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孔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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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城之時,匈奴軍心大振,洛陽守軍則頃刻間軍心動盪。

  他們一退再退,退到大街上,才發現再無退路,只有拼死。

  街頭巷戰是最為慘烈的。

  當洛陽城官民皆兵,當鐮刀斧頭都可以用來廝殺,當他們用血肉、用寧死不退的意志來阻擋賊寇,匈奴再向前,就有些難了。

  「擋住!擋住!」

  寬闊的開陽門內,一位渾身浴血的青年將軍騎在馬上,一面揮劍斬殺匈奴,一面嘶吼著。

  他的眼神滾燙如火,左手持劍一擊必中,且殺且退,組織兵力反擊。

  匈奴漸漸被擋在城門處的大街上,兩軍相持。

  此時宮中已然大亂。

  「宣晉王回宮!宣晉王回宮!」

  皇帝被魂飛魄散的皇子嬪妃簇擁著,強裝鎮定,叫喊道。

  不久前他還命令晉王死守城門,這會兒卻只想要守住宮門了。

  「荊州兵馬還沒有到嗎?王正海,王正海是要謀反不成?」

  王正海是荊州刺史,總管荊州軍政要事。

  「益州呢?益州兵馬也沒有到?」

  「稟陛下,」內侍總管抱著裝有玉璽的木盒,急切道,「京城附近各郡縣前來支援的兵馬,已經被匈奴全殲。但荊州二十萬兵馬距離京城只有五十里,益州二十萬兵馬再有百里也就到了。」

  聽起來是個好消息。

  只要能死守皇宮,過不了多久,前來勤王的兵馬就能把外面的匈奴人擊退。

  「不過,斥候來報說……」內侍支支吾吾,額頭冒出汗珠,神情狼狽驚恐。

  「說什麼?」皇帝問。

  「說,說是朔方那邊有兵馬強渡黃河而來,粗略估計,有三十萬眾。」

  「什麼?」

  朔方是失地,失地那裡撲來的兵馬,莫非是匈奴援軍嗎?

  一瞬間皇帝頭暈目眩。

  沈連翹向外看了一眼,發現院門口的守衛已經不見了。

  原本規整肅穆的皇宮,此時亂作一團。時不時便有內侍慌慌張張從外面經過,鼓囊囊的衣袖裡,露出珍寶的邊角。

  也有宮婢面色慘白結伴而逃,被內侍喝住,驅趕回去。

  成夫人緩緩走近沈連翹,向外看了一眼。

  「郡主還是快緊鎖殿門,避一下吧。」

  她攥緊手指站著,臉上有肅然沉靜的光。

  沈連翹搖了搖頭。

  她已經換上可以騎射的勁服,以免曳地的裙裾影響行動。

  「我要出去做些事。」沈連翹說著抽出匕首,「你們把院門鎖好。」

  「我也出去!」魏元濟從西偏殿衝出來,手裡握著一根棍子。那棍子是有弧度的,像是卸掉了哪個家具腿。

  他的身後跟著焦慮慌張的魏夫人。

  「你出去做什麼?」沈連翹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去殺敵!」魏元濟大聲道。他稚嫩的臉頰上有一絲少年人的英勇,直直地站著,像迎風不倒的長刀。

