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程家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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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是初見時那個不由分說為我醫腳的人。

  只顧自己覺得是為我好。

  卻不顧我的想法。

  幼年時,母親說過:一字兩頭平,戥秤不虧人。

  於我而言,虧欠別人,倒是種負累。

  我起身,將銀票還與他:「秦公子這是幹什麼?平白無故地,我拿你的銀子做甚。」

  他見我如此堅決,不作聲了,眼睛卻朝門外看去,像是在等著什麼。

  這廂,那些催債的人一個都不肯走,守在堂中。

  我咬咬牙,悄然與吳弼說,讓他拿珍珠去典當。

  吳弼遲疑道:「二少奶奶,若典了這寶物給大少爺還風流債,讓老夫人知道了,病情該是雪上加霜了……」

  「我知。這些人堵住門,鋪子裡的生意都沒法做。先去押上,解了這燃眉之急。過幾日,再想想法子,催貨款。」

  正說著,外頭走進來兩個人,吳掌柜連忙迎了上去,拱手道:「錢掌柜,孫掌柜。」

  轉頭,與我道:「二少奶奶,這便是泰興兩位商行的掌柜。」

  我頷首。

  才說的泰興那邊貨款收不回,他們這會子來做甚呢?

  那兩個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邊站著的秦明旭。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見他們看向秦明旭的眼神里有些懼怕、有些憎惱,又有些拿他沒辦法的無奈。

  他們緩緩地從袖口摸出銀票,道:「吳掌柜,這是今日那幾車貨的款項,您點點。」

  吳掌柜大喜,接過,點過後,道:「分文不差。謝過二位。」

  他們抱拳,道:「銀貨兩訖。告辭。」

  吳掌柜直送他們出了門外,回來,與那些討債的對帳、結清。

  那些人可算是走了。

  店內安靜下來。

  外頭的雨仍是在下著。

  南方的冬雨與北方很是不同。

  如煙飛漠漠,似露顯淒淒。

  草色暗暗。

  門外的兩株梅含蓄低頭。

  我心內納罕,泰興的商家態度不會無緣無故轉變如此之快,定是有人做了什麼。

  想起他們看秦明旭的眼神,我道:「是不是你?」

  他笑了笑:「我不懂你說什麼。」

  「你使了什麼手段?」

  他低頭,摸了摸鼻子:「橫豎,我又不是什麼好人。你不必知道。」

  爾後,顧左右而言他:「上回在東昌府,聽人說祝家小姐最是善畫。小姐,你能不能送幅畫給我?」

  我被他氣笑。

  哪有人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是好人?

  「跟你說過多回,莫要叫我小姐。」

  他渾然不理。

  就是不肯改口。

  我與吳弼對完帳簿,起身,往外走。

  秦明旭道:「小姐,我想讓你畫一幅牡丹。我母親心心念念,想去洛陽城看牡丹。一直不得空兒。下旬便是她的生日。我想儘儘孝心。」

  我停住腳步。

  聽了秦明旭的話,讓我想起我的母親來。

  世間的芳菲熱鬧,母親永遠瞧不見了。

  她病入膏肓的時候,還握著我的手,跟我說:「桑榆,我的兒,母親生於膏梁之家,半生富足,沒遭過苦楚。生死有命,母親沒什麼可怨的,唯擔心我兒。你父親是個沒主意的,母親在一日,你好過一日,母親不在了,你可怎麼辦……」

  後來的日子,印證了母親的話。我每每想起她,便是無盡的思念與荒涼。

  我向秦明旭道:「七日後來取。」

  他抿了抿嘴:「好。」

  秦明旭走後的一個時辰,吳弼便從揚州城中商幫的人那裡打聽到今日是怎麼回事。

  秦明旭命人綁了泰興那倆商家的家人,勒命他們還錢。

  想來,他在趕往鋪子之前,做了兩手準備。

  一,是幫我催款;二,是送來銀票。


  萬無一失。

  「秦公子下手可真挺黑的。」吳弼嘆道:「若是二爺在,一身書卷氣,是斷不肯做這些事的。」

  都道是,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聯想到那日在船上,秦明旭的小廝與盜匪勾結。

  「天盛樓」商號遍天下,秦家的買賣做得如此之大。作為掌家人,秦府的嫡長子,秦明旭必不是吃素的。

  至於程淮時,他有著士人的理想。

  吳弼早早就告訴過我,程淮時秉承太爺之志,一心想著的,是科考之事。生意,不過是維穩罷了。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只是,我,又欠了秦明旭一回。

