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慕青至豐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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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暖春,梁京又即將迎來酷夏。

  達國府上下都在為酷夏防暑作準備,宮中的冰井務也開始忙了,置辦冰格,籌備冰務。

  浮沉聽著達道說完梁晏殊,她心裡隱隱覺得不安。

  達道看出了她心裡在想什麼,「娘子是覺得,陛下許是要培養這個晏哥兒?」

  浮沉神色一慌,搖頭,嘆氣一笑,「這些事,陛下自有他的法子,我與書元哥,都無從插手。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南哥兒,過好咱們的日子就好。」

  達道環腰抱緊浮沉,二人靠在窗前,互相逗趣著聊起閒話。

  梁京第二年寒冬,一歲多的南哥兒拈周,抓到了小匣子內的筆墨紙硯四樣。

  達麟在達國府再修繕一處書齋閣,打算開始讓南哥兒從文。

  也是這年寒冬,沈美人在上呈殿觸犯龍顏,被幽禁在遠寒宮中的一處幽地。

  此地無宮女服侍,也無內監和侍衛,常年蔓草叢生。自沈美人觸犯龍顏幽禁在此處後,梁京宮中再無人見過她一次。

  後宮的嬪妃得見陛下的人不多,服侍過陛下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們說起這無聊的後宮生活,言語間多少都帶著埋怨,「這幾年,後宮未曾再添一子,臣妾們也懶得鬥來鬥去了,都習慣了打葉子牌,遛貓逗狗的日子。臣妾們現在覺得,與其惦記著陛下,不如在這四方的天地中,活一個自在。」

  後宮倒是安逸了,前朝的臣子們卻是格外憂心皇嗣。

  他們連著內務院和太醫院來回地跑,都尋不到好法子,最後只得嘆息,「看來,再過些年,得從旁支著手,為梁元國尋皇嗣了。」

  臣子們憂心,開始暗中盤查其餘親王的子嗣,最後,大家都把這個心思放在遠在洛關的五親王身上。

  卿查院連著撥派好些人去往洛關,在洛關城遍布眼線,都在盯著這個晏哥兒。

  他已過九歲之齡,因五親王不重視,故而小小年紀基本可以自立,學堂中的談吐言論,學堂下的舞刀弄槍,這個孩子,都有股韌勁。

  梁京第三年寒冬,齊夫人暴斃在暗室中。

  宮女說送過去早膳未動,內監打開門去探視時,發現人已經涼了。

  梁駱聽聞,擡腳就去了半山殿。

  這是他時隔兩年來,第一次去半山殿。

  這裡雜草叢生,半山殿的守衛都已經撤走了,院內外都沒什麼宮女。元內監帶著梁駱邁過雜草往裡頭走,「陛下,這裡沒什麼宮人,奴才也就只掃了院內一處小路,別的地方都閒置著,陛下小心腳下。」

  到了院內,這裡的乾草有的比人都高了許多。

  寒冬臘月將近,冬雁落在雜草中覓食,殿檐下停著幾隻鴿子互啄,偶有野貓竄出,鑽到雜草中消失不見。

  梁駱擡頭望著天,烏雲密布,像是要落雪了。

  元內監推開門,梁駱邁腳進去。

  殿內的陳設倒很是乾淨整齊,窗前還放了一瓶冬梅插花。

  暖爐燃著炭火,火苗跳動。

  梁駱能聞到,元內監還是很小心地給太后一直用著醒神香,這個香,還是以前在雲殿的老香。

  齊雲斜躺在床上,懷中緊緊抱著戚娘子的牌位。

  她保持這個姿勢,許是也有兩年了。梁駱留意到,她的胳膊都僵硬了,指頭掐在牌位上,因一直用勁,牌位已經有了掐痕。

  梁駱順著矮凳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直到他進來,她都沒察覺到他。

  他坐了許久,緩緩張口,「太后。」

  齊雲慢慢睜眼,看向梁駱。

  那一刻,她的眼神異常平靜。

  就在梁駱還在想第二句時,她很輕鬆的順著阮枕坐起來了。

  無論做什麼動作,她的懷中始終抱著那副牌位。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梁駱,每一個眼神,都像是要把面前這位陛下揉碎,「梁……駱…….」

  她結結巴巴地用盡全力,喊出了他的名字。

  梁駱指指牌位,「太后這三年,抱著這牌位沒動過?」

  齊雲眼神恍惚,依舊死死抱著它,「戚兒,哀家的戚兒……哀家的戚兒,死得太冤了……哀家的戚兒……」


  元內監走到梁駱跟前:「太后這三年,一直抱著這牌位沒松過手。太后也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一到夜裡,就一個人獨坐躺著,嘴裡說些好多話。說著說著就結巴了,不再言語了。有時候時隔半月嘴角抽搐著,也不再發一言。就死死抱著這牌位,怎麼都不鬆手。」

