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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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禮部、工部協同策辦,丞相周崇泰督工,太子的婚姻大事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最終於中秋當日促成。

  鋪天蓋地的紅洋溢喜氣,原先還想貪睡的裴筠庭早早被裴瑤笙喚來的人架起,半眯著眼接受妝點。

  添妝時,裴瑤笙將托人做的鎏金嵌寶銅鏡,以及溫璟煦提前定製的寶劍一併塞了進去,還悄悄在她梳妝盒裡壓上張京郊的地契,聊表祝福。

  裴長楓及裴仲寒身為男子,不宜入內,索性起了個大早守在門外。

  裴仲寒開始止不住地傷春悲秋:「大哥,姐姐妹妹都已出嫁,咱家的菜被香豬拱完了,就剩咱倆還沒著落。」

  裴長楓難得沒出言辯駁,嘆息道:「阿娘已替你我相看多時,只是她要先解決綰綰的終身大事方肯安心。」

  「兜兜轉轉這麼些年,他二人終於修成正果,實在令人欣慰。」

  「是啊。」他目光幽遠,眺望天際,喃喃道,「其實嫁不嫁都無所謂,阿瑤和綰綰依舊是我的妹妹,我的血肉至親,而我亦為她們堅實的後盾。餘下的,交予另一人遮風擋雨即可。」

  「唉。」

  裴仲寒潸然淚下,埋首,兩行清淚一行鼻涕,皆印於牆面。

  嫡女出嫁,整座將軍府都充斥喜氣,連府邸上下的花枝,都掛滿紅色帷幔,此亦昭示著燕懷瑾對她的珍重。

  抿上口脂,為時一個時辰有餘的妝點總算結束。

  裴筠庭對鏡檢查妝面時,忽然瞥見站在自己身後的裴苒。

  多日未見,她容光煥發,相較以往精神許多。

  身側的人來來往往,影影綽綽,滿是歡聲笑語,唯留姐妹二人周身安靜,獨自說著話。

  「二姐,妹妹並無貴重的金銀珠寶可作為添妝,哪怕挑出拔尖的也依舊窮酸,讓姐姐見笑了。」

  「無妨,姐妹之間無需客氣。」她嫣然一笑,其美艷程度,幾乎令熟悉她的裴苒都晃了眼,「你肯主動前來,倒更讓我受寵若驚。」

  極盡華美的鮮紅嫁衣上,繡著鸞鳳和鳴的暗紋,少女遠山眉黛長,明眸皓齒,明艷大方。此刻世間所有讚美的措辭,在她面前皆不值一提。

  「其實此番前來,我是想姐姐你道謝,之前一直未尋到機會,今日總算能了卻一樁心事。」裴苒和她在銅鏡中對視,「多謝二姐,使我得以遇見他,結成親事。」

  「左右我只不過同祖母囑託了一句,全憑你們有緣……似乎還未打聽過,是哪家郎君?」

  「郎君名喚宇文章,前些日子的殿試上,有幸高中二甲。」

  她驟然一驚——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

  可還沒能將一面之緣道出,喜娘便匆忙催促她出門。

  太子迎娶正妃,自是熱鬧非凡,說十里紅妝都不為過,隊伍隨送嫁人群從神武門一路行至驃騎將軍府,堪稱聲勢浩大。

  鑾儀衛用紅緞圍著八擡彩轎,統管的周崇泰率屬官二十人,護軍參領率領護軍四十人,負責迎娶新人。

  由於周夫人已逝,便改由裴瑤笙帶著八名隨侍女官,分別在將軍府與東宮敬候,金吾衛統領姜柏延則負責清理自宮門到將軍府的長街路。

  眾目睽睽,滿堂喧譁,裴筠庭手執緋紅團扇,順著銀兒軼兒的攙扶,款款走入所有人的視線。

  她的親人,她的友人,她的愛人,齊聚一堂,目送她鳳冠霞帔,風光出嫁。

  他們面含笑意,眸光平和,轉身卻又在暗地裡抹淚。

  當她的身影出現時,燕懷瑾眼前一亮。

  昨夜他可謂徹夜難眠,正所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險些翻到琉璃院去,遠遠望上一眼。

