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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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拉著我的胳膊:「二嫂,這個人是個無賴,咱們報官吧。」

  我笑著擺擺手。

  這人是有些軸,但也總不至因這樣的小事去見官。

  看他衣衫、鞋履皆是洗得發白了的,可見他手頭困窘。

  不要銀子,可見他不是圖財。

  我想起前些日子讀過的《陶朱公理財十二則》的話:能識人,知人善惡,賑目不負;能用人,因財器便,任事可賴。

  這個清寒的男子,眉宇間漾著聰慧,或是個可用的人才。

  柜上的帳房先生,因有了年紀,年底請了辭。現時許多事務都壓在吳弼一人身上。正是用人的時候。

  我向他道:「公子,鞋履,我家小姑是萬不能為你縫補。但我這裡,可以給你一條謀生的出路。到我家柜上做個帳房先生,何如?」

  他輕咳了兩聲,知我察覺了他的窘境。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小姐,點了個頭。

  我道:「公子怎不問月錢多少?」

  他拱手道:「夫人既請在下,便不會虧了在下。」

  我笑道:「這話明白。節後,到東街程氏茶莊,找吳掌柜,說是二少奶奶安排的即可。」

  他俯身向我和三小姐行了個禮,便踏著壞了的鞋履遠去,消失在熱鬧的人群中。

  三小姐嗔道:「二嫂為何要請他回來?」

  我拍拍她的手,道:「清時,我瞧著,這位公子有凜然之氣,不像壞人。今日元宵佳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與他碰上,焉知不是一種緣分?你莫要再氣惱了。」

  她歪著頭,惆悵起來。

  我知她又想起了秦明旭,只是礙於顏面,不肯再提。

  自在秦府,秦明旭拒絕了她的婚配之意,三小姐便再也沒提及這個人。

  雖不提,卻難忘懷。

  偶爾,熱鬧到極處,或是一句一詞,或是一花一木,都能讓她恍然失神許久。

  我指著漂亮的兔兒燈,分散她的憂愁。

  已然到了二更時分,可街頭的人毫無疲倦之意,煙花興致勃勃地燃著,彩燈興致勃勃地流動著。

  然經過方才的事,三小姐似是疲倦了,她挽著我的手歸家。

  行至渡江橋,我卻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是程家柜上的一個老夥計白舟,據吳弼說,來的時日比他還早。

  白舟正與商會上一個叫作陸隅的茶商說著什麼,時不時看一眼四周,很小心的樣子。

  我跟三小姐說:「清時,你先回家,二嫂這裡有件事,得弄明白了再回去。」

  「二嫂,何事啊?」

  我看著白舟道:「生意上的事。」

  她沒有多問,說了句「那二嫂你一個人多加小心」便去了。

  我貓著腰,悄悄潛到一棵大柳樹後,繼續盯著那兩人。

  陸隅說了一句什麼,急急地將一包東西遞予白舟,白舟接過塞入懷中。兩人互相點了個頭,分開。白舟往東,陸隅往西。

  我跟著白舟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見他走進一條小巷子。

  我剛想走進去,身後一個人猛地拉了我一把。

  我扭頭,竟是秦明旭。

  我低聲道:「你跟著我做甚!」

  秦明旭拽著我走到大路,方鬆了手。

  「並不曾跟著你。只是那會子在橋頭,見你躲躲閃閃的,心下好奇,又恐你入了什麼圈套。不放心,便來看看。」秦明旭不慌不忙道。

  我罵道:「都怪你打岔!跟丟了!」

  他搖搖頭:「做了壞事的人,最怕被人當場捉住。你如此窮追不捨,就不怕他惱羞成怒,對你行兇麼?」

  他想了想:「再者說,你就算此時拿下白舟,有何用?你連他們到底想做什麼,都不清楚。他們大可以推得一乾二淨。沒了白舟,還有別的夥計,難保不會有另一個人被他們收買。」

  我沉吟會子,冷靜下來:「得等到事破,抓住陸隅的痛處,他們才再不敢來作祟。屆時再懲處白舟,殺一儆百,讓所有的夥計都再不敢吃裡扒外。」


  秦明旭拊掌:「說得好!」

  年底,梁大人將程氏茶點為貢茶。商會裡其餘的茶商,白白費了許多心思,皆成了陪襯。他們是不甘心的。

  商場如戰場。

  他們想跟我玩兒陰的。

  《史記?貨殖列傳》有言,奇計勝兵,奇謀生財。

  我若無一點手段,在這揚州府,何以立足?

