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她為你做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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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重病,大臣們是知道的。

  他們看著浴血而出的孔佑,看著孔佑懷裡抱著的女人,跟同僚交換著眼神,不知該如何開口。

  「胡說!」還是皇后娘娘揚聲反駁道,「陛下怎麼就病入膏肓?」

  孔佑擡眼看皇后,眼中灼熱的火焰已經熄滅,像看著一團灰燼,了無感情。

  皇后在這種冷漠的視線下後退半步,胸口起伏間鳳儀凌亂,茫然地向大殿看去。

  眾人仰望她,崇敬她,畏懼她,但是從來沒有人,看她像在看死物。

  「可陛下住在祁安殿啊。」有朝臣這麼說。

  「是啊,陛下重病,所以這段時間都是太子監國。」

  ……

  皇后有苦難言。

  住在祁安殿,原本是裝病的。皇帝要利用太子一黨的鬆懈,把沈連翹誘騙進宮,放火燒殺,順便治罪太子。

  皇帝甚至不惜讓丞相之女陪葬,來掩蓋自己的圖謀。

  哪知道,這個藉口反而被孔佑利用了。

  「可……」皇后勉力收神道,「可陛下為何心中不安?陛下有何錯事,以至於要謝罪於天下?」

  是啊,他是高居皇位的真龍天子,何罪之有?

  「這個……」有朝臣低聲道,「是因為三司會審時,晉王殿下的供詞嗎?陛下這麼快便知道了?」

  說話的,正是御史中丞魏光嗣。

  魏光嗣搖著頭,似乎在為陛下叫屈,卻把皇族醜聞宣之於眾。

  「陛下……」他哭著向前幾步,跪倒在地,重重叩頭道,「晉王說您十七年前火燒宜陽驛站,刺殺先太子,可微臣並未相信啊!微臣還要去查,還要去問的。丞相大人在這裡,您聽聽,他也不會信啊!」

  魏光嗣淚流滿面,看起來感天動地。

  成堅雖然不像魏光嗣這麼會演戲,也無奈地跪下道:「陛下,晉王雖然說您派遣他前去北地刺殺太子殿下,但微臣並未見到手諭,故而也是不信的!」

  做那種陰詭的事,怎麼會有手諭呢?

  他們看似在勸說皇帝,卻把皇帝的罪行宣揚得清清楚楚。

  皇帝得國不正,自焚謝罪,理應如此。

  站在這裡的,都不是傻子。

  皇后擡起衣袖,指著魏光嗣道:「你,你們,你們都反了!你們這是逼宮,是謀逆!」

  她終於在人群中找到幾個熟悉的身影,立刻下令道:「劉廷尉,謝統領,你們都在幹什麼?快處死太子,救出陛下啊!」

  處死太子,救出陛下?

  被皇后呼喚的那兩個人沒有猶豫。

  「讓開,」孔佑喝道,「本宮要去太醫署。」

  「太子殿下還是不要去了。」皇后冷笑著負手而立。

  朝臣向後退去,火焰映紅了孔佑的臉。

  劉季昌和謝金戈都是皇帝的爪牙,不殺他們,不足以服眾,也不足以震懾朝臣。

  孔佑把沈連翹交給嚴君仆,持劍走上去。

  皇帝悶聲咳嗽著,喉嚨和胸口充斥炙熱的煙塵,在瀕臨死亡的絕境中,似乎聽到有人在殿外喚他陛下。

  陛下……他是做了陛下的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得到一切的人。

  而如今,這又是怎麼了?

  是十七年前冤魂的子女,前來索債嗎?他不怕,他不怕,只要爬出去,就能活著,就能重新執掌一切。

  皇帝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手腳無法挪動一步,他像是被看不見的繩索捆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看著火焰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爬上他的身子,吞噬他的四肢。

  疼……撕心裂肺滾入油鍋般的疼。

  原來當初兄長他們,就是這麼死的啊。

  房梁從頭頂掉落,裹著火焰,砸碎皇帝最後一絲神智。

  當著皇后和數十位朝臣的面,孔佑浴血廝殺。

  他已經殺死謝金戈,已經砍斷劉季昌的腿,他雖然負傷,卻也讓大多數衛尉軍倒戈。

  似乎已經勝了。

  但孔佑刺向韓涼,把皇后嚇得驚叫著後退。


  大臣們跪地求他住手,衛尉軍跪地領罪求饒,但孔佑似乎停不下來。

  他的心中都是燃燒的大火和幾乎失去沈連翹的悲憤。

  死一個皇帝,就能為父親母親復仇了嗎?

