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她得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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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靖抖如篩糠連聲告饒,嚇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郡主郡主,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奴婢只是盡心服侍郡主而已,別的什麼都不敢做啊。」

  沈連翹不慌不忙,她俯身抓住阿靖的頭髮,把她的臉強行擡起,逼視她道:「你知道麻辣血豆腐怎麼做嗎?血要放在乾淨的碗裡,不消一個時辰,就能凝固。這之後切塊過水,用豬油煎過川辣子麻椒,放蔥花韭菜,血塊入鍋燉煮,撒幾片芫荽,等我這道菜做好,你差不多才會咽氣。」

  她神態冰涼語氣冷漠,渾然不似這些日子被哄騙得溫良乖巧的皇族郡主。

  阿靖魂飛魄散,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

  「不准暈!」沈連翹道,「你回答我,你真的是從小跟著我嗎?」

  「不是,奴婢不是。」阿靖臉色慘白,喃喃道,「求郡主饒命!」

  沈連翹並無殺人之心。

  她鬆開阿靖,搬了個小杌子坐在阿靖對面,用匕首在手心輕輕劃拉著什麼,緩緩問話。

  「你是從哪兒來的?」沈連翹問。

  「奴婢的確是大梁來的,」阿靖道,「奴婢原本在大梁陛下面前奉茶,被陛下……強要過一次,奴婢不敢聲張,卻沒成想這事兒被皇后知道了,於是把奴婢打了一頓,又派來大周,說是做郡主的陪嫁丫頭。」

  聽起來也是個苦命的人。

  沈連翹忍不住有些同情阿靖,聲音也就不那麼冷厲了。

  「我以前的丫頭呢?」她問道。

  「郡主以前……」阿靖略猶豫些,沈連翹手裡的匕首便停下,驚得她連忙往下說,「郡主是在大周長大的,奴婢也是才認識郡主,不知道郡主的丫頭在哪裡。不過郡主的確是我們的郡主,身份沒有錯。」

  大梁的郡主卻在大周長大嗎?

  雖然這句話很奇怪,但沈連翹看阿靖的樣子,不像撒謊。

  她起身走到妝奩邊,打開最下面的小格子,取出一袋碎銀子。

  這些銀子不知道是她什麼時候放進去的,約有一百兩。

  沈連翹把這袋銀子放在阿靖面前。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嘆息道,「聽了你的事,我只覺得難過。都是爹娘生養的,沒道理有的人做丫頭,有的人做主子。更沒道理主子可以隨意欺負丫頭。」

  阿靖抹淚的手忽然停下,驚訝地看向沈連翹。

  沈連翹繼續道:「你今日有兩個選擇,要麼拿著這包銀子脫離奴籍,去找你的父母。要麼不要銀子,以後跟著我做事。我沒辦法許諾你什麼好處,不過是有你一口飯吃,按月給你月銀,不犯大錯,不會打你罵你。」

  沈連翹把匕首收起,等阿靖的答案。

  一百兩銀子,足夠她回到大梁。

  威逼一個人做事,不如她誠心相幫。

  阿靖猶豫著。

  她自然知道眼前的郡主只不過是大梁國君用來聯姻的工具。沈連翹勢單力薄,除了晉王的喜愛,沒有拿得出手的能耐。

  而自己離開,或許便可以回到父母身邊,再不必生死叵測地活著。

  但是……

  父母把她賣了,再回去,等著賣第二次嗎?

  阿靖擡起頭,看著沈連翹那一張鄭重其事的臉。

  她雖然剛才嚇唬自己,但她現在,只是一個真誠溫和的妙齡少女。

  沒有人對阿靖說過這些話,更沒有人說過,沒道理有人做丫頭,有人是主子。

  沒有一個主子把她當人看過。

  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只不過是任人驅使的奴隸,是可以買賣的賤物,是沒有尊嚴、任人踩踏的草芥。

  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把命運的決定權放在她手裡,由她來選。

  阿靖的淚水不斷湧出眼眶,擡臉道:「郡主,若我跟了您,您肯信我嗎?」

  「肯。」沈連翹道,「我還要差遣你去做事。」

  「我去做!」阿靖叩頭道,「從今往後,阿靖就只有一個主子。主子說什麼,阿靖就去做什麼。」

  沈連翹點點頭,示意阿靖起身道:「你藉故出去,幫我打聽一個人。」

  「打聽誰?」


  「孔佑,」沈連翹道,「孔子的孔,護佑的佑,打聽他是誰,家住哪裡,家中有誰。」

  是什麼人,藏在她心裡,留下淤積的,難以排遣的傷痛。

  是什麼人,讓她在失去記憶前刻下名字,生死不肯忘呢?

