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連翹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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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宮內值守的人除非換崗,是不准有所走動的。

  門口的護衛有些為難,對阿靖道:「卑職這就去請,但能不能請過來,就不好說了。」

  副統領蔡無疾只是讓他傳遞消息,讓他警醒些,照顧好郡主。

  可誰知蔡無疾同郡主的關係到底如何呢。此時冒險進宮,萬一被人發現,輕則廷杖,重則誣陷一個弒君的罪名,可就死罪難逃了。

  為一個大梁的郡主,何至於此。

  但護衛沒想到的是,蔡無疾來的速度很快很急,是那種恭順服從、唯命是從的急。

  為了避嫌,殿門一直敞開著。

  但護衛站在外面,也聽不到裡面在說些什麼。

  燈燭把兩人的身影投射在素紗窗格上,坐著的女子身姿筆挺,站著的將軍微微垂手。

  這個郡主,不簡單啊。

  護衛警惕地看著院門外,生怕有誰巡守時瞧出異樣。

  殿內的蔡無疾,同護衛一樣緊張。

  「族長的意思是,孟弦驚要殺世子爺?」

  沈連翹微微頷首。

  「你看這裡。」

  她手心的傷口裂開,白色布帛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卻依舊指著輿圖,給蔡無疾講解。

  「孟弦驚在洛陽是有宅院的,之前我去看過一次,雕樑畫棟、富麗堂皇。他回到京都後,第一夜便住在這裡。」

  蔡無疾看著輿圖,一時有些不解:「這能說明什麼?」

  沈連翹分析道:「他那麼養尊處優的人,貪圖享受,若非有要事,是不會回軍營去的。從城裡到他紮營的位置,少說也要一個時辰。從掌燈時分過去,還要手持火把趕路。京外官道被匈奴破壞,路上坑窪難走,等到了軍營,就是子時了。那會兒正是夜深之時,最適合突襲殺人。」

  她的推斷不是出於什麼兵法謀略,僅僅是這些細節,是對皇帝險惡用心的了解。

  蔡無疾這才明白沈連翹為何如此著急。

  「可世子爺住在世子府。」

  沈連翹點頭道:「可益州軍隊緊挨著隴西軍駐紮。」

  「他要偷襲隴西軍?」蔡無疾瞠目結舌,「那豈不是自相殘殺嗎?」

  皇帝再想讓孔佑死,也不必消耗大周兵力啊。隴西軍等於是大周的救星,這也太……

  為了除掉孔佑,竟要昏聵濫殺,陷國家於動盪不安嗎?

  沈連翹看著蔡無疾,神情篤定。

  「我想請你去一趟世子府,不要說是我讓你去,只需要把這些情況,說給世子爺聽。」

  蔡無疾點著頭要離開,卻又忽然停步。

  他轉過身來,眼中有星星點點的寒芒,深吸一口氣道:「族長,皇帝這麼做,無異於自掘墳墓。可他這麼做,不正是我們良氏期盼的嗎?」

  良氏族人皆由劉氏所滅,如今皇帝殘暴不仁,民亂四起,倘若再殺了隴西軍,難免引起隴西士族反叛。到那時,良氏可坐山觀虎鬥,看大周天下傾覆了。

  那時候,當年死去的族人,才可瞑目。

  沈連翹站起身,雙手交握,嘴唇有些發白,堅定地搖了搖頭。

  「當年驛站大火,全是皇帝所為。良氏報仇,也不該牽連無辜百姓。用數十萬隴西軍人的性命挑起爭鬥,若我父母還在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更何況隴西軍中,也有我良氏族人。」

  蔡無疾仍舊有些猶豫,但看沈連翹心意已決,只能點頭答應。

  「就依族長所說。」

  夜色深深。

  蔡無疾走出宮門,回頭看了一眼他駐守十年的皇宮。

  當年死去的良氏族人,有他的父親母親,祖父祖父母,還有最疼愛他的大哥。

  皇帝狠辣,幾乎是把良氏宗族連根拔起。若不是那時有大梁蕭閒暗中保護,恐怕他也活不下去。

  蔡無疾更名換姓來到軍中,不顧死活地賣命,終於接近皇帝,駐守在這風雲詭譎的京城洛陽。每時每刻,他都希望皇帝能受盡折磨,眾叛親離而死。

  但是並沒有。

  皇帝如有神助般,多年來雖然增賦稅、重徭役、冷酷無情、剛愎自用,卻又屹立不倒地坐在這皇宮最高的宮殿正中,君臨天下。


  良氏族人想看到的報應遲遲未到。

  為什麼呢?不是說天理昭昭,善惡有報嗎?

