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假借查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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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鬧!你假借貢品出事的由頭,將我帶來,可知我有多憂心!貢品出事,是殺頭的罪過,能鬧著玩麼?」我厲聲道。

  從上轎到現在,心一直晃著,像斷了線的紙鳶。

  年節上京的貢茶,我與吳弼熬了幾日,盯著夥計,出庫,裝船,一步都不敢馬虎。

  若果真出了事,便當真是飛來橫禍了。

  馮高沒有見過我如此惱怒的樣子,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著濕漉漉的眼。

  「姊姊,我就是想同你一起過除夕。我怕你不來,才想了這麼個法子。」

  我下了轎。

  他一把拉住我:「姊姊,你來都來了,多待會子吧。我……我要審你。」

  我氣極而笑:「你倒是說說,審我什麼?」

  「姊姊忘了我是東廠的人麼,找個理由可是太容易了……我要審你,賄賂戶部梁大人的事。」

  「胡說八道!梁大人是清白之官。」

  他一本正經道:「清不清白,總要審過才知道呀。東廠為陛下查案,所有人等,一律都要配合。所以,姊姊,你走不得。」

  我瞧著他:「馮廠公如今大權在握,只要張張嘴,想陪你過除夕的人怕是能從崇文門排到揚州,你又何苦千方百計叫我來?」

  「我才不與旁人一處。」

  眨眼間,他像獻寶一樣,歡天喜地道:「姊姊,你站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就一會兒,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進了屋內,三步兩回頭:「姊姊,你別走丟了——」

  電火石光間,我莫名覺得他的這句話有幾分熟悉。

  我輕輕捂住頭。

  最近累狠了麼,怎麼腦海中竟有了幻影。

  冬日的庭院清清冷冷的。

  須臾,一陣鑼鼓聲,一頭栩栩如生的獅子躥到我面前。它蹦著、跳著,眨巴著眼睛,搖頭擺尾。一個彩球飛過來,獅子騰空一躍,猛紮下去,一下就逮住了彩球。

  好靈活的舞獅!

  我喝了聲彩。

  馮高掀開獅頭,露出面孔,雙眼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我贊道:「想不到你還有這等技藝。很好。」

  他忍不住問道:「姊姊在東昌府的時候,看過舞獅麼?」

  我搖搖頭。

  小時候,母親甚少允我出閨閣。許是母親膝下寂寥,只生得我一個的緣故。是而,看得分外緊要,愛之惜之。有幾回,母親帶我出門,遠遠看見舞獅舞龍的,便繞開了。母親說,莫到人雜處,恐磕到碰到。

  馮高見我搖頭,失落極了。

  我不知他的失落是從何處來。

  他擡頭:「姊姊,你再做一回糕餅給我吃,好不好?我在京城實在是孤獨極了。」

  孤獨。

  怎麼會呢。

  京城是最熱鬧的地方。

  他站在天下最大權勢的邊沿,該是最熱鬧的。

  可他說起「孤獨」時的樣子,像黃昏的風雨,酒後的海棠,西樓的月。

  我不由自主地點頭:「念你與我是同鄉,我做給你吃。」

  他揚起嘴角笑了。

  不可否認的是,對於馮高,我總有一種難言的親切感。仿佛冥冥之中,他是我很重要的一個親人。從在馬車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便發現了。鬼使神差地站在渡口,堵住想要追殺他的人。

  糕餅做好。我端給他。

  他不顧燙,抓起,吃了一口。

  外頭,炮竹聲連天。

  這會子的揚州城,大概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吧。

  他忽然說:「姊姊,這是我這輩子過得第二開心的一個年。」

  我笑:「傻不傻,什麼這輩子,你才多大?一輩子還長著呢。」

  「你怎麼不問我,第一開心的年是什麼時候?」

  「好好好,我現在問你,第一開心的年是什麼時候?」

  「姊姊敷衍。」他賭氣,背過身去,糕餅卻並不肯放。

  「既惱我,就莫吃我的餅。」


  「如何說是你的餅?你能叫得它答應麼?」

  你能叫得它答應麼?

  你能叫得它答應麼?