  她要打聽出來,她要去見那個人,然後揮起手重重地打他,問他憑什麼。

  憑什麼留在她心裡,憑什麼讓她這麼痛。

  大梁新帝屯兵邊境,以及匈奴人即將南下渡過黃河的消息,同時傳入京都。

  除了大梁正使黃萬仞,很少有人在意第一條消息。

  黃萬仞在使館來回踱步,不時差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屬實。

  他奉大梁皇帝蕭勢之命前來大周聯姻,結果大周公主還沒有娶回去,皇帝就換了。

  這可如何是好?

  還聯姻嗎?

  如果聯姻,那為何又屯兵邊境呢?

  黃萬仞考慮自己要不要找個藉口逃走。

  畢竟如果兩國開戰,恐怕大周會先拿他和沈連翹這兩個大梁人釁鼓祭旗。

  思來想去,黃萬仞決定給蕭閒寫一封信。

  當然首先要表示絕對服從新帝。

  最重要是要好好匯報一下自己在大周的辛苦,比如為大梁陛下擇選公主的經過。

  最後夸一夸這位公主。

  她叫什麼來著?華容公主成蔚然。不,已賜姓「劉」,華容公主劉蔚然。

  在黃萬仞還要奉承千里之外的新帝,希望蕭閒動動腦子不要跟大周開戰時,大周百姓已經攜家帶口想要逃出去了。

  要逃走的人,貧苦者少,富貴者多。

  大街上時不時有人掉落金幣細軟,惹人哄搶。

  城門當然關了。

  城門官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匈奴奸細入城。

  「不讓進可以,求官老爺放我們出去吧?」一位富商模樣的男人哀求道,他的隨從慌著往城門官懷裡塞錢。

  城門官有些猶豫,一個路過的長衫夫子卻罵起來。

  「急什麼?你們這些平日裡為富不仁只知道賺昧心錢的豪商巨賈!太平盛世時,你們借京城這好地方發橫財,匈奴還沒打過來,你們就要逃了!逃到別處掙錢去嗎?逃到別處活命去嗎?受庇護時不知感恩,國家落難第一個跑路!我看你們就是走狗賣國賊!天殺的!遺臭萬年吧!」

  那豪商不服氣,掀起帘子同夫子對罵。

  「你這個餿臭儒生,匈奴打過來了,不跑,等著被砍頭嗎?」

  「等?」夫子道,「沒什麼好等!我就站在這城裡,當壯丁,拉軍糧,護國土,殺賊寇!若他們在城外,我就擡石頭往下砸!他們進城,我就拿刀跟他拼。堂堂七尺男兒,為國殞命,死得其所!」

  那豪商啞口無言,四周卻響起叫好聲。

  「好!」

  「好!好!」

  「夫子說得對,咱們不走了,與大周軍士同進退!」

  城門內響起熱烈的回應聲,城門官也狠下心,緊閉城門不再受那些銀錢誘惑。

  國家有難,當萬眾一心,方能抵禦賊寇、同舟共濟。

  夫子還想說兩句,卻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向那人看過去,見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身穿深藍色短衫,黑棉褲,粗繩束腰,看起來很精神,又不怒自威。

  夫子想了想,頓時恍然道:「是嚴管家!多日不見!」

  那日從京兆府出獄,是嚴君仆扶著他。夫子雖然虛弱,卻記得這麼個人。

  嚴君仆對他笑笑,把他扯到小巷中,遞過來一個小包袱。

  包袱里有筆直卻堅硬的東西,摸起來像是木頭。

  「這是……」他疑惑道。

  「弓弩。」嚴君仆道,「給夫子防身用。」

  如今正逢戰時,弓弩這種東西只在黑市上有,且是千金難買之物。

  對於夫子這種臂力單薄的人來講,弓弩是最好的防身之物。

  甚至如果他真的要殺匈奴,這一把弩,也足夠震懾對方。


  「嚴管家何至於此?叫老夫……」

  夫子頓時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您是我們家小姐的老師,」嚴君仆道,「小姐她如今不方便出來,這些事,就由我們這些下人做了。」

  「連翹,哦不,和順郡主她還好吧。」

  「好。」嚴君仆眯眼笑道,「我剛從巷子裡走過,見那裡開滿連翹花,生機勃勃,野蠻堅韌。小姐她,也是這樣的。」

  夫子向巷子後面看去,果然見到連翹盛放,黃得奪目耀眼,讓人平白覺出一絲生之希望。

  百姓們從他二人旁邊經過,夫子和嚴君仆共同看向城牆。

  大周的城牆,絕不容賊寇翻越的城牆。

  城牆上正傳來示警的鼓聲。

  匈奴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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