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個夜晚她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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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姑娘仍然那麼美麗。

  即便自己也是女的,都恨不得捏一捏她瑩潤的臉頰,在她撲閃著大眼睛的視線下,偷瞄她光潔的脖頸。

  大梁貴族的服飾為沈連翹平添一層端莊,卻無法掩蓋她原本靈動的天性。

  那塊大雁玉佩用紅繩穿著,就掛在沈連翹胸前。

  成蔚然忽然想起她們一起去做冬衣時,自己詢問過這枚玉佩的來歷。

  「連翹,」她靈機一動道,「你雖然失去了記憶不認得我,但是我們真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比如,我知道你脖子裡這塊玉,是誰送的。」

  話說到這裡,成蔚然反而不急了。

  她鬆開沈連翹的手,施施然轉了個身,在屋內踱步。

  沈連翹下意識觸摸自己的玉,螓首微偏,美目中露出一絲疑惑,問道:「不是我從大梁帶來的嗎?」

  自從她醒來,脖子裡就掛著這塊玉了。

  玉質還算出眾,但雕工有些粗糙。沈連翹甚至想過,或許大梁的工匠手藝就是如此。

  成蔚然搖了搖頭,看著外面綻放的泡桐花苞,心中湧出濃濃的悲傷。

  「是一位朋友送的。」

  她沉聲道。

  「什麼朋友?」

  沈連翹走過來,追著她問。

  「一個男人,」成蔚然想了想,有些躊躇道,「他叫孔佑,……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也很有禮貌,很真誠。」

  孔佑……

  這個名字落在心中,泛起輕微的漣漪,那些遮蔽她記憶的濃霧,似乎變薄了些。

  「他長什麼樣子?」沈連翹急急問。

  「他的個頭有這麼高,」成蔚然比劃著名名,「他喜歡穿玄青,就是有點近似於墨色的衣服。」

  沈連翹後退半步,那夢中的殘影和城隍廟中類似幻象的身影里,都有一個身穿玄青衣服的男人。

  是他嗎?

  「他……」忍不住牽住成蔚然的衣袖,沈連翹寶石般的眼睛裡折射聰穎的光芒,「他的衣服上,可曾有什麼圖紋?」

  沈連翹的聲音有些顫抖,透著唯恐生變的緊張。

  成蔚然愁眉苦臉地轉過頭。

  她的記性可不如以前的沈連翹,圖紋?能記得常穿玄青就不錯了。

  正絞盡腦汁時,跟隨成蔚然前來的婢女忽然道:「雲紋,他的衣服上繡著雲紋。」

  這聲音低沉渾厚,哪有半點女人的樣子?

  沈連翹被嚇得朝那人看過去,見他已經走進來,單膝跪地,對沈連翹請安。

  「小的是宮中太醫,曾經為郡主請過脈。」

  這人正是化名孫莊的太醫良子沐。

  他剃去了鬍鬚,臉上敷上一層脂粉,頭髮彆扭地紮起來,勉強偽裝成女人的樣子。

  成蔚然不記得孔佑衣服上的圖紋,但好在良子沐記性不錯。在宮中輪值時,他多次遇到孔佑,也留意了他的穿著。

  良氏族人,原本就是為了復仇蟄伏在朝廷里。對皇室成員,當然萬般留心。

  「對了!」成蔚然道,「我還可以跟你講講你愛吃什麼。饅頭,對不對?」

  「對。」

  沈連翹示意太醫起身,她自己則坐到几案邊,伸出手道:「不必問了,我信你。」

  她不僅僅是信成蔚然說的話,還信她身上,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她們曾經頭對頭說過話,曾經一起吃過東西,曾經為了同一件事,笑到捧腹。

  良子沐立刻為沈連翹診脈,他謹慎鄭重,兩隻手臂都診過,才告辭退出屋子。

  時間緊張,被屏退的婢女已經快要回來了。

  成蔚然從衣袖中拿出一柄匕首,遞到沈連翹手中。

  「這是給你防身用的,」她有些不安地對沈連翹道,「匈奴正在同大周打仗,我怕……」

  沈連翹握著匕首的柄,揮動了一下,抿唇笑了。

  「有沒有大一點的啊,」她問,「比如……菜刀那麼大的。」

  成蔚然怔怔地看著她。

  因為笑起來,沈連翹眼中的木然少了幾分。那種提線木偶般的僵硬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狡黠。


  這種感覺如此熟悉,讓成蔚然幾乎落下淚水。

  她看得呆住,直到外面傳來婢女的聲音。

  「郡主,這會兒可以布菜嗎?」

  「可以了。」

  沈連翹站起身,牽住成蔚然的衣袖,往飯桌前走去。

  「總感覺成小姐瞞著我什麼,」她笑道,「但我又怕你胡亂說話,哄騙我。」

  「我能騙你什麼啊?」成蔚然嘟著嘴,感覺她們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

  其實她也不敢說太多。

  怕她被嚇到,怕她驚心難過,怕她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

  「騙我的銀子啊!」沈連翹笑道,「我的銀子可多了。」

  這可真是……

  成蔚然搖搖頭。

  忘了姓名都忘不了自己的銀子啊。

  出了大梁使館,成蔚然連忙詢問良子沐。

  「怎麼樣?」

  「不太好。」良