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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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佑腰系圍裙束起衣袖,認真和面。

  麵粉里加了雞蛋和鹽,揉好餳一會兒,比較勁道。

  趁著餳面的功夫,他把湯鍋加水燒開,熬煮豬骨頭。

  御膳房裡帶出來的後腿骨,不僅粗壯,骨髓也多。熬出來湯汁發白,味道鮮美。

  骨湯熬好,面也餳好。

  擀麵切絲,煮麵調味,又煮上一個荷包蛋,撒蔥花,這碗面就算做好了。

  孔佑不常做飯。

  都說「君子遠庖廚」,但他每年都會在今日,做一碗生辰面。

  四月十九,是沈連翹的生辰,也是他父母親的忌日。

  這碗面是祝福和惦念,也是緬懷和銘記。

  從去年開始,連翹終於吃到他做的長壽麵。

  想起那時的場景,孔佑不由得笑了笑。

  但再想起今日其實是他們兩人雙親的共同忌日,孔佑神情未變,眼中卻沉澱起碎裂的冷意。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

  血債尚未血償。

  當崔敬忠看到孔佑舀出麵粉和面時,便垂頭退到院子裡。

  太子殿下要借廚房,只要不是放火,沒什麼不能用的。如果太子做出什麼東西給郡主吃,他們送去前先驗毒也就是了。

  至於孔佑是煮麵還是烙餅,加不加蔥花雞蛋,崔敬忠不太有興趣知道。

  此時湯麵做好,孔佑喚了個婢女給沈連翹端去,囑咐道:「正好到了用飯的時候,加上這碗面便好。不用特地稟告是誰做的。」

  沈連翹還記不起他,沒必要叫她知道,平添紛擾。

  婢女有些猶豫地看向崔敬忠,崔敬忠點頭,並且當著孔佑的面道:「按咱們的規矩,驗完毒再送去。」

  孔佑並不因此生氣,他點頭道:「正該如此。」

  對他提防,也便是對所有人提防,只有這樣,連翹才安全。

  崔敬忠陪孔佑走出使館,嚴君仆已經把馬車停在使館門口。距離另外一輛停在門口的車很近,車廂緊貼著,顯示出嚴君仆駕車的能耐。

  「門怎麼被堵住了?」崔敬忠斥責門房道,「叫你看門,你是懶婆娘嫁富商——成心享福了?」

  門房比崔敬忠的脾氣更大:「王八羔子瞎了眼,見嚴大爺駕車過來,還不躲避。」

  話音未落,晉王府的車夫就拔出劍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罵人!」

  嚴君仆放下茶盞,問道:「這位小夥計,你的腿好利索了嗎?」

  夜崖曾經刺殺嚴君仆,被對方打得筋脈受損,瘸到現在。

  如今聽到嚴君仆的羞辱,夜崖面色通紅站在馬車旁,似乎即便死了,也要為主人賣命。

  孔佑見狀,看向夜崖,問道:「晉王來了嗎?」

  夜崖老老實實收劍,施禮道:「晉王殿下正在等待太子殿下,有事相商。」

  他如今還能同自己商量什麼呢?

