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從火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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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連翹的匕首向前頂去,眼神狠厲。

  她不光要殺了皇帝,還要全身而退。此時匆忙之間,未必能讓皇帝死透。若內侍帶著護衛衝進來,她也很難逃走。

  皇帝躺著,聲音有些沙啞。

  「滾出去!」

  隔著內殿外的帳幔,內侍總管微驚之下在殿外垂頭,低聲道:「諾。」

  似乎唯恐皇帝再次動怒,內侍避到殿外去了。

  沈連翹放下心來。

  捅哪裡萬無一失呢?胸口?還是脖子?

  她瞄了幾眼皇帝身上的位置。

  「殺孤者,」皇帝開口道,「以謀逆罪論處!你是和順郡主吧?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如此。」

  「無冤無仇?」沈連翹冷笑,「我的父親母親是怎麼死的?是誰在宜陽驛站殺人放火?我與陛下不共戴天,仇深似海。我們民間有句老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殺了皇帝你,不過是替天行道!」

  皇帝的身體看起來更僵硬,放在被褥下的手臂動了動,臉上的神情卻忽然發狂般扭曲。

  「替天行道?孤是大周天子,天站在孤的這一邊!」

  「不,天站在好人這一邊!」

  沈連翹對準皇帝的胸口,猛然刺下去。

  她用了十分力量,匕首已經刺入皇帝的皮肉,刀刃擦過骨骼,沒進胸口。

  赤紅的血在白色的錦衣上暈染開,卻無法再進一步。

  皇帝一手阻止沈連翹,一手從床上摸出一根玉如意,猛然向沈連翹砸去。

  玉如意砸在沈連翹太陽穴上,巨大的疼痛讓她險些暈厥過去。

  蒙著口鼻的帕子掉落,沈連翹聞到了香粉味道。

  擔心自己再次頭暈,她當機立斷,用匕首劃破手臂。

  手臂上已經有了一道劃痕。那是不久前,被成深秀佩戴的香包險些迷暈時,沈連翹故意劃開的。

  疼痛,是最好的清醒藥劑。

  沈連翹一刻不停,便再次向皇帝刺去。

  皇帝向前幾步,驚慌失措間吸入香粉的他頭暈目眩步履踉蹌。然而皇帝還是竭力喊道:「救命!」

  回應皇帝求救的,是外面嘈雜的喊叫。

  「護駕!晉王要行刺陛下!」

  「護駕!太子殿下謀反!」

  皇帝的臉一瞬間慘白如冰。

  反了!一直被他控制在手心的晉王反了,一直標榜仁義純孝的太子也反了!

  祁安宮一瞬間被圍住,衛尉軍和護衛只顧抵擋外面的叛軍,沒有人前來救駕。

  沈連翹再刺一刀!

  這一刀在後背,皇帝忍痛轉身,抄起几案,對沈連翹迎頭砸去!

  「賤婢!」

  他氣急敗壞大吼道,胸口和後背噴涌而出的鮮血讓皇帝失力摔倒。

  沈連翹頭破血流,同樣摔倒在地。

  皇帝向外爬去,沈連翹抱住了他的腿。

  晉王劉禮站在祁安宮外。

  祁安宮很高,數十級台階之上,是森然而立的宮殿。

  他把衣襟撕掉纏在箭矢上,做了一根火箭。

  斷臂緊緊頂住弓弩,劉禮仔細瞄準著,視線落在祁安宮的牌匾上。

  這世上的牌匾有很多。它們是皇權的象徵,也蘊含某種希望。

  劉禮忽然想起來,金樓開業時牌匾落下,他曾經下意識接住,把沈連翹護在身後。

  那時沈連翹嚇得臉色慘白,輕撫胸口,眼神慌亂。

  其實她不管有多膽大,有多堅強,也是需要男人呵護疼愛的女人。

  如果沒有宜陽驛站的大火就好了。

  如果沒有,他們或許會在年少時相逢。他是楚王府的世子,她是南國良氏嫡女。在窄窄的小橋上他們偶遇,忍不住回眸,問一句姑娘芳名。

  她不會吃那麼多苦頭,他也不會被困在宮中數年,他和她,都會擁有幸福歡快的人生。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就好了。

  他還會有一個一本正經對他說教,卻把錯事攬到自己身上的堂兄。他的堂兄其實很心軟,會讓他做一個閒散公子。


  如果沒有就好了……

  劉禮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火箭射出去,射入窗欞,也讓劉禮身後的人神情微怔,擡起的大刀收回,再次伸出時,卻又護住了劉禮。

