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寫信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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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上,大少奶奶告訴我,她前些日子去京城辦事,遇見了荀小姐。那荀小姐是如何如何的客氣,與她是如何如何的親密。兩人同去逛燈市,同去買胭脂水粉,同下酒樓,竟是比親妯娌還親。

  末了,她寫道:有道是,曲妙人不能盡和,言是人不能皆信。但大嫂少不得還是要與你說一句實話。且不提老二,連大嫂都覺得,你差荀小姐多矣。你莫要怪老二與荀小姐來往。

  她是故意寫給我看的。

  唯恐下人遞錯了院,還特地寫著:二少奶奶親啟。

  她終是有了復上次之仇的良機。

  「莫要怪老二與荀小姐來往」。她分明是希望我怨上程淮時的。此時,我與他分隔千里,正是離間的好時機。

  一旁的老夫人見我面色不豫,拿過信函,看了起來。

  須臾,面色鐵青,連連說著:「不像話,不像話……」

  我道:「母親,兒媳沒有怪二爺的意思,只是想著,二爺為求功名,離家去鄉。大嫂這個時候來信如此說,實在是不妥。」

  老夫人握著我的手,攜我去北院,一疊聲地囑人去廚房傳我愛吃的菜餚。

  她道:「這個玉珍,真是越來越糊塗了。上次,她犯下大錯,難得你寬容。如今,她不僅不感念,反倒調三窩四,無事生非地胡唚,來氣你。桑榆,你萬莫吃心。淮兒他……不會的。」

  老夫人上了年紀,是極喜熱鬧的人。程家再度拿下貢茶的份額,她命人將府中里里外外都掛上紅燈籠。

  「桑榆,明兒傳一台戲來府里唱。咱們娘倆兒好好地熱鬧熱鬧。」

  「聽母親的。」

  我悄然向荷華道:「跟廚房說,別只做我愛吃的。多煮些甜爛的吃食。」

  有了年紀的人,喜食甜爛之物。

  北院,飯菜端上來。

  老夫人見了,不免又嘆息一回:「桑榆,你真真兒是好孩子,再周到不過的……」

  她輕輕拍著我的手:「那荀家的姑娘,我是不看好的。從前,你沒嫁過來的時候,她便與淮兒走動得勤。一個閨閣姑娘家,不在深閨繡花,四處跑來跑去,跟江南的士子們混在一起組什麼詩社,泛舟游湖,你說說,成個什麼體統?她父親竟是不管,由著她胡鬧。荀大人出事的時候,她也不知道避嫌,險些連累我淮兒。我氣得了不得。這回,淮兒去京城,不想,她又跟著去了。我需去封信函,跟淮兒說,讓他莫要沾惹這個荀姑娘。桑榆,你放心……」

  她小心地看著我,唯恐我惱了。

  我卻沒有惱了的樣子。

  反勸慰她道:「母親,二爺不至如此沒分寸。大嫂的話不能盡信。」

  她鬆緩了一口氣,道:「桑榆啊,你真是明白孩子。」

  一頓飯,吃得百感交集。

  晚間回到西院,小廝過來通稟:「二少奶奶,又有一封家信來,是二爺寫的。」

  我接過,打開,上面工工整整、筆力勁挺的,確是程淮時的字。

  「吾妻如鑒,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為夫在此,諸事皆安,吾妻勿念。旬日前,見張大人,其學識之淵博,胸襟之廣袤,實令人嘆之。聞妻在府中料理中饋,大為妥當,為夫甚慰。早起晚間,莫驚了風。念念。切。淮時夫。」

  我將他的信函撫平,細細夾在書本中。

  他沒有提及荀姑娘。

  是不想提呢,還是心中坦蕩,不必提呢?