  沈連翹對魏元濟笑了笑,伸出手,為他繫緊腰帶,把棍子接過來,試了試硬度,再交回他手中。

  魏元濟的臉騰地紅了。

  「好!」沈連翹點頭道,「你守在院門內,在這裡保護好你母親,保護其他人。這裡只有你是男人,你不僅僅是在保護她們,還是在保家衛國。懂了嗎?」

  雖然不太懂,但魏元濟從沈連翹的神情里感覺到自己被看重,被認可,被託付了什麼。

  「懂了!」他握緊木棍道。

  院門在沈連翹身後關閉,她看了看左右寬闊的甬道,向宮門處快步走去。

  夫子江恨晚的家,距離城門很近。

  他雖然個頭瘦高,但是教了一輩子的書,力氣不大,身體也不太好。

  城破時,夫子關緊柴門,又鎖緊房門,同妻子藏在屋內。

  外面鬧哄哄的,是匈奴的聲音。

  柴門當然根本擋不住人,三兩下就被賊寇砍開。夫子透過窗戶往外看,見兩個匈奴氣勢洶洶地進來,左右看看沒什麼好搶的,便跑到正屋外。


  沒有敲門,彎刀直接砍下去,沒兩下,便砍開了屋門。

  匈奴衝進來,同僵立在臥房門帘外的夫子打了個照面,微微怔住。

  「你們幹什麼?」夫子大喊道。

  匈奴罵罵咧咧跑過來,說著夫子聽不懂的話,一把把他扯到一邊。另一個人衝進臥房,搜尋著,把藏在床底的女人拖出來。

  臥房裡傳來妻子驚叫的聲音,夫子衝進去,又被匈奴踹出來。

  驚慌失措中,他取出袖中藏著的勁弩。

  夫子雙膝酸軟手指顫抖,哆哆嗦嗦幾乎握不住嚴君仆送給他的這把弩弓。

  「咚!咚!」

  一個匈奴背部插滿弩箭,從夫子妻子身上翻滾下去,登時沒了動靜。

  另一個匈奴眼見同伴突然死去,頓時發了狠。他衝過來,彎刀疾刺,斬飛了夫子的弩弓。再一刀,砍在夫子胳膊上。下一刀,瞄準了夫子的胸口。

  可是他揮刀的手還未落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頭頂炸開,「轟」地一聲,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來,匈奴腦漿迸裂,歪倒在地。

  夫子妻子手裡,緊握著一口鐵鍋。

  鍋很結實,即便砸爛了匈奴的頭,鍋底也保持著平滑的弧線。

  夫子頹然歪坐在椅子上,捂著流血的胳膊,看著衣衫凌亂手握鐵鍋的妻子,安慰她道:「沒事了,沒事了。」

  可此時院子裡又有匈奴的聲音傳來,這一次,是幾個人呢?

  沈大河一早就鎖好了院門。

  前些天裡坊官爺來征他去做民壯時,沈大河花了一兩銀子,推說自己腿瘸,沒有去。

  他看得很清楚。

  打仗是守城兵馬的事,他得活著。

  今日看情形不對,沈大河連忙把娘和妹妹鎖在屋中,自己又把院門反鎖。

  自從沈連翹開始養家,他便花錢把院牆壘得高了些。門也換過,很結實。等再從沈連翹那裡訛些銀子,就把正屋翻新,廚房那個茅草房拆掉重建。

  房子收拾好些,才好娶妻。

  正這麼想著,忽然聽到鄰居家有哭喊聲。

  沈大河搖搖頭,只當聽不到。

  各屋自掃門前雪,他可不會為了旁人,把自己的命葬送。

  很快,屋外有匈奴砸門。砸了幾下沒有砸開,像是走了。

  沈大河心中僥倖,小心翼翼地向前幾步,貼著門縫往外看。

  見那些匈奴站在大街上,正在點燃著什麼。

  沈大河心中發慌,想要驚叫,便見許多火箭高高地飛起,再準確無誤地落在他家正房之上。

  春季乾燥,火苗迅速躥起,包裹了瓦檐,向下蔓延,向四周的鄰居家蔓延。轉眼間,附近已火光沖天。

  沈大河衝過去打開門,把娘和妹妹放出來。一家人站在院內,感覺熊熊燃燒的火焰很快就會吞噬掉他們的生命。

  逃出去嗎?外面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賊寇。

  沈連翹一路跑到宮門口。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宮門未關,就到晉王府去,看能不能趁亂找到醫治她的解藥。如果宮門關閉,自己就同那些護衛一起,抵禦賊寇。

  她雖然沒有本領,但只要撿到一把刀,同樣可以抗擊匈奴。

  但當沈連翹看到宮門已經打開,衛尉軍正在同匈奴激戰時,發現自己被嚇得動都不能動。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到處是死屍。地面是幾乎能沒過鞋靴的鮮血,衛尉軍的長刀揚起,匈奴的短刀划過,她退後一步,看到有誰的頭顱在自己面前滾落。

  「族長大人。」

  一個衛尉軍統領這麼喊著她,丟過來一把刀。

  沈連翹擡頭,看到那個衛尉軍背對自己,做出了保護的動作。

  族長?

