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與你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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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連翹跟著劉禮跨過門欄,走到院落里,走到陽光下。

  三月的桃花正在盛開,一簇簇茜紅色的胭脂般,在枝頭輕顫。劉禮的衣袖擦落一片花瓣,晃悠悠,落在沈連翹擡起的木屐上。

  白襪在木屐里動了動,那片花瓣掉落地面。

  她不走了。

  「如今還在打仗,晉王怎麼有心拜天地?」沈連翹揚起臉道。

  她的語氣里沒有指責,只有些疑惑不安。

  原本在院子裡乘涼的魏夫人已不知去處,東西偏殿門窗緊閉,院子裡很空,正好。

  和暖的陽光在沈連翹臉上鋪開,臉頰處有桃花淺淡的投影,看起來明艷美麗。

  劉禮的腳步宛如踩在雲朵上,心像是被湯泉煨著,在溫熱中起伏。

  「良辰。」他輕聲喚她。

  劉禮喜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埋葬他們的過去,讓他們得以重新開始。

  「我們只用拜一拜天地,再往父母寢宮的方向叩拜,最後夫妻交拜,就算是完成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儀式。這之後我會繼續回到城牆上,即便為守城而死,也算甘心。」

  他的眼中倒映著桃花夭夭,倒映著沈連翹明艷的臉頰。那期待神情里,已經有了細碎的懇求。

  沈連翹忽然有些不忍心。

  皇帝有七個兒子,趙王做了逃兵,其餘要麼年紀小,要麼推說不能勝任,躲在宮中。

  如今兵臨城下。只有劉禮,斷了手,卻請纓做守城之帥。

  說不定今日他便要死了。

  這麼想著,沈連翹已經被劉禮扶住肩膀,朝向正北。

  北,星辰正中,神靈居所,最尊貴的方向。

  一對璧人站在桃樹下,劉禮神情莊重,沈連翹仍在猶豫。她想起那個被她忘掉臉龐的身影,心中襲來熟悉的劇痛。

  不行,即便忘記了,還是無法心無旁騖地前行。

  「晉王殿下,」沈連翹轉頭對劉禮道,「幫我恢復記憶。」

  只有恢復了記憶,她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良辰,」一陣風吹過,劉禮眼中的桃花掉落,有些失落道,「怎麼,你不願意?」

  「我不想迷迷糊糊的。」她堅持道。

  劉禮僵硬地站在原地,忽然有些急了:「良辰,你聽話好嗎?你的病,我會尋遍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沈連翹搖著頭退後一步,決然地就要離開。劉禮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他們在桃樹下僵持著,彼此都有些失態。