  天黑的時候,雨終於停了。

  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就像午睡後乍起的心。

  茫茫然不知何所。

  大少奶奶幾番催促。北院老夫人也派了丫鬟來問。我帶著小音到小廚房做了我家鄉的糕餅,小心地裝進食盒裡,這才起身,準備出發。

  無論是為著大少爺,還是為著程淮時,我得去找馮高一趟。

  荷華為我披上白色的大氅。

  冬日的夜晚,寒氣浸人。

  東廠的人皆安置在府衙。

  我帶著荷華尋了過去。

  那些小太監們今日在程府見過馮高待我的不同,故而分外客氣。

  一路指引著我,到了一處小院。

  小太監帶我到抱廈,道:「程夫人,馮公公正在與知府劉大人談事。您稍等一會兒。等他忙完了,就來見您。馮公公特意吩咐過,旁人來,不見。您來了,一定得見。」

  我示意荷華摸出一枚銀錠子遞與他。

  「辛苦公公,拿著喝盞粗茶吧。」

  小太監接過:「程夫人真真兒是客氣。」

  「應當。」我笑道。

  小太監退下後,我坐在抱廈,心裡好奇,馮高與劉知府會說些什麼。

  我悄悄走到內室的窗外。

  裡頭傳來「咚咚」的叩頭聲。

  「下官狗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馮公公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啊。您在陛下跟前兒美言幾句,此事就像一陣風,刮過,便過了。從前給曹廠公的,下官雙數給您……咱們富貴共享……」

  馮高的聲音依舊輕緩。

  「劉大人請慎言,誰跟你是『咱們』?好好兒說話,莫要拉拉扯扯的。」

  「下官失言,下官掌嘴。」

  他果真打起了自己嘴巴子。

  馮高道:「劉大人,上香拜佛乃人之常情。怕的就是,拜錯了廟。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下官有眼無珠。」

  「陛下見了狀紙,大怒。馮某為陛下辦事,自然心裡眼裡只有陛下。不為陛下查清楚,可是有負皇恩吶。曹廠公犯了天顏。今日的東廠,已不是昨日的東廠了。他與你聯手做的那些事,與馮某何干?」

  劉知府話裡帶了哭腔:「荀糧道一案,牽涉江淮幾十名朝廷命官,您不能翻案啊……」

  「你們便是都死了,與我何干?」

  馮高的聲音就跟冬日的雨水一樣清冷。

  「馮某最是喜歡看人血。人血比花可好看多了。」

  半晌,劉知府道:「馮公公可是也曾參與的……」

  「嗯?」

  馮高的笑里透著刺骨的寒意。

  他一把揪住劉知府的衣領:「若是你再這般不懂事,明日的雞叫你都聽不到。曹廠公昔日折磨人的法子,馮某不才,略勝一籌。」

  劉知府牙關顫著:「您何苦要替一個死去的糧道申冤?難道您不喜歡銀子麼?」

  「當然喜歡銀子。但陛下的信任更重要。馮某淨身十五年,從給曹廠公打洗腳水起,混到如今。馮某眼裡可沒有對錯,只有輕重。」馮高道。

  「下官……下官……下官馬上去給您打洗腳水……」

  腳步聲往外。

  我連忙退至抱廈。

  劉大人哆哆嗦嗦地去了。

  我起身走上前,馮高見了我,迎了出來。

  他深黯的眼底收了收,美到極致的面孔上湧上笑意。

  「姊姊來了?」

  「我……」我指著食盒:「我給你做了東昌府的糕餅。」

  他一聽,很歡喜,接過食盒,取出一個,吃了起來,吃到一半,孩子氣地眯上眼。

  「離開東昌府十五年,家鄉的味道都快忘了。」

  看著他這般模樣,好似與剛才說出那許多陰毒之語的完全兩個人。

  「你也是東昌府的人?」

  他低頭:「是……不,不是……被賣入宮廷,自然就是宮裡的人。」

  須臾,他擡起頭,狹長的鳳眼看著我:「姊姊來,何事?」

  「我,我想求你,放過程家……」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人辦事,艱難地如履刀尖。

  他捏著糕餅,又吃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子,道:「姊姊乾脆離了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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