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滄時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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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我道。

  那日救下的,原來是東廠的人。

  怪道他的聲音那般特別。

  一種說不出的輕軟與陰柔。

  他將手中的拂塵掖了掖,悠悠道:「是我。若沒有姊姊搭救,我便回不了京城了,少不得要在這揚州府做個無名鬼。哪有現在為陛下效力的馮高呢?」

  他後退一步,從懷裡摸出一塊虎牌,上頭寫著幾個大字:欽差總督東廠辦事太監。

  看來,這馮高回京之後,是得勢了。

  行頭都與從前不同了。

  老夫人、大少奶奶並府中其餘人等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情。她們萬萬沒有想到,我竟能與東廠如此要人搭上關係。

  老夫人賠笑道:「馮公公既與我家兒媳相識,那便是自己人,請進廳內喝盞茶吧。」

  這廂,向管家使個眼色,示意他去預備銀兩。

  馮高擺手:「茶,不必喝了。今日馮高來府上,一為見見姊姊,二麼,是有公務在身——」

  他揚聲道:「程家貨船夾帶之狀紙,已呈見天顏。陛下要重審前督糧道台荀敬一案,現命我等來揚州審辦。勞煩漕軍正五品千戶程滄時大人跟我等走一趟!」

  大少爺這時剛跨過門檻,往家來。

  今日衙門裡休沐,他帶著幾個小廝到集市上買老夫人最愛的醬鴨去了。

  幾個小太監眼疾手快地縛住了他。

  醬鴨掉落在地。

  大少奶奶見狀,抽泣起來。

  老夫人忙道:「馮公公,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我兒素來勤勉……」

  馮高正色道:「老夫人這是在質疑陛下嗎?」

  老夫人俯身:「老身萬萬不敢。」

  馮高道:「放心,看在姊姊的情面上,咱家會讓程大人少受些罪。待案子查明白了,該怎麼樣,便怎麼樣。」

  他又走向我,從袖口摸出一個小匣子遞予我,邪魅一笑,道:「姊姊,我給你帶了京城的胭脂膏子。」

  說完,便離去了。

  那小匣子在我的手心,尚還帶著餘溫。

  程府的天仿佛塌了。

  大少奶奶哭倒在地,向門外遠去的身影喚著:「滄時,滄時……」

  東廠酷刑名動天下。

  光刑具就有十八種之多。什麼夾棍、腦箍、攔馬棍、釘指……聽起來便讓人不寒而慄。

  入了東廠之手的官員,幾乎沒有囫圇著出來的。

  老夫人撚著佛珠,口中不住道:「老二才死,老大這又出了事,菩薩啊,菩薩,程家到底是怎麼了?」

  我欲上前安慰。

  老夫人身子一栽,暈了過去。

  眾人七手八腳將她擡至北院正房,端水的端水,喚大夫的喚大夫。

  我伏在床榻邊,侍候著。

  郎中來了,說是急火攻心,開了幾副藥。丫鬟煎了藥,我一匙一匙地緩緩送進老夫人口中。

  過了好半天,老夫人方虛弱地睜開眼。

  她看著床邊的我,喚了聲:「桑榆——」

  大少奶奶邊用帕子拭淚邊道:「母親,您知道的,滄時在衙門裡辦差,甚少管生意上的事。這幾日更是從未去過櫃檯。程家的貨船就算是真的夾帶了狀紙,也與滄時無關。母親該問問祝家妹子,還有那個吳弼,是怎得招了禍患……」

  老夫人打斷她:「玉珍,現在不是起內訌的時候。一家人要想著如何共渡難關。」

  大少奶奶斂了口,臉上卻滿是憤憤之色。

  老夫人嘆口氣:「桑榆,你與馮公公相識,你大哥的事,你要多上上心,咱們家,不能沒有男丁……」

  說著,老夫人流下淚來。

  她從床褥下鄭重地取出一個黑木盒,打開,裡頭兩顆碩大的珍珠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是程家的傳家寶。你拿去,送給馮公公。多說些軟話。他若是要銀錢,不拘多少,從柜上想法子湊。到什麼時候兒,人都比財重要。」

  「母親……」

  「接著。」老夫人的話裡帶著威嚴。


  我接過,想了想,道:「母親莫急,此事尚不知是福是禍。您想想,荀大人被砍了頭,陛下現命人重新審理,不是要翻案麼?說明陛下懷疑荀大人是被冤枉的。一旦證實,確是如此,遞狀紙的人不僅無罪,反倒有功啊。」