  突然有一個略微嘶啞的聲音鑽入院落,總管內侍站在外面,施禮道:「晉王殿下,陛下命您速速返回戰場。」

  看來劉禮偷跑回來的事被皇帝知道了。

  劉禮轉過身看向內侍,神情冰冷,聲音卻還算謙恭。溫聲道:「勞煩告訴父皇,本王是回來包紮傷口,這就回去。」

  「是,」內侍道,「陛下命咱家送殿下回去。」

  這是一刻都不要他多留,是提防他做了逃兵嗎?他的父皇從來都是這樣的,刻薄、殘忍,把他們當作棋子一樣利用,用盡才止,無用即棄。

  劉禮露出一絲譏諷,鬆開了沈連翹的衣袖。

  他想再同她說些話,說要彼此珍重,說自己會全力保護她。但那些話也似乎不必說。

  離開前,劉禮只是對沈連翹笑笑道:「我會活著。」

  沈連翹站在桃樹下,看劉禮離開,卻沒有回殿。

  阿靖抱著披風出來,裹住了她的肩頭。

  過不多久,院門口再次有了響動,魏夫人和成夫人一起走了進來。

  看到劉禮不在,她們相視一眼,鬆了口氣。

  沈連翹走上前去,對她們屈膝施禮。

  「多謝兩位夫人相助。」

  「郡主快別客氣。」魏夫人說著,扶住了她的手臂。

  「我見殿下渾身是血跑進你的寢殿,怕有損郡主清名。」

  其實何止是擔心有損清名呢?晉王那樣子,迫不及待又勢在必得,實在讓人無法放心。

  「還是成夫人有主意,」魏夫人撫著胸口笑道,「帶我去皇帝旁邊內侍大總管小徒弟那裡說了一嘴。」


  這是能最快讓皇帝知道的辦法了。

  她們都清楚,皇帝是不能容忍晉王放棄守城,跑回宮殿躲避的。

  「還是要多謝你們。」沈連翹再次道,「兩位夫人的情誼,我記下了。」

  不是誰都能冒著得罪郡王的風險為人出頭的,特別是這兩位丈夫在朝為官的夫人,應該更加避嫌才是。

  別人幫了忙,她暫時不能報答,但要記在心裡,且讓對方知道,自己記著。

  「晉王也不容易,」成夫人嘆氣道,「似乎受了傷。」

  「是的,」沈連翹點了點頭,「我看他那樣子,今日是洛陽城的生死關頭了。」

  奔回城牆的晉王劉禮,只來得及吃半碗肉粥,便看到了城外斥候示警的狼煙。

  他丟下粥碗起身,走到城樓前。

  匈奴人以黑色的革笥為鎧甲,腳蹬皮靴,手持彎刀,行走時孔武有力,如猛獸一般,向洛陽城攻來。

  一名匈奴不足以讓人膽寒,可是萬人成軍,數十萬人集結,則不免讓人心中驚懼。

  衛尉軍統領在劉禮身邊看向遠處,詢問道:「殿下,這一仗,如何打?」

  如今已經能夠確定,匈奴這是傾巢而動了。

  這一次他們勢在必得,而城中守衛,也決不退縮。

  劉禮伸出左手,解開破爛的鎧甲,從隨從手裡接了一副新的披上。

  隨從為他綁紮鎧甲,系上束帶,把打磨鋒利的長劍插入劍鞘,退開一步。

  劉禮這才擡頭,回答衛尉軍統領道:「一寸城牆一寸血,除非我們死絕,否則匈奴,休想進城半步!」

  殘陽如血,今日,會是一場惡戰。

  劉禮把守城士兵一分為三,前鋒先守城牆,其餘人養精蓄銳,每隔一個時辰,則換守而上。

  這樣一可以保證與匈奴戰鬥的士兵精力旺盛,二可以抵擋住匈奴的車輪戰攻勢。

  他忽然有些後悔學過的兵法太少。

  如果孔醉老大人沒有告老還鄉,他今日會更輕鬆些吧。

  聽說孔佑當年就是躲在了幽州孔醉家裡。

  怪不得在北地時,他能運籌帷幄克敵制勝。

  如今想這些已經沒有必要。

  投石車揚起的巨石已經砸爛帷幕,砸在城樓上,砸出一個大坑,落在劉禮身邊。

  「放箭!」他大喝道。

  戰吧!這一次,他是真心的,想同賊寇拼一場。

  此時黃河邊,孔佑的隴西軍也已經清理掉守河匈奴,暫時原地休息。

  河岸邊沒有船隻,想必是被匈奴毀了。

  「世子爺,」將軍李成紀請示道,「要不要退後兩里,再紮營過夜?」

  河岸邊沒有船,渡河是不現實的。休息在河邊不安全,所以還是要退後一點。

  孔佑看著反射夕陽的河面,看著遠處黃河邊的白楊樹,搖了搖頭。

  「將軍聽到了嗎?」他問道。

  「聽到什麼?」李成紀上前一步,踮著腳尖。

  「是戰鼓,」孔佑道,「是大周的戰鼓。」

  大周的戰鼓,渾厚有力,仿佛以雷為槌,砸在天地間。

  胡塵動地起,千里聞戰鼓。

  孔佑看著遠處,沉聲道:「匈奴正在攻城,或許是今夜,或許是明早,若我們趕不過去,城就破了。」

  「可是,沒有船啊!」李成紀頓時慌了。

  他聽不到戰鼓聲,但是他知道,若城破了,是什麼樣子。

  一路上看到的還少嗎?

  京都的慘狀,只會更甚。

  「沒有船可以造,」孔佑道,「吩咐下去,點燃篝火火把,伐樹造筏。」

  黃河邊很快燃起篝火,火光連成一片,倒映在水中,如同流淌著的艷麗晚霞。

  這一夜,黃河邊是「叮叮咣咣」的敲擊聲,許多木筏被連在一起,推入河道。

  這一夜,洛陽城的護城河同樣很壯麗。

  火油滾落入河道,無數軍將的屍體漂浮在河面上,燃著忽明忽暗的殘火。

  天最黑時,匈奴曾退去兩個時辰。

  但是很快,他們又反撲而上。

  城牆上倒下越來越多的守衛,到最後,民壯也趕上來,提刀苦戰。民壯死去多半後,便有婦孺衝上來。

  他們裡面,甚至有十二三歲的孩子。

  可是儘管如此,黎明將近時,城牆「轟」地一聲倒塌數丈,匈奴蜂擁而入。

  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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