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她的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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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連翹驚慌地看著衛尉軍離去,臉色煞白如遭雷擊。

  怎麼回事?

  饒是她沒怎麼關心防衛問題,也知道蔡無疾和江流他們,已經把邙山搜了好幾遍。

  搜了好幾遍,還是著火了。

  是樹林野火,還是火藥?

  沈連翹的手握緊窗子,聽到阿靖慌亂的聲音。

  「郡主,怎麼辦?陛下有沒有下山啊?有山火,他能逃出來嗎?」

  沈連翹這才恢復神智,她猛烈拍打著車窗,喚道:「車夫!車夫,快,快走!」

  從洛陽到邙山,百里遠。

  不管能不能趕到,她想去找孔佑,看看他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大病初癒後的沈連翹身子空虛,馬車顛簸中,她緊靠車廂,看著外面紛亂逃回京城的人群。

  不對……

  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說他就不看陛下的祭典了,他要在自己老家的宅院裡,等著看漫天焰火。」

  山火不是焰火,如果那宅院不在山腳下,也看不到火苗。

  「芙蓉!」沈連翹抓住芙蓉的衣袖,問道,「那個人幾歲了?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

  「三十來歲,」芙蓉膽怯道,「男的,京中口音,比我高半頭,普通長相,但我看著他,莫名就覺得眼熟,又覺得害怕。」

  說出劉氏皇族都是仇敵那樣的話,很有可能便是良氏族人。是誰呢?他還想做什麼?

  邙山的大火,也許不是結束,而是他復仇的開始。

  是誰?

  到底是誰?

  沈連翹擡手拍打著額頭,那一點點夾竹桃汁液,只讓她對芙蓉略有印象。別的人呢?丟失在她記憶中的數百人,都在哪裡?

