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芳華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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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歲歲,四季輪轉,又至驚蟄。

  距景安帝登基已三年有餘,大齊依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蠢蠢欲動的韃靼、南疆等國皆已順利收服;朝中孽黨肅清有效,奸佞俱除;世家氏族一一倒台,休養生息。

  伴隨早春的朝氣蓬勃,在新政的支持鼓勵下,朝堂湧入大批優秀女官,此乃數年間未曾有過的盛況。

  而出身閱微堂的姑娘們亦牢記帝後的恩情與栽培,多數人考取功名後,紛紛進入大理寺、太醫院等官署效力,並於此後數十年間,齊心協力,共同締造了一個強大繁榮的盛世。

  閱微堂的名聲自一鳴驚人起,便愈發響亮,逐漸成為培育人才的寶地。

  不過顯然,這些尚且算作後話。

  盛祈三年春,宸闈薰祓雲輿,滿城綠景穠麗而精緻,經由宮女們的精心打理,一眾花卉與柏木都處於一種合乎規秩的和諧精巧中。

  養心殿內,年輕的帝王近來正為賑濟洪災之事忙得焦頭爛額,指派官員賑災、撥銀子等環節須得層層把關,容不得半點差錯。加之遊歷未歸的父母尚無音訊,他撂筆,疲憊地揉揉眼眶。

  門扉輕響,柔緩的腳步聲在耳邊逐步放大。

  因以往無需通傳卻能於此地來去自如者,唯裴筠庭一人,故當下他並未懷疑,只道:「今天為何晚了這樣久?太妃們又纏著你評理了?」

  無人應答。

  肩上驟然多出一雙手,揉捏的第一下他便覺察不對,後頸掀起陣陣雞皮疙瘩,紫檀木製的龍椅被他推遠幾寸,劃出刺耳長促的「嘶啦」聲。

  燕懷瑾強忍怒火,拂袖而出:「展昭!」

  從頭到腳都經過悉心妝點的女子跪伏腳底,渾身顫抖,宛若一株搖擺於狂風驟雨中無依無靠的孤草,配上那單薄纖細的身形,堪稱我見猶憐。

  只可惜,精打細算演練過的每一步,落在他眼底皆作無用功。

  展昭聞聲立刻小跑著趕到,見狀,暗暗搖頭。

  這已是幾月來第二起了。

  主子猜得半分不差,當出頭鳥產生後,定不乏前赴後繼者。

  起先找來的,是位嫵媚至極的異域美人,那日被狼狽地轟出養心殿後,想必做了深刻的反思總結,故眼下送來的這位,眉眼韻味同裴筠庭可謂有六七分相似。

  對方本以為是投其所好,誰料這一下正中老虎尾巴,炸毛了。

  「屬下失職,往聖上責罰。」

  燕懷瑾並未下令懲戒展昭。

  展元被他派遣跟隨溫璟煦救災,安撫民心;方才他恰好吩咐展昭跑了趟,江公公則奉命去催裴筠庭,僅有以為初出茅廬的守衛交班的縫隙有人趁虛而入實非難事,怪不得誰。

  以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卻難忍觸及底線之事。

  「朕不希望再有下次。」他譏誚地挑起眼尾,「該怎麼處理,你看著辦。」

  「屬下明白。」

  昔年誓言,他始終認真對待,且從未後悔,但仍無法阻隔朝中某些「老古板」時刻強調後宮及子嗣興旺的重要性。其實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老生常談的話,登基以來他聽得甚至能倒背如流。

  親身歷經宮變,年紀相較老一輩稍輕的文官們,對如今后妃一人獨大的現狀未有置喙。

  其一是當今皇后武能賽男兒,才堪中探花,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其二則是因他們或多或少都欠裴筠庭一個人情,少女堅毅的背影,時至今日仍鐫刻腦海中,令人難以忘懷。

  甚至一些老臣勸誡燕懷瑾納妃後,還會遭到年輕文官們的彈劾。

  舉國皆知帝後伉儷情深,久傳佳話。

  若親眼見過他們私下如何相處,便斷不會對此話產生一絲一毫的疑慮。

  朝野流傳甚廣的一個故事稱,新晉的某批官員,有日應召前往養心殿集會,待眾人紛紛踏入殿內,才驚覺那霸占龍椅,趴在桌前身披狐裘睡得正酣的人,竟是鳳儀萬千的皇后娘娘。

  反觀真正的一國之主,從始至終都站在桌旁議事,搞得所有人坐立不安,惶恐至極,誰也不敢高盛談論,唯恐驚擾熟睡的皇后,引來聖上盛怒降罪。

  ……

  午時三刻,姍姍來遲的裴筠庭自展昭口中知悉來龍去脈後,稍作思索。

  燕懷瑾登基以來,評價他年紀輕輕,卻精得像狐狸一類的言論竟也廣受贊同,只因其總愛給文武百官下套,偏還極其隱晦,除極個別人外,皆被繞得七葷八素,而當他們終於察覺異樣時,事情早就塵埃落定。