  匈奴攻入城池時,蔡無疾甚至是幸災樂禍的,可孔佑來了。

  他選擇救百姓、穩朝綱,威脅皇帝要做太子。

  蔡無疾覺得,是不是就放任劉氏皇族爭鬥,才更好些。

  他轉過身,看一眼巍峨的宮殿。

  這一次,要聽新任族長的嗎?那個才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真的,能帶領良氏報仇雪恨嗎?

  月光淺淡,密林被勾勒出一層銀邊,可銀邊之下,深深淺淺的暗綠近似於墨色,似乎是一頭蟄伏的怪獸。

  子時,隴西大將軍李成紀的營帳,終於熄滅了燭火。

  今夜隴西軍的夜間守衛似乎比往日鬆懈了些。

  因為救護京城有功,皇帝這幾日賞了兩百隻烤羊、一千壇美酒。今日士兵歡聚,吃得飽,喝得足,這會兒多數都昏昏沉沉,在夢中囈語了。

  隴西守軍距離城牆很近。

  子時一刻,城牆缺口處忽然有人影浮現。

  那些人井然有序地穿過城牆,向皇宮的方向跑去。一路上速度很快,似乎唯恐被人發現。

  「什麼人?」城牆上終於有值守的衛兵發現動靜,詢問道。被驚動的守衛們走過來,驟然亮起的火把漸漸連成一片。

  「隴西軍。」一個人停腳,擡頭答道。

  「是隴西軍啊?」守衛點頭,為首的朗聲道,「兄弟們這會兒進城,是去世子府嗎?」

  因為解了京城之圍,守衛們對隴西軍很是敬重。他們知道世子劉琅就住在洛陽城裡,隴西軍也只聽從劉琅的命令。

  那個首領沒有說話,他舉起了什麼東西,「嗖」地一聲,箭矢的破空聲刺破黑暗,城牆上的守衛應聲而倒。

  似乎過了一刻鐘那麼漫長的時間,城牆上的守衛才反應過來。

  「來人!來人!」他們大聲喊叫起來,「快去告訴衛尉軍,快去稟報郎中令大人!隴西軍謀反了!隴西軍謀反了!」

  洛陽城安靜的夜被這聲喊叫驚動,犬吠聲聲,月色一瞬間大亮,如天神的眼看向大周京都。

  李成紀從營帳中應聲而起。

  他的聽覺雖然不如孔佑那般靈敏,卻也覺得有什麼不對。

  軍中常常是喧鬧的。

  打更報時的人走過去,被吵醒的軍將不耐煩地罵出聲;起夜如廁的士兵尿在上風口,被值守的人一腳踹進泥里;換防時算錯了時辰,要抱怨幾句;甚至有人夜裡哭起來,是因為想家了。

  隴西軍雖然軍紀嚴明,卻也有人情味,也是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壯小伙組成的。他們有思想,有喜惡,雖然吵吵鬧鬧,上陣殺敵時卻能以一當百,不會就這麼死氣沉沉的。

  出什麼事了?

  是因為酒太烈,都喝醉了嗎?

  李成紀穿好衣服想要走出營帳看看,可是他剛剛拿起刀,便見到外面忽然沖天火起,有人大聲喊道:「陛下有令,隴西軍謀反當誅!殺——」

  李成紀怔在原地,突然覺得頭皮發麻四肢酸軟,渾身的血液聚集在頭頂,「轟」地一聲炸開。

  完了!

  他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這晚的洛陽城外,喊殺聲震天,一直持續到早朝時分。

  好在最先突破城牆的士兵被誅殺,衛尉軍臨時接管了城牆,未讓反軍入內。

  大臣們心驚膽戰去上朝,在安撫皇帝之前,先把自己安撫了一遍。

  怎麼才有匈奴,又有反軍,太平盛世什麼時候才能到?

  再這麼下去,學堂也不會開了,孩子會把家裡翻過來。

  什麼時候才能摟著小妾逛逛青樓,過幾天安生日子?

  這麼想著,踩著凌晨星斗的光芒步入大殿,跪倒在皇帝面前。

  「外面是怎麼回事?」皇帝似乎也沒有睡好,眼睛有些紅。

  「稟陛下,」負責宮廷守衛的郎中令大人出列道,「微臣聽說夜間有城外駐軍反叛,臣派遣衛尉軍駐守城池,好在城內未受驚擾。」

  「怎麼未受驚擾?」皇帝喝道,「是誰?誰敢如此?這是要氣死孤,好謀逆篡位嗎?」

  他說著咳嗽起來,一口氣沒有順過來,憋得滿臉通紅。

  內侍連忙上前為皇帝順氣。

  好半天,皇帝才道:「叛亂平息了嗎?」

  「平息了,」郎中令大人道,「反賊已抓在殿外,陛下要見一見嗎?」

  見嗎……

  皇帝擡起頭,努力壓制心底的愉悅,嘆息道:「把他押上來吧,君臣一場,孤見一見他,再為朝廷懲奸除惡。」

  他們何止是君臣,還是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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