  他們回不來了,永永遠遠,在他只有七歲那一年,葬身火海。

  他們甚至擋在這裡,阻止他帶連翹求醫。

  那便殺,如同地獄中走出的,復仇的魔鬼。

  只是——

  是誰突然近身,從身後擁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身上,喚道:「東家。」

  東家……

  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會這麼敬重地,柔情蜜意地,帶著嬌嗔和委屈地,喚一聲「東家」。

  她的胳膊柔軟卻有力,她的身子瘦削卻結實,她的淚水淌下,擁著他,一聲聲喚:「東家,東家,可以了,停手吧。」

  小心翼翼地,孔佑轉過身子。

  面前的女子淚流滿面,擡頭對他笑。

  「東家,」她說道,「還有好多事要做,您現在是太子殿下了,陛下駕崩,是要主持國喪的。宮裡的朝臣看著,宮外的百姓等著,還有好多事呢。」

  不能為了復仇,辜負先太子的教誨。

  孔佑怔怔地看著沈連翹,感覺那些啃噬他神智的冤魂,一瞬間盡數散去。

  「你記起來了?」他問道。

  大梁郡主是不會喚他東家的,也不會同他如此親近。

  「是的,」沈連翹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我記起來了。多虧東家,我還活著。」

  他不是沒用的,他救出了一個姑娘。

  無論是十七年前,還是現在,他救出了一個人。

  孔佑張開手臂擁緊沈連翹,閉上眼睛,深吸她發梢的氣息。

  那是類似梔子和野薔薇的味道,飽含著生的希望。

  淚水從孔佑臉頰滑落,那刀削般銳利的下頜線,有動情的顫動。

  火勢漸弱。

  祁安宮外跪倒一片。

  「太子殿下!」山呼海嘯的聲音穿過殿宇,迴蕩在宮中四處。

  事情進展得還算順利。

  有隴西母族的勢力相助,宗室這邊沒有異議,皇帝的幾個孩子雖然心有不忿,但是因為恐懼膽寒,也不敢做什麼悖逆之事。

  皇后母族勢力仍在,他們懇求放皇后一條生路,換族中勢力相助孔佑繼位。

  孔佑同意了。

  只不過皇后以為皇帝亡魂祈福的名義,準備在國喪後搬去邙山旁的道觀,不再回宮。

  宮中雖然封鎖了消息,但百姓仍然傳言,是晉王在三司會審時指證皇帝,才讓皇帝嚇得自殺的。

  不過妄議朝事大不敬,故而這也只能背地裡偷偷討論。

  如此這般,孔佑繼位便名正言順。

  宮中白幡飄揚,過了這一日,皇帝就下葬了。

  孔佑在靈堂里遇到了披麻戴孝的劉禮。

  他似乎變了一個人。

  姿容卓然的臉比那日更瘦些,然而眼中的光芒卻溫潤優雅,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洛陽初見的時候。

  劉禮跪在地上,往火盆中投入紙錢。

  一張又一張,動作嫻熟,不知疲倦。

  孔佑伸出手,接過那些紙錢,投入火盆。因為太多,紙錢幾乎撲滅了火。過了很久,才從裡面透出一點焦黑,火重新燃起來。

  劉禮有些意外地擡頭,看見是孔佑,溫聲打招呼道:「兄長。」

  孔佑點頭,席地而坐。

  「父皇不會收你的紙錢。」劉禮搖了搖頭,苦笑道。

  「恐怕也不會收你的。」孔佑回嘴。

  他們共同笑了,在這白幡飄飛、燈燭閃爍的靈堂,笑得寥落悲涼。

  生在皇族,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劉禮看著緩慢燃燒的紙錢,有些無力道:「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會做太子;後來,我想能擁有連翹,我就知足了。再後來,我慢慢知道,她是比太子位,比皇位,還要貴重的珍寶。」


  孔佑沒有說話,眼中溫柔繾綣,是在思念著她。

  「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劉禮低著頭,淚水落在地上,「兄長,我竟差點殺了她。」

  「你的本意不是這樣。」孔佑道。

  劉禮搖了搖頭。

  本意又如何,天意才重要。

  天意認為他不配,所以用這樣的方式讓他墮入自責的深淵。

  「兄長,」劉禮的聲音很輕,頹喪悲傷,「我不同你爭搶了。你知道嗎,那時她知道自己服用了失憶的毒藥,她怕忘記你,竟然……竟然在自己身上,刻你的名字。從那時起……兄長,我的心就死了大半……」

  劉禮絮絮叨叨地說著,沒有注意到孔佑已經起身。

  他站起身,衣衫掠過大殿的廊柱,向外疾步走去。

  路上遇見他的人盡數跪倒,像一條白色的長線,通往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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