  光岳樓前,一個髒兮兮地挽著袖子的小女孩緊緊護著一個同樣髒兮兮的小男孩,她朝著一個闊少爺喊道:「憑甚說偷了你的錢?這銀錢又無記號,你說是你的,你能叫得它答應麼?」

  我的頭劇烈地痛起來。

  天旋地轉。

  我扶住額,一個趔趄。

  馮高連忙扶住我:「姊姊,姊姊你怎麼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不惱你了……」

  他居然流淚了。

  我坐下來,馮高手忙腳亂地遞茶與我。

  我喝了半盞茶,慢慢平靜下來。

  我向他道:「莫緊張,無礙。」

  他沉默地坐在我身邊。

  外頭煙花的光亮映得屋裡時明時暗。

  半晌,他問道:「姊姊,你過得快樂麼?」

  我想了想,點頭。

  「我要的不多,故而,很容易快樂。」

  他笑笑,似想說什麼,又恐我頭疼,小心翼翼地斂了口。

  我問道:「你這回來揚州,是辦什麼差?」

  「我不過是想來看看姊姊,便跟陛下說,趁著年節,來揚州查鹽稅。陛下允了。」

  「你切莫用手中的權力做構陷忠良的事。」我認真囑道。

  他擺擺手:「姊姊,這些事,我心裡有分寸。官場上的事,你不懂。東廠除掉的人,多半是陛下想除的人。東廠是陛下的眼,陛下的耳,陛下的手。」

  街上打更的更夫拖著長長的聲調喊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我起身道:「我該回去了。府中的人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呢。」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走到門口,他喚了一聲:「姊姊,新年好。」

  我回頭,沖他笑了笑:「新年好。日日好。」

  他也笑起來,看著我踏著煙火的餘溫離去。

  回到府中,荷華站在院落等我。

  很深的夜了,她衣衫單薄地站著,見了我,她三步並作兩步迎上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二少奶奶,您沒事吧?」

  我搖搖頭:「沒事。一場誤會。官府問明白了,便把我放了。」

  她僵著的身子鬆緩下來:「二少奶奶去北院老夫人處回個話吧。老夫人交代過,不拘二少奶奶多晚回來,跟她說一聲,好讓她安心。」

  「嗯。」

  我走到北院來,老夫人臥房裡的燈還亮著。

  我回明白了。

  她方安歇。

  正月間,老夫人忙著帶我走訪親友。

  這是我嫁到程家的第一個新年。

  故而,非常鄭重。

  元宵節那日,入了夜,揚州城燈火如晝。

  各色花燈,流動如霞。

  三小姐嚷著要我與她一同去看燈會。

  我不欲去湊熱鬧。

  她拉著我的手:「走吧,二嫂,燈會一年一次,錯過就沒了。」

  我無奈地笑笑,同她去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燈會上人山人海。

  有把式表演噴火,也有江湖伶人耍猴戲。

  圍著看熱鬧的人,一會兒拍手,一會兒大笑。

  我與三小姐竟被人流衝散了。

  我喚著:「清時,清時——」

  我急了。

  她一個閨閣在室女,若是遭遇了壞人,可如何是好?

  我問一旁看熱鬧的老嫗:「大娘,勞煩問您,可有看到我家小姑,穿著黃色的裙襖,梳著辮兒,這麼高……」

  我比劃著名名,老嫗道:「似是往西邊去了。」

  我連忙往西邊走,終於在橋頭處找到了她。

  她似與人發生了口角,正在爭執著。

  「清時——」我喚她。

  她扭頭見了我,道:「二嫂,此處有個無禮之人。他非說我踩壞了他的鞋履。」

  我上前去,見她旁邊站著一個男子,長眉若柳,身如玉樹,穿著葛布衣裳,清貧中卻透著一股凜然之氣。

  我問道:「這位公子,鞋履多少銀子,我們賠了便是。」

  那男子拱手:「這位夫人,非是世上的事都能用銀錢了結。在下這雙鞋履,乃亡母親手所做,意義不同尋常。」

  三小姐氣道:「哼!過來過往那麼多人,憑什麼說是我踩的?」

  那男子道:「小姐,過來過往那麼多人,怎生在下沒找別人?必是有緣故。」

  三小姐杏眼圓睜:「賠銀子還不知足,你到底想怎樣?」

  「在下想讓小姐修補好這雙鞋履。」那男子不疾不徐道。

  三小姐臉紅了。

  給男子補鞋,意味著什麼,她是知道的。

  「痴心妄想!」

  那男子道:「既如此,在下便與小姐耗在這裡。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橫豎,今晚有燈有月,美景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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