  大梁使節崔敬忠本來是等劉禮把他帶到祁安宮,就要殺死劉禮,再刺殺皇帝的。

  崔敬忠原本是大梁先帝的貼身侍衛,受帝王照拂,忠君愛國。

  可大梁先帝被大周朝廷派去的探子毒殺,死不瞑目。

  崔敬忠一直等到廢帝蕭勢被蕭閒處死,才等到這個報仇的機會。

  但劉禮先動手,這讓崔敬忠瞬間改變了刀劍進攻的方向。

  彼時的敵人,突然成了此時的戰友。

  他不光可以護住劉禮,還能順便攔住想要救皇帝出來的衛尉軍。

  崔敬忠一夫當關,無人能進祁安宮。

  「嘟!嘟嘟!」許多支箭射入祁安宮,宛如一顆顆劃破陰霾的火紅星辰。

  那是火箭。

  一根箭點燃帳幔,帳幔翻卷著,把火焰帶到高處,引燃屋頂。

  騰起的煙霧嗆醒了那些婢女。

  她們迷迷糊糊起身,驚訝崩潰地大叫,不知道該救陛下,還是該逃命。

  「想死的,儘管過來!」

  沈連翹撿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扎入皇帝小腿中。

  皇帝慘呼一聲,嚇得那些宮婢紛紛逃出去。

  「救命啊!殺人了!」她們跑出祁安宮,大喊道。

  一個男人攔住其中一個宮婢,問道:「皇帝在裡面嗎?」

  那男人的眼神像燃燒著地獄裡的火。

  「陛下在,」那宮婢哭道,「刺客也在。」

  刺客……

  「什麼刺客?」孔佑再問,那宮婢卻逃開了。

  已經沒人能認出他。

  他從佛堂殺到這裡,身上衣衫破爛、遍布傷口。

  他是嗜血的魔鬼,是要殺遍皇帝爪牙,為沈連翹復仇的夜叉。

  「兄長!讓開!」

  又一道火箭擦著他的衣角落在大殿的窗欞上。

  射出箭的,是同樣瘋魔的劉禮。

  衛尉軍和內侍忙作一團。

  要抵擋孔佑的護衛,要攔截劉禮的箭,還要試圖衝進祁安宮,滅火救人。

  只不過宮中近處的水都因為先前撲滅佛堂的火,被用盡了。

  這些紛亂的場景在孔佑心中掠過,而他只有一個念頭:誰是刺客?

  那刺客,是翹翹嗎?

  孔佑擡起頭,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的祁安宮。

  他是怕火的。

  火焰燒死了他的父母,給他顛沛流離的童年。

  孔佑仿佛回到了錦安十五年四月十九日的傍晚,他站在驛站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沖回去,能不能救出父母和阿敬?他應該回去,救出父母和阿敬!

  可他走了,他活下來了。那些魂魄日夜啃噬的,是他的自責,他的罪孽。

  餘生往後,他不要再自責一次。

  孔佑衝進大火,沒入那一片灼人的紅色。

  皇帝的腳剛開始還用力踹著沈連翹,很快他不踹了,只是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

  喘息讓他吸入更多煙塵,在逐漸滾燙的空氣中,一點點絕望。

  終於有人衝進來,皇帝啞著喉嚨正要嘶喊,卻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那是他的侄子,是他迫不得已晉封的太子,劉琅。

  孔佑用棉帕捂住口鼻,低著頭伏身疾步,避過著火的帳幔和屏風,來到皇帝面前。

  驚喜和悲傷的神情竟然能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

  孔佑跪地,抱起沈連翹。

  她昏迷過去了,手卻緊握匕首。

  孔佑離開時,皇帝拉住了他的衣衫。

  「阿琅,」他喚道,「救我,救孤!孤可以給你……」


  孔佑低下頭,問道:「你可以給我父親母親嗎?可以給我良氏夫婦嗎?可以把當年死在驛站的人,都給我嗎?」

  皇帝咳嗽著,口中吐出大蓬鮮血。

  「你不懂,」絕望中,皇帝笑了起來,「坐擁天下的誘惑,會讓你割捨情誼,如同魔鬼。你不懂,你父親也不懂,所以他活該啊,活該!」

  孔佑向前走去,把皇帝留在被烈火吞噬的祁安宮。

  有不怕死的衛尉軍衝進宮裡要救皇帝,可上天似乎關上了生與死的最後一扇門,再也沒人能夠走出來。

  孔佑抱著生死未知的沈連翹,一步步,走下台階,走向鮮活的人間。

  正在射箭的劉禮突然怔住,他神情變幻地看著孔佑懷裡的女子,忽然如失魂般哀喚一聲,沖了過來。

  「怎麼會?」劉禮扶住沈連翹的胳膊,哭著搖頭,「怎麼會?你怎麼在這裡?是我燒死了你嗎?是我燒死了你啊!」

  「不是。」

  孔佑擡頭,看向在皇后帶領下,趕來的各位朝臣。

  那些朝臣也看著孔佑,神情複雜。

  他們在等孔佑一句交代,他是否像皇后所說,同劉禮一起弒君謀逆呢?

  孔佑抱緊懷中的沈連翹,正色道:「陛下病入膏肓且心中不安,已經自焚,謝罪於天下。」

  皇帝錯了。

  他懂,他也不是父王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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