  阿靖爬過來按住沈連翹的手,沈連翹反手又握住她,眼中光芒乍現,問道:「阿靖!藥呢?你做好的藥呢?我怕再丟了,不是一直讓你帶在身上嗎?」

  「不行。」阿靖向後退去。

  「怎麼了?」芙蓉問。

  阿靖搖著頭,匆忙地對芙蓉解釋:「郡主之前中毒,把你們都忘了。後來只嘗了一點解藥,就暈得昏天暗地好幾天起不來床。她現在只想起了你,如果再想起別人,除非——」

  除非把藥都吃了。

  是死是活,就由不得她了。

  馬車內亂作一團。

  沈連翹上前搶藥,阿靖躲閃,最後還是芙蓉幫忙,才把藥搶過來。

  「停車!」她喊道。

  馬車應聲而停,沈連翹向後退去,在阿靖的阻攔中,一口吞掉藥丸。

  茶壺裡的茶湯已經飛濺得只剩下一口,就著那口水,沈連翹把藥丸咽下去。

  苦,苦得想要嘔吐。苦中又有一點奇怪的酸麻,伴隨著喉嚨中茶水的涼意,在肺腑間瀰漫。

  阿靖呆呆地看著沈連翹,一動也不敢動。芙蓉驚訝地看著她,淚珠從眼眶中滾落,沿著臉頰滴在馬車裡。

  「族長。」她輕輕喚了一聲。

  「族長,你還好吧?」她小心地牽住沈連翹的衣袖。

  沈連翹勉力支撐著,扶住芙蓉,走下馬車。

  官道上都是逃回京城的百姓,偶爾有衛尉軍逆向跑過,面容倉惶。這是要去救駕的城中衛尉,陛下在邙山出了事,他們不敢怠惰。

  快想起來,沈連翹揉著額頭。

  劉氏皇族不都是仇敵,他們中有作惡多端的,也有舍己為民的。良氏要復仇,卻不能殺傷無辜,釀下滔天大罪。

  解藥在腹中融化,沿著經絡傳遍四肢,她在淺淺的眩暈中扶住馬車,微微閉眼。

  四周如同有濃霧籠罩,沈連翹感覺自己的魂魄站在官道正中。馬蹄聲消失,百姓的議論聲消失,極遠處的空中,有刺耳的嘯聲迅速靠近。

  白光耀眼,像是有一把劍,裹著日色和塵埃飛來,刺破霧霾,在她面前穿胸而過。

  冰涼和疼痛在心中炸開,沈連翹睜開眼睛,恍如回到兩年前,蕭閒溫和地看著她,同她說話。

  ——「他們大多數已經更名換姓,或者在大梁,或者在大周。身份保密,卻把復仇當作頭等大事。」


  ——「良氏的族長,就是你啊。」

  ——「你用多久,能夠把名單背下來?我等你背完,就燒掉。以後這些人,就只有你知道是誰。」

  眼前似乎重新鋪開那張寫滿名字的紙,無數個姓名在沈連翹心中緩緩凝聚,又一一閃過。

  「陳棋、沈新雨、宗馥郁、苗鳳花、雲蘇、孫莊、林盛梅、蔡無疾、葉萬松……」

  沈連翹喃喃自語,一面回憶他們的名字,一面回憶他們的身份、家人、住址。

  三百多個名字,就這樣在她心中閃現,清清楚楚,無一漏下。

  在遍布姓名的思緒中,抽絲剝繭般,沈連翹找到一個名字。

  韓涼。

  「韓涼,原名良錦寒,錦安二年生,祖籍江州,後遷至洛陽銅駝街。大周宮中內衛,父親良暉,死於宜陽驛站。堂妹良錦惜,遷居幽州。」

  良錦惜,芙蓉。

  銅駝街,那條街是孔佑祭祖回去的必經之路。

  那條街,修了一棟房子。

  沈連翹瞪大眼睛看著遠處的邙山,汗毛倒豎心中驚慌,仿佛聽到轟隆隆的雷聲,從頭頂滾過,仿佛看到熊熊大火,在京都燃燒。

  太后楊桐陌今日一直很愉快。

  早課誦經前,她打開從宮中帶來的箱子,撫摸了一遍裡面的錦衣華服。

  金簪玉佩、東珠點翠、蘇繡杭絲、鳳冠翹頭履。

  多麼可惜,只能沉睡在檀木箱中,暗無天日。

  楊桐陌輕輕嘆息,又掩下神情中的不安。

  今日以後,她就能回到宮裡了。先帝的孩子那麼多,隨便指一個年幼的皇子即位,有楊氏宗族的輔佐,她以後就是攝政太后。

  其實有時候男人死了,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韓涼對先帝盡忠至此,卻不知道在她心中,早就對先帝了無眷戀。

  草草上完早課,吃了幾樣素食,因為口味問題,杖責婢女兩人。做完這些,楊桐陌又一次覺得很無趣。

  山上的日子,怎麼有宮中熱鬧呢。

  她索性坐在殿內,輕輕搖著團扇,聽奴婢稟報山下的消息。

  皇帝到達邙山了,皇帝祭祖獻祥瑞了,皇帝準備下山了。

  楊桐陌半闔著眼,輕輕點頭。

  這些都沒什麼稀奇的,他們也不會傻到在邙山動手。皇帝下山時會經過大梁使館的亭子,亭子著火倒塌,皇帝大抵沒事,但朝臣和衛尉軍會護著皇帝迅速回京。

  太常寺看重這次祭典,皇帝的出行路線都是規劃好的。想必他們雖然匆忙,也不會走錯路。

  等劉琅到達京都,就能收到一份重禮。

  正在這時,楊桐陌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焦糊味。

  「哪裡著火了嗎?」她起身向後看,突然見一個奴婢匆匆忙忙跑來,跪地道:「娘娘,後殿走水了!」

  「怎麼走水了?」楊桐陌驚惶起身。

  那奴婢安撫她道:「娘娘放心,奴婢們已經去滅火了。您到上風口去吧,免得被煙嗆到。」

  楊桐陌點著頭向大門方向走去,萬一火滅得不好,她可以離開寂照宮。

  真是奇怪,怎麼這裡先著火了呢?