  他應是不會有意瞞著我的。

  夜裡,睡在榻上,飄飄乎做了一個夢。

  舞劍的淮時,一身雪白的衣裳,不染塵埃。

  子半醒來,三分惆悵。

  翌日,天兒甚好。

  陰霾的冬日不可多得的陽光,灑滿庭院。

  老夫人請的戲班子來了,咿咿呀呀地在台子上唱著《繡襦記》。

  「我生薄命如蓬轉,蘭似香焚膏自煎。錦屏空把青春賤,百歲流光箭離弦。青春一去遲暮感,桃花人面悵當年。孽冤解脫休留戀,莫聽潯陽商婦弦……」

  聲音淒淒哀哀,如攀爬的藤蔓,將我圍繞。

  積雪化盡了,院子裡濕漉漉的。

  我斜靠在椅上,心裡也濕漉漉的。


  梧桐樹上的葉子不見了,地上卻到處都是它的身影。時有風來,拉起葉子,蒙昧地舞著。

  荷華忽地俯身在我耳邊,急急道:「二少奶奶,方才婢子的妹子捎信來,孩子病了,渾身高熱,一天一夜了,還未退……婢子得出府一趟,向二少奶奶告會子假……」

  我起身,道:「我與你一同去看看。叫上城中最好的大夫。」

  她感激道:「怎好勞煩您,怎好勞煩您……」

  我拉著她便走。

  馬車行駛了一盞茶的工夫,到了上迴路過的茶肆。

  荷華下了馬車,便奔了進去。

  然,待我進了屋內,卻見吳弼在裡頭。他很是細心地給孩子餵藥,一匙一匙,吹得不燙了,才送入孩子口中。孩子額上敷著毛巾,小臉兒燒得紅通通的,口中不斷喊著:「姆媽,姆媽……」

  吳弼將毛巾取下,在門後的銅盆處浸了涼水,絞一絞,復又敷到孩子頭上。

  他對這裡很熟的樣子。

  不似第一次來。

  荷華紅著眼圈,手無足措。

  吳弼餵完藥,不敢看荷華,向我俯身行了個禮,便離去了,口中只說著柜上還有事忙。

  我推了荷華一把,示意她追上去。

  荷華眼神隨著吳弼遠去,腳上卻動彈不得。

  「我……我……」

  她沒能邁出一步。

  似乎,那一步是世上最難走的一步。

  她不敢愛,不敢信,不敢託付。

  床上的孩子醒了,睜開大大的眼,看著荷華,看著我,轉而露出笑臉。

  那樣乾淨的笑,笑得我心裡軟軟的。

  我上前逗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松果。」

  我指著荷華,問道:「你知道她是誰麼?」

  孩子重重地點了個頭:「大姆媽。」

  「姨娘帶你回府,你可以天天見到大姆媽,好不好?」

  孩子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不好。大姆媽做事很辛苦,我不給她搗亂,我乖乖的。」

  我心裡一陣酸。

  其實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什麼都知道。

  年光易過。

  不知不覺,已到除夕。

  府中飄散著年糕的香味。

  老夫人說,南方的除夕,是一定要吃年糕的。年糕年糕,年年高。

  管家和小廝們一大早便點了炮仗。

  我帶著荷華和小音去集市。

  小音興奮地嘰嘰喳喳:「小姐,這是咱們離了東昌府的第一個新年呢。揚州真是不同,這麼多的花燈。酒家店家都不歇市……」

  買了許多精巧的小玩意兒回府,剛進大門,東西還未來得及放下,卻見院裡森森站著幾個官差。

  為首的官差道:「程夫人,貢品出了事,請跟我們走一趟。」

  我心裡倏爾敲開了鼓。

  官差們似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催促著我上轎。

  荷華道:「官爺,行行好,好歹讓我們二少奶奶在府中過完年吧。」

  官差們不理她,擡著轎子就跑。

  轎子徑直擡到府衙內的一處小院,停下。

  轎簾掀開。

  一聲輕笑。

  「姊姊,別來無恙。」

  擡頭,竟是一身紅袍的馮高。他薄唇粉面,狹長的鳳眼裡,滿是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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