  她什麼時候是族長了?什麼族長?

  來不及思考這些。

  那把刀有些重,刀柄黏糊糊,不知道是誰的血。

  沈連翹勉強握緊,穩定心神。

  她的腳前,趴著一個大周官家女眷。


  那姑娘十多歲,想必同她一樣,是來到宮裡避難的。但姑娘已經死了,她的後背被彎刀洞開,破爛的衣衫下,能看到翻起的皮肉。一隻手向前伸,因為疼痛,光潔的手指摳進磚縫,青紫一片。

  沒有人會保護她們了,除了她們自己。

  沈連翹挪動腳,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為她帶來一點勇氣,那些勇氣逐漸在體內聚集,讓她能夠瞪大眼睛,尋找賊寇的蹤跡。

  事實上也不必找。

  到處都是匈奴。

  沈連翹小心挪步,趁一個匈奴不注意,在他身後砍了一刀。但沈連翹的力度不夠,只劃破了匈奴的鎧甲。那匈奴轉身朝她追來,沈連翹逃無可逃,忽然撞見一棵壇口粗的樹。

  不知怎的,她的手抱住樹,身體下意識向上,迅速爬了兩丈高。

  那匈奴仰頭看她,被追上來的衛尉軍副統領一刀斬殺。

  「族長大人,」衛尉軍副統領張大嘴,顯然有些震驚於她的爬樹本領,想了想喊道,「您就藏在那裡吧。」

  不,她不能藏。

  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再砍,她一定能要了狗賊的性命。

  這麼想著,沈連翹向遠處看去。

  忽然見許多大周兵馬衝進來,為首的是一位左手持劍的將軍。

  劉禮,他回來了!

  滿城哭喊聲一片。

  雖然衝進城的匈奴主要兵力,都跑去攻陷皇宮了,但是滋擾百姓的散兵惡徒,越來越多。

  他們撲進洛陽城。

  燒,把敵人的城市燒成一片焦土。

  殺,留地不留人,免得你們日後反擊。

  搶,金銀珠寶豬馬牛羊,這是戰利品。

  掠,掠奪你們的女人和孩子,戰敗者的民族,沒有尊嚴。

  城門內抵抗的守軍越來越少了。

  他們要麼去守護皇宮,要麼已經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管家嚴君仆受了很重的傷,他靠在一截矮牆邊,把懷裡的茶壺取出來,咬掉封口,仰起頭,卻只喝到一滴。

  一個匈奴正把一個女人拖到大街上褻玩,看到嚴君仆手中的茶壺,忽然眼睛一亮,晃晃悠悠走過來。

  大周的茶壺,拿到沙漠去,能換一匹馬。

  嚴君仆已經站不起來。

  「想要?」他把茶壺揚起來,重重砸在地上。

  飛濺的碎片激怒了匈奴,那匈奴大喊一聲,伸出雙手,扼住了嚴君仆的喉嚨。

  不過他的力氣並不大。

  一根飛來的箭矢不偏不倚,刺進匈奴的太陽穴。

  匈奴倒在嚴君仆懷裡。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城牆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無數兵馬穿過破敗的城牆,衝進城中。

  「殺匈奴,救百姓,護國土!」

  為首的人端坐在馬上,揚弓大喊。

  身後雷霆般回應的聲音,震動整個京城。

  嚴君仆看著馬上的人,好似看到了許多年前他們相遇時,那個少年。

  那少年曆經風霜、披荊斬棘,從北地回來。

  他帶著三十萬兵馬,回到他的故土,他的家鄉,原本就該屬於他的,京城。

  孔佑,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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