  但思慮良久,恐生變故,遂作罷。

  他躺在床上望著帷帳頂,整晚的心思,皆用於想像裴筠庭身著緋紅嫁衣的模樣,以及思索如何將它解開的功夫上了。

  畢竟那是他出征前便費盡心思命人畫好,各處細節都經過數次推敲打磨而製成的衣裳。

  人群中,裴長楓俯身背起裴筠庭,邁向雕花的門檻,眾人唯恐不亂地起鬨,圍觀者笑作一片,唯有兄妹二人強忍熱淚。

  千言萬語,唯凝一句:「綰綰,記得常回家看看。」

  「嗯。」她嗚咽道。

  昔年他帶著身高才及膝蓋的妹妹四處玩耍,而今亦由他背著即將嫁為人婦的妹妹走出府門。


  眼瞧著漸行漸遠,似乎幼年扶持相伴的美好時光,再不復從前。

  沒有了入夜時還溫熱的飯菜,沒有了四目相對的調侃,沒有了嬉戲打鬧時的喜笑顏開。

  幸好,那人對綰綰的珍愛,相比他們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實屬慰藉。

  正想著,太子便親身翻下馬鞍,穩步朝他們走來。

  少年丰神俊逸,鮮衣怒馬,所經之處,周身亮堂:「裴綰綰,牽著我的手。」

  「去吧。」裴長楓穩穩噹噹地將她放下。

  團扇後,她朱唇勾起,素手交付於他。

  ……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越過滿大街的歡呼與敬拜,越過神武門,直抵巍峨金鑾。

  森嚴的宮闈眼下也到處掛著紅綢,張貼囍字。

  高堂皓朗,帝後端坐上首,接受朝拜,慈愛地望著這對新人,仿佛透過他們發現曾經自己的影子。

  皇后今日作了妝點,又因數月的調養生息,恢復了幾分精氣神:「開始吧。」

  二人先四拜父母,再虛心接受訓話,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去廟見。

  天家皇室,禮數繁瑣,燕懷瑾心疼她受累,趁無人的空隙偷摸往她手裡塞了一小塊包好的飴糖:「解解饞。」

  裴筠庭口是心非:「包藏私貨,小心受罰。」

  他笑:「別怕,我罩你。」

  百官朝賀,周崇泰代表文武百官致辭:「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禮既成,益綿宗社隆長之福。不勝欣忭之至,謹當慶賀。」命婦們亦然。

  眼看禮程漸入尾聲,光風霽月,明澈疏朗的太子殿下緩緩起身,端起酒杯,當著世人的面,高聲立誓:「今日眾客在此,代為見證。孤與太子妃,自少時結緣,相知相許,情真意切,故立誓——終生不取半妾,不納後宮。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年輕的皇太子渾然不知,此後十幾年,這道誓言將會傳遍大江南北的每個角落,成為人們爭相效仿推崇,封為佳話的經典。

  天地為鑑,山河作聘。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

  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裴筠庭一人坐在床邊,脊背板正。

  她細細回想白日經歷的一切。

  贄禮不用笄,用金盤;翟車用鳳轎,雁以玉為之;桌前合卺酒依古制用匏……方方面面,足其誠。

  走神片刻間,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拂落雲塵,露出紈扇後盛妝的芙蓉玉面。

  柔和燭光的映襯下,他眼中的驚艷與歡喜無處躲藏,端肅了一天的新婦在滿懷愛意的注視中變得鬆懈,傾身擁住眼前人的腰——像這些年裡在承干殿、琉璃院,及樹下的每一次相擁,又好似完全不同。

  「三郎。」僅僅輕而促的兩個字,便足以令燕懷瑾耳廓泛起沸漲得緋紅。

  澄淨的清輝傾瀉,將他們裹挾環抱。

  擡手為她掠起鬢髮,燕懷瑾柔聲道:「累了一整日,早些休息?」

  「好。」裴筠庭順從地點頭,三下五除二地拆下珠翠頭面,又喚來銀兒軼兒卸妝。

  丫鬟們的欲言又止,她權當沒瞧見。

  回到窗前,燕懷瑾貼心地替她解下外裳,兩人面朝彼此躺在鴛鴦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殿上立誓時說的話,都記著了?」

  裴筠庭側身,將手臂墊在腦後:「你動作倒是利索,我瞥見一些老臣似乎想出言反對,誰知尚未來得及開口,你便結束了。」

  他冷哼道:「誰來阻我,結局都一樣。」

  她眼皮漸沉,打了個哈欠。

  「不許犯困。」燕懷瑾戳戳裴筠庭的肩,「還有話要說呢。」

  「你說,我聽著。」

  「……那你聽仔細了。裴綰綰,我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給你安全感。既結成夫妻,必得坦誠相待,這些話此後我說到做到,你且瞧好了。」灑落的光陰吻過眉梢,融著暖意,如同泡在滿池澄澈的水裡,他攥住裴筠庭的皓腕,「婚姻不會讓你成為我的附庸,因為是我千方百計想讓你留在我身邊。往後無論東臨滄海或是北出玄塞,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唯有一點,你不許離開我。」

  「若我離開,你待如何?」

  燕懷瑾未搭腔。

  黯淡的燭火顯得他那狹長的眼尾愈發深邃,結結實實的吻落在她額頭,隨後蔓延到鼻尖、嘴唇、鎖骨、胸口。

  即使嘉禮已成,在擷取這份上天恩賜的厚禮時,仍須抱有十二萬分虔誠與鄭重。

  裴筠庭困意全無,二人裡衣未解,卻依舊吻得難捨難分。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屬於裴筠庭的溫柔鄉,從前他沒法抽身逃脫,如今亦然。

  願得年年中秋月,千里共嬋娟。

  相依相偎,此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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