  剝去了虛與委蛇的麵皮,他們是勢如水火的死敵。不管他要什麼,自己都不會給。而劉禮也給不了什麼。

  「不必了。」

  孔佑擡腳步入馬車,晉王府的馬車車簾忽然掀開,劉禮形容狼狽地彎腰出來,消瘦卻俊逸的臉上散開妥帖的笑,看著孔佑道:「兄長還在生我的氣啊?」

  他擋在馬車前,衣著打扮仍然同往日般錦繡華貴。可神情氣度,卻破敗得如同將死之人。

  「兄長,」劉禮懇求道,「從這裡到宮門口,需要一刻鐘。我只占用你一刻鐘的時間。」

  他曾經是驕傲的晉王殿下,是受朝臣矚目、被百姓愛戴,神采飛揚的大周皇子。

  可如今他站在孔佑的馬車前,重傷剛愈,低聲下氣說盡好話。

  孔佑轉過身,淡淡道:「進來吧。」

  東宮的馬車很寬敞,劉禮剛進來,車便向前行進,讓他猝不及防險些摔倒。

  用斷臂按住車廂,劉禮勉強站穩,又尋了一個角落,坐下來。

  孔佑坐在爪哇國藤條編織的涼蓆上,旁邊松木几案上放著一盞茶水。他看向窗外,問道:「什麼事?」

  劉禮先打量了一下車廂內的布置。


  記得很小時,父王曾經牽著他的手,站在御街旁,看先太子帶著孔佑離開。

  他踮起腳,突然看到孔佑露出臉,連忙喚道:「兄長!」

  父王的手放在他肩膀,猛然拍下去,制止道:「噤聲!   」

  即便是兄弟,太子和王爺之間,也類似君臣。

  他曾經問過父王,太子的馬車裡都有什麼。

  如今他知道了,如今他坐在父皇從未坐過的太子馬車內。

  同父皇當年一樣,他的兄長已是太子,他卻是隨時可能被褫奪封號、查辦下獄的兄弟。

  「也沒什麼大事,」劉禮悠然道,「我就是想問問太子殿下,你的仇報完了嗎?」

  孔佑的視線落在劉禮身上,神情冷漠,搖頭道:「沒有。」

  當然沒有。

  太傅雖已被誅,劉禮雖然將要被押去三司會審,但他們身後站著的那個人,如今仍然端坐御案之後,手握大周玉璽。

  即便那人病死了,對他來說,也是善終。

  不該享受的善終。

  「是啊,」劉禮點著頭,善解人意道,「皇族的臉面,和事實的真相,兄長只能選一個;委曲求全做太子,和專橫跋扈做皇帝,兄長只能選一個;度日如年等著一個人死,和乾脆利落人頭落地,兄長也只能選一個。人都說選擇太難,兄長你,太難了。」

  他說完笑起來,笑得寥落難過,帶著幾分奚落。

  他說中了孔佑的心。

  孔佑當然希望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讓天下人唾棄皇帝,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日日夜夜,孔佑比任何人,都想殺死皇帝。

  甚至是,皇帝的子嗣妻子。

  十七年來,驛站身亡的怨靈日日夜夜在他夢中出現。他們呼喚著他,懇求著他,怨恨著他。

  他們哭自己死得悽慘,懇求讓惡人伏誅,怨恨孔佑的寬恕。

  不,他從未寬恕過。

  血債當然要血償,這世上從來沒有白撿的寬恕。

  他失去的,不是一個太子位能彌補的。更何況,這原本就是他應得的太子位。

  但是沒有人敢指認皇帝是當年驛站大火的真兇。

  皇帝是天命之主,是四海的主人。主人是沒有污點的,近似於神。

  即便不是神,也是可夷滅悖逆者九族的帝君。

  所以那時候蔡康和孫坤雙雙被逼死,太傅楊秋皓即便是死,都沒有供出皇帝。

  「兄長,」劉禮終於笑完,對孔佑道,「那時候,是皇帝站在我身後,握著我的手,射出了第一支箭。」

  他已經不再稱呼父皇或者父王。在他心裡,那人只是皇帝罷了。

  孔佑看著他,臉上沒有半點意外。

  馬車駛入御街,日光刺目。

  「是嗎?」孔佑的聲音很空,像是從遙遠的童年傳來,「就知道你的箭法沒有那麼好。」

  此話說完,他們一起笑了。

  似乎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隔閡,正慢慢淡去。

  但這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

  劉禮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孔佑,虛弱的臉上浮現勝券在握的神情。

  「兄長,」劉禮道,「我願意在三司審訊的大堂上,叫天下人都知道,是皇帝在十七年前弒兄害父奪位,是皇帝指使我刺殺兄長,是皇帝下令毒害沈連翹,是皇帝玩弄人心兩面三刀!他背德昏庸、殘忍暴虐,德不配位不得民心!我可以說出一切,逼得他下罪己詔,逼得他只能退位。」

  孔佑一瞬間擡起頭,眼中似有流光翻轉。

  「你的條件是什麼?」他問。

  劉禮唇角散開真摯的笑。

  「沈連翹,我只要她。」

  註:前幾天寫到孔佑的衣服,讀者讓我科普黼、黻兩種花紋是什麼意思。圖片放在這裡了。「黼」就是一個斧頭的形狀,意思是為君者要果斷,能割斷捨棄。「黻」的意思是要辨別、明察、背惡向善,早在《詩經》中,就有「君子至止,黻衣繡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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