  「她都說了什麼?」

  元內監:「都是奴才聽不懂的,在屠壁的事,還有……戚娘子和鶯太妃在一起的幼時,說著說著就笑,要麼就是哭。」

  梁駱擺手,元內監退下。

  殿內很是暖和,與殿外的冷不相同。

  他起身走到床榻前,與齊雲眼神對視。

  之後,他一把,從她懷中搶來那牌位。

  那一刻,齊雲慌了。

  她用盡全力,死死拽著梁駱的衣角不鬆手。許是這幾年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動作沒換過,她突然伸直了手臂時,這手臂竟覺得抽搐幾下,再沒什麼力氣,松垮掉在被褥上。

  這牌位,於她而言意味著什麼,梁駱不清楚。

  他摸著牌位上的「亡母」二字,時隔多年,再想起這事,他的心裡多少還是覺得心酸吧。

  他發出幾聲笑,隨即,眼神黯淡,「太后心裡想慰藉,想在這漫漫長夜裡得到陪伴,一直抱著這牌位。可是太后啊,您抱著它的時候,有沒有問過她的意思,她想不想,被你這樣抱著?」

  齊雲再把手臂擡起,拽著梁駱的衣袖。

  梁駱:「太后想慰藉漫漫長夜,可是太后又怎知,這牌位上的亡母若是活著,她也到了子孫繞膝的時候了。」

  他挪步,把牌位放在齊雲正對的床對面,再放好。

  齊雲像是瘋了一樣,重拳砸在床上,「給哀家……給哀家…….」

  梁駱把元內監喊進來,「這個牌位,只能供奉,不可再被抱住。」

  「是。」

  齊雲急得眼角掛著淚,她伸手夠它,「戚兒…….」

  可惜,她用盡全力,也只能落寞垂下胳膊。

  看似只一張床的距離,對她而言,便是千難萬險。

  梁駱再回頭看向她,「對了太后,齊夫人今日暴斃而亡了。因是罪婦身份,又是已經亡故者不能發喪。朕只能把她,埋在荔山一處地方。」

  齊雲的眼睛充血,她突然安靜了。

  她沒再折騰,也沒再要牌位,她靜靜躺下,嘴唇抽搐著發出哭泣聲。

  許久,這哭聲迴蕩在半山殿。

  到了年關,達國府照例開始忙。

  小南哥兒已經三歲了,他穿一雙虎頭棉鞋,頭戴小帷虎帽,從朝兕廳跑到後園,再從後園跑回暮兕齋內。

  宮女們端著盤子,還得避開這個小傢伙。

  祠堂內燃著燭燈,小南哥兒跪在祠堂的蒲團上玩,又趴在門檻處玩。

  後廚在做各類吃食,下人們來來往往的,都顧不上他。

  他覺得無趣,又小跑再回暮兕齋,「浮沉呢,浮沉呢。」

  一路跑,一路喊。

  暮兕齋的下人忙著擦地板,收拾房梁,看到小南哥過來,都怕砸著他,「哎喲小祖宗,快去前院,浮沉……啊呸,大娘子不在府中好些日子了。」

  他立在廊下,盯著踩在高梯上的小廝,「哥哥,踩穩。」

  小廝忙著翻騰瓦片,憨憨笑著看小南哥。

  他歪著頭,再問廊下路過的小婢女,「浮沉和書元都不在嗎?」

  小婢女「南哥兒忘記了嗎,大娘子和公子去燕州啦,過些日子才回來呢。」

  他還在歪著腦袋想,就被一雙大手高高舉起,扛在肩處。

  南哥兒回頭瞧,他就躲開。

  躲了好幾次,這孩子笑嘻嘻道,「是二叔。」

  達識再把他抱回懷裡,拉好他的帽檐,「小南哥兒在這做什麼呢?」

  「等浮沉和書元。」

  達識一笑,「浮沉和書元,你這是越喊越順口了。」

  他歪著頭,靠在達識懷裡,「浮沉去哪了呀?」

  達識指指屋檐,「去了燕州。」


  燕州。

  豐鄉已經和多年前浮沉來時的模樣完全不同了,以前浮沉在的那幾年,這裡比梁京都冷。新府衙上任後,開鑿了一處山脈,河與鄉河匯入後,這裡現在比以前暖和不少。

  即便是入冬的天,鄉河上不再結厚冰,也不用再把手泡在冬日的雪水中去洗藥材的根莖存儲。

  褚老宅由莫娘子照看,這裡已經成為豐鄉第一藥宅子。

  這些年,生意來往不斷,做得異常紅火。

  原本破爛的豐鄉,也成了燕州最美福地。

  浮沉和達道坐在馬車內,趁著快要走時沒幾日,他們游遍了豐鄉和平鄉的各個莊子,帶著從梁京運來的好物件、布料,借著年關的喜氣,分發到各莊子上。

  人人都說,「梁京城那位達娘子啊,就是從咱們豐鄉出去的。」

  浮沉聽著這些話,一臉得意地看著達道。

  達道笑。

  浮沉也跟著笑。

  馬車駛回老宅門口,之青趕忙出來,「姑娘去後廚瞧瞧去。」

  浮沉跑進後廚,只見莫娘子和娘子在後廚忙碌著做油炸冰溜子、荔枝香飲子,還有許多只能在豐鄉吃到的小吃,「二位嬸嬸廚藝見長呀。」

  她挑起一塊,塞到達道嘴裡。

  達道連連稱讚,「這比梁京橋州夜市上的都好吃。」

  莫娘子大手一揮,一隻魚兒「吱吱」地下了鍋,「五姑娘和達公子來豐鄉可是不容易啊,梁京那麼忙,今年年關你們能抽空來一趟,定是吃遍這些。那幾年五姑娘在豐鄉時,我就知道,這個姑娘是個貪吃鬼,嘴刁著呢!」