  楊桐陌心中隱隱不安,她左右四顧,見一個婢女小跑著過來,跪在她面前。

  「什麼事?」楊桐陌疑惑道。

  這奴婢臉上一道舊疤,不知是犯過什麼錯。

  奴婢擡頭道:「回稟娘娘,韓涼讓奴婢巳時三刻時轉告您,他的本名是良錦寒。他說今日這場山火,是代表宜陽驛站的良氏亡魂,送給先楚王的回禮。」

  「什麼?」

  楊桐陌盯著面前的婢女,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場火,」婢女重複道,「是韓涼送給先楚王的禮物。這場火會燒掉邙山劉氏皇陵,還會燒掉洛陽城。他讓奴婢轉告您,您逃不出去了。」

  「你說什麼?」楊桐陌歇斯底里地抓住了面前婢女的衣領,手中握著的團扇拍在婢女臉上,又覺得懲罰不夠,大聲喚人。

  「來人!把這個賤人推出寂照宮摔死!」

  她心神不定地等著宮婢護衛。


  不可能!韓涼不可能是良氏的人!

  韓涼十三歲雪中凍暈失憶,先帝把他救回,先把他送給楊秋皓在軍中做事,再調回來專門負責刺殺探聽機要秘事。

  如果他是良氏人,他怎麼在先帝身邊那麼久,都沒有動手?

  如果他是良氏人,他怎麼會為了先帝,在劉琅奪權時奮力拼殺?

  除非——

  楊桐陌退後一步,搖著頭,神情恐懼。

  除非殺先帝一人,不足以平憤;除非他要看先帝眾叛親離而死,看整個劉氏皇族覆滅。

  楊桐陌站立不住,扶著菩提樹滑坐在地。

  護衛拖著那個為韓涼傳話的婢女,往大門方向走去。婢女掙扎著,斥罵楊桐陌。

  「太后娘娘,你活不了了!你比閻羅王還殘忍,比蛇蠍還狠毒,我們幾個姐妹,兩個都死在你手裡!今天,就讓咱們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

  「把她殺了!把她殺了!」

  楊桐陌掙扎著起身,護衛打開大門,卻忽然驚呼著後退。

  火焰從外面鑽入寂照宮,引燃牆角的一團草繩,「轟」地一聲,四周瀰漫起火藥刺鼻的味道。

  寂照宮,也有火藥嗎?

  楊桐陌回頭,見原本走水的大殿火勢未滅,火舌舔舐著宮殿,越燒越旺。

  煙霧被風卷著撲面而來,楊桐陌兩眼一閉,昏倒在地。

  記憶里的最後一幅畫面,是奴婢和護衛紛紛逃散,沒有一個想起來救她。

  楊桐陌向前伸出的手慢慢僵硬,火燒過來,滾過她白皙的肌膚。

  沈連翹在人群中搜尋著,找到一名衛尉軍。

  她拽下脖子裡的玉墜,塞入衛尉軍手裡。

  「我是和順郡主沈連翹,你拿著這個信物去見陛下。告訴他,無論如何,先不要進京!」

  衛尉軍拿著那枚大雁玉墜,看著面前傾國傾城的臉,張大嘴巴如墮夢境。

  沈連翹不得不再說一遍。

  「事情緊急!快去!」

  那衛尉軍不敢耽誤,拍馬向邙山方向跑去。

  「郡主,我們呢?」阿靖問。

  「你們沿路告訴百姓,先不要回京。」沈連翹再攔下一名衛尉軍,表明身份,搶過他的馬,翻身而上。

  「族長,您去哪裡?」芙蓉追著她道。

  「我去京城!」她在萬分緊張中攥緊韁繩,「今日的焰火,它放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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