子,擒住他。

  那白舟,只警惕著前面,卻不承想,後頭被人暗攻。

  清時得救,「哇」地哭出聲來。

  水中鑽出的人,是呂圭。

  他必是從遠處的岸邊跳下運河,是而,白舟沒看見他。他從水中一路游過來,攻其不備。

  片刻的工夫,呂圭像捆粽子一樣,將白舟捆得嚴嚴實實。

  清時受了驚嚇,不斷地撫著胸口,但看見呂圭,卻強撐著嘴硬道:「誰稀罕你個討厭鬼來救我!」

  呂圭白了她一眼:「那好,我這就把你丟進河裡餵魚。」

  「你!」清時漲紅了臉,氣得離開。

  途經我身邊,她悄聲說:「二嫂,你讓人趕緊給他找身乾衣裳來,濕漉漉的,吹了風,該傷寒了。」

  我道:「便讓他傷寒吧。誰讓他總惹我家小姑不悅呢。」


  「二嫂!你好歹看在他給你算了這麼久的帳……」她說了一半,意識到我在逗她,連忙跑開了。

  我囑幾個小廝護送她回府。

  呂圭與我道:「二少奶奶,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人起了叛心,留不得。」

  轉而,他又道:「明日,我押著他往各個分號走一趟,讓所有的夥計都知道,吃裡扒外是什麼下場。這件事,吳掌柜不宜露面,他在柜上十年,熟人多,想必有許多顧忌。我是個新人,做這事最為適宜。」

  我點點頭。

  這個呂圭有勇、有智,且圓通機變。

  說得正合我意。

  這夜的事過後,整個揚州府,皆傳著程家二少奶奶手段之狠、商道之精。

  無人再敢來打程家的主意。

  柜上的夥計個個馴服。

  生意越發紅火。

  老夫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呂圭這個人,特地著人叫進府去兩回。她向我說,呂圭這孩子,是如何知好歹,如何會說話,只可惜門第差了些。

  我並不多言,只說諸事依母親裁奪。

  不覺到了四月。

  杏子梢頭香蕾破,淡紅褪白胭脂涴。

  小樓一夜,風雨悠悠。

  城中有賣花女,提著小籃賣著杏花。

  這日早起,我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只聽得枝頭喜鵲叫個不停。

  晌午,外頭鑼鼓喧天。

  官差騎著高頭大馬來程府。

  我連忙扶著老夫人出門相迎。

  那為首的官差滿臉堆笑:「府上大喜,府上大喜,程家二爺高中了!」

  因杏花開的時節放榜,故而叫作「杏榜」。

  老夫人「哎呀」一聲,眼淚流下來:「我淮兒,我淮兒中了?」

  官差道:「千真萬確,頭起快馬來報,二爺乃頭榜第三名!」

  老夫人念佛不斷。

  闔府僕婦小廝齊刷刷跪在地上:「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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