  大家一窩發出笑聲,鍋碗瓢盆再被婢女端出去。

  外頭宴席長桌已備好,芒山偷抓一把酥糕,幾步邁出門。再一路跑到豐鄉集市上,鑽到人堆里,尋了許久後,總算是在胭脂水粉攤前尋到了夏至,「想要?」

  夏至擺擺手,「不想,這些物件,梁京也有。」

  芒山憨憨笑著,遞給夏至幾塊酥糕,再拖著夏至的手,朝鄉河跑去。

  鄉河的碼頭不如梁京,這裡主要以貨運走商為主,客船不多。

  芒山低頭想了許多,遞給夏至一塊繡布手帕,「給。」

  「我不要!」

  夏至塞回去。

  芒山急了,「為何不要啊,這次大娘子和公子來豐鄉玩,我是好說歹說,大娘子才把你也帶來了的。我……我的心思,難道你不知?」

  夏至:「你就是太磨磨唧唧了,我才不要的。」

  芒山一愣,一把抓著夏至的手,「難道,姑娘也一直在等著我?」

  夏至甩開他的手,「我呢,已經到了出閣年紀。之前我是跟著娘子從豐鄉去梁京的。早年跟著伺候五姑娘,後來五姑娘出閣,我跟著去伺候曲姨娘。之後五姑娘不放心蘭姑娘,又差遣我去容公府那邊。這一路走來,我已經過了適齡年,若是再沒人要,我趕明就告訴五姑娘,讓她准許我,去荔山的廟裡敲木魚!」

  夏至說畢,扭頭就走。

  芒山立在那,久久回味這話。

  隨即,他猛拍腦門,「你瞧瞧我這腦子!」

  他再跑著跟上去,「姑娘放心,趕明我就去說!」

  鄉河起了溫柔的暖風。

  快入夜時,老宅開了宴席。

  年關將至,今晚又迎來小年夜,祠堂供奉香果。

  長桌擺著許多菜,大家舉起酒盞,盼來年,迎梁元四年至。

  豐鄉放了幾百盞長明燈,浮沉和達道也放了三盞。

  一盞求家和萬事興。

  一盞求南哥兒平安順遂。

  一盞求梁京君安。

  小年夜的豐鄉很是熱鬧。

  浮沉坐在馬車內,提著一個超大的飯屜,拐過鄉河,去往平鄉。

  過了石橋,再穿過一片紅燈籠,到了褚家平鄉宅院門前,達道勒緊馬繩,將馬車固定在府門外。浮沉從馬車邁腳出來,達道挑起一盞琉璃燈,順手給浮沉披上披風,再把飯屜提下馬車。

  他瞧了一眼緊閉的門,「你進去,我在外頭候著。」


  「好。」

  浮沉一手提琉璃燈,一手提飯屜,邁腳進了門檻。

  在門口候著的,是蘆薈,「達娘子來了。」

  「慕青嫂嫂近日可好?這裡可還住的習慣?」

  蘆薈接過飯屜,跟在浮沉身後。

  這是褚家在平鄉的一處宅子,這裡安靜人少,宅院很大,前後伺候的人不多,只有一個家養的老媽媽,還有幾個女使。

  屋內燃著暖爐,門口掛著厚紅簾,浮沉進去時,只見坐在床榻前哄孩子的女人,正是沈慕青。

  她把孩子放好,「你來了。」

  她掀起帘子出來,浮沉把飯屜放在圓桌上,再打開。然後將這些碗碟一一擺出來,「今晚是小年夜,這些都是我從豐鄉帶來的,還熱乎著呢。」

  浮沉再環顧四周,關切道,「可缺什麼?」

  沈慕青搖頭,「什麼都不缺,都是達娘子打理得周到,你還為了我從梁京過來。我與孩子,多少心裡過意不去。」

  浮沉一笑,「陛下可是把嫂嫂親自交給我的,我怎能不上心呢。」

  沈慕青心裡暖暖的。

  浮沉再走到床榻上,看著熟睡的孩子,滿心一笑,「郡曄這孩子比南哥兒只小一歲,可他的個頭,比南哥兒高許多。這樣瞧著,他倒像是哥哥,南哥兒倒像是弟弟了。」

  浮沉再摸他左胳膊的傷疤,「這裡,是當年離開宮裡時,樹枝劃破的吧?」

  沈慕青一臉的心疼,「是呀,那晚是我不小心,沒顧上孩子的胳膊,劃破了。」

  浮沉想起那晚,心裡又吊著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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