  譬如內閣老元臣挾先帝名義,意圖逼迫燕懷瑾廣納後宮,開枝散葉,話里話外還暗指裴筠庭失德,婚後至今都未皇室誕下一兒半女。

  燕懷瑾聽罷,連停頓都無,先大談一番國庫空虛,緊接著便開始假設,若後宮妃嬪繁多、子嗣興旺,每月必將形成一筆巨大的開銷。往日辦個宴會都要花掉小山般的銀子,眼下正乃興國的緊要時刻,既有現成的解決方法,何樂而不為呢?

  眾大臣忙點頭稱是。

  見事態順利,他便繼續睜眼說瞎話:「不廣納後宮,實在因為朕擔憂國庫,且此舉有利興國安邦,減少是非。既可節省開支,又可摒除朝堂霍亂,外戚專權。實乃千古萬事之榮幸。」

  眾臣:「聖上高瞻遠矚,居安思危,我等謹遵教誨。」

  唉,擁有一位能言善辯的君主,有時或許並不算得是件益事。

  溫熱的掌心裹覆柔荑,裴筠庭堪堪回神。

  春寒料峭,他的衣衫卻足比裴筠庭的薄了幾層。

  再往前探,便是某片完全由他所獨裁的疆域。

  這是處極盡危險的禁地,他將曾經邊關戰場的風藏在此處,隨時可以將人攪至稀碎——但她依然選擇吻上去。

  錦緞上的瑞獸委地,甘心為他俯首稱臣。

  「聖上想在這兒懲罰我?」

  「罰你作甚?遲到這點小事有什麼值得罰的。」橙金的日光裝裱他雕刻精緻的相貌,多情的眼、鼻、唇,底色儘是春,「討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

  潮濕的吻襲來,聲息翕動,企圖以此蠱惑他,掌握他。

  佛珠「咯啦」脆響,是天雷勾地火的前兆。

  說來好笑,她早前送的佛珠,直至舊得不能再舊,燕懷瑾也依然牢牢地戴在手上。

  每每有人好奇地將視線投向它時,無論對方是誰,無論他們正在談論什麼,他也定會一再驕傲地炫耀:「此乃朕與皇后的定情信物。」

  ……

  歡愉後,裴筠庭被他攔腰抱到內寢休息。

  窗外明光正盛,分明是春色瀲灩,艷陽方好的時候,她卻日日嗜睡,犯春困,睡過上頓還要接著下頓,像不知饜足的嬰孩。

  前幾日燕懷瑾在演武場射箭舞劍,裴筠庭說好陪他練練手,結果還是耐不住睡意,等燕懷瑾抹著細汗回首尋她時,便發現她已獨自在亭下酣然入夢。

  劍眉緊鎖,他收鞘,抖抖披風蓋在她身上,嘴裡絮絮叨叨:「叫你莫來你偏跟來……睡睡睡,就知道睡,睡了也不知蓋件衣服,冷嗎?嗯?」

  裴筠庭成功被他吵醒,睡眼惺忪 :「你又在嘮叨什麼啊……好吵。」

  他沒好氣地將兜帽往前一掀:「自言自語呢。」

  江公公新收的徒弟小李子,被師父提攜至君側伺候已有半月,他為人聰明,肯吃苦肯耐勞,做事愈發得心應手。唯有一點至今無法完全適應——帝後感情如膠似漆的程度簡直駭人聽聞。

  那二位青梅竹馬,相處數十年,竟半點不覺膩味。

  但凡他們待在一塊,皇后娘娘幾步開外必有聖上;帝後私下親密無間,平起平坐,不分你我,一張桌子兩個人是常有的事,於是就連茶水也要備成雙份的;在養心殿時,除去拌嘴和打情罵俏,倆人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流,只因彼此的一個眼神便可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出身市井,家徒四壁,年紀輕輕就入了宮,見慣人心向背,爾虞我詐,是以未曾知曉,原來有夫妻感情可以如此之好,舉手投足間可以如此之默契。

  原來天家也出痴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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