  老夫人道:「你哪知官場中的事。黑黑白白,不過在頃刻間。被東廠冤死的人還少嗎?荀大人的案子沒那麼簡單。重新查案,怕也只是走個過場戲。裡頭牽涉的人太多了。」

  我心裡一陣黑影閃過。

  如若這回仍是沒能沉冤昭雪。程淮時,只怕是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回來了……性命恐也難保……

  烏雲壓了半日。

  冬雨姍姍而至。

  雨點拍打著瓦礫,噼噼啪啪的。

  老夫人道:「病來如山倒。桑榆,我這一躺下,不知幾時能好。這個家,暫且就交給你與你大嫂。你們二人,要齊心協力。」

  她閉上眼。

  我俯身告退道:「母親好生休養。兒媳先去了。」

  出得檐下,荷華默不作聲地撐好了傘等我。

  大少奶奶帶著幾個家丁,急急往外走。

  且不知她要做什麼。

  我剛回西院沒多久,小廝進來稟:「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命人將吳掌柜捆了起來,說大少爺被東廠的人帶走,都是他害的,要將他送去治罪。」

  「砰」的一聲,荷華手中的水盆掉落在地。

  水潑灑得到處都是。

  這是我第一次見冷麵的荷華失態。

  她慌忙拾起盆子,擦著地,不發一言。

  我起身,向那小廝道:「去瞧瞧。」

  雨中,大少奶奶正捆著吳弼往衙門走。

  我喊道:「站住!」

  大少奶奶似笑非笑道:「怎麼?我治個下人還治不得了麼?」

  「母親才說過不要內訌。大嫂就要拿自家人開刀麼?就算要治吳掌柜,也得稟過母親才是。」

  她並不理會我的話,逕自朝前走。

  我思量一番,道:「大嫂,你這樣貿然把吳掌柜送去衙門,有何用?他們難道能同意你拿個夥計去換回大哥?不如,我帶著他私下裡去找馮公公求情。鋪子裡的事,吳掌柜一清二楚。或可向馮公公說明白。」

  大少奶奶停住腳步:「當真?」

  我重重地點了個頭。

  吳弼這才被鬆開。

  他感激地看著我。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荷華,她面上不起波瀾,而握緊的手,分明是鬆緩了。

  她自始至終,沒有看吳弼一眼。

  好像一池靜水,從無大風颳過。

  我帶著吳弼到了東街的鋪子。

  幾個夥計跟我說:「二少奶奶,柜上今日送往泰興的幾車貨,沒收到銀票。對方不知從哪兒聽到的消息,知道咱們家大少爺出了事,被東廠帶走了……往日有大少爺在,人人都給程家幾分面子,從無拖著大宗兒貨款不給的……」

  我正思量著該如何辦,鋪子外頭吵吵嚷嚷地湧來一撥人。

  「拿銀子來!」

  那些人叫喊著。

  荷華站在我身前擋著,警惕地看著那群人。

  吳弼悄聲與我道:「這個是紅雲酒樓的,那個是煙花館的,最邊上那個是花夢招的……都是大少爺素日歡喜的去處。」

  儘是秦樓楚館之所。

  我明白了。

  牆倒眾人推。

  平日,像大少爺這種大客,掛帳即可,年節結算。

  他們今日是打量著程府要完。生恐晚一步,就收不到錢了。於是乎,匆匆聚來討債。

  我向吳弼道:「跟他們核對核對,若確是大少爺的帳,便給他們結了吧。」

  吳弼面露為難之色,附在我耳邊道:「二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前幾日二爺從我這兒支了一大筆銀子去活動,帳面上能動的數目不多了。本以為今兒能從泰興收回幾筆錢,可又出了這事……大少爺這些花費都是老夫人不知道的,往日裡,他會自己想法子填上虧空。現在……」

  我看著那群人。

  都道是,欠風月債,最不體面。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招搖出去。

  我低頭,正猶豫著是否拿今日老夫人給我的珍珠去當鋪押筆錢來救急,厚厚一疊銀票卻出現在眼前。

  秦明旭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

  他將銀票遞與我。

  我不肯接。

  他塞到我手中,道:「不拘你何時還。只要我在,只要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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