  在爾虞我詐的商賈群中,何以將程氏茶莊經營下去?

  我思量著。

  秦明旭道:「用之,觀之,控之,佯之,縱之——」

  他將手一握:「滅之。」

  我點點頭,俯身道:「多謝。」

  說完,我欲轉身離去。

  他喊住我:「祝桑榆——」

  我扭頭,一愣。

  「你怎的這樣叫我?」

  他攤攤手:「你不讓我叫你小姐,我就叫你的名字,有何不對嗎?我頂不喜歡稱一個女子為某某夫人,好像冠了夫姓,就失了自己似的。嫁作人婦,就不能做自己了麼?」

  「隨你怎麼叫。」我不欲與他爭執。

  他道:「五日前,我去東昌府處理了一下分號的事務,見到了祝老爺……」

  聽他提及娘家,我心裡悠悠一晃,少頃,忍不住問道:「我爹他如何了?」

  他道:「祝老爺身子骨兒似乎不太好,他說,年下里患了咳疾,吃了十來副藥,不見好。」

  我沉默著。

  爹酷愛飲酒,想來是身子虧空了。

  他道:「祝老爺還是惦記你的。他知道我是從揚州府來,便問我,可曾見到你,你在夫家好不好。」

  我冷笑道:「恐怕不是惦記我過得好不好,是指著從我這裡要銀子吧。」

  秦明旭嘆了口氣,半晌才道:「你何苦說這樣的狠話。心裡總歸是狠不起來的。」

  我竭力止住想要落淚的酸澀。

  這句話竟像是從我肺腑里過了一遍似的。

  字字懇切。

  憑是如何怨,如何心傷,到底是放不下。

  「你好好照顧自個兒,便是最大的周全了。」秦明旭道。

  天上倏爾炸開一朵大大的煙花。

  我在燈火的喧囂中回了府。

  沒多久,收到父親的家書。他說,秦明旭買了祝家十車的花釀,還給他介紹了許多主顧,知他咳疾,送了上好的阿膠給他調理身體。父親以為是因秦明旭與程家交情的緣故,大大地謝了親家和姑爺。

  我握著家書,喝了半盞秋野茶。

  秦明旭曾把他對我的好解釋為「報恩」。這恩報得,已經太多,徒亂人意。

  幾時一併還他個大人情才好。

  新來的帳房先生辦事極之穩妥。

  吳弼喜得無可不可。

  「二少奶奶,您從哪兒弄來呂圭這麼個人。他雖年輕,竟比許多老先生還認真。來了不到七日,把歷年來所有的帳本重新梳理抄錄了一遍,打理得是井井有條。不僅如此,他還標出大主顧的往來銀錢、數目,總結歸納,提出不少有用的意見。」

  呂圭沒來之前,吳弼忙得腳不點地。

  呂圭來了之後,吳弼有了多餘的閒暇,可以更好地維繫主顧。

  他非常喜歡這個少年。

  我笑:「我呀,燈節的時候,從街上撿的。他的名字倒是有趣。呂圭。呂不韋,白圭,可都是商道巨子啊。」

  呂圭話不多,眼裡卻有活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細細瞧著,他是個經商的好料子。

  唯有三小姐偶爾出現在柜上的時候,他便軸了起來,如刺頭一般,專愛與她鬥嘴。

  三小姐每回氣得要命,回頭慢慢想出許多厲害的話來對付。

  兩人較著勁一般。

  我並不勸阻,也不許吳弼勸阻,由著他們。

  三小姐有了這麼個冤家,興許心頭的苦悶會少些。

  我從未放鬆過對白舟的警惕。


  暗中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兩個月下來,他暫沒有什麼異常。

  我日夜枕戈待旦。

  很快,到了三月。

  高柳早鶯啼,長廊春雨響。

  一場春雨下來。

  到了收春茶的時候。

  東南西北,各路訂單紛至沓來。

  徽州茶園的新茶一車車地運過來,柜上整日飄散著清香、鮮潤的味道。

  春日,充滿生機。新茶亦充滿生機。

  碼頭上,吳弼盯著夥計們裝貨,披星戴月。

  我在府中看著《西遊記》,院中一片奼紫嫣紅。

  我閱至第十七回: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荷華從外頭走進來,壓低聲音,道:「二少奶奶,白舟動手了。」

  我放下書,笑了笑:「好。這一回,且看觀世音如何收伏熊羆怪。告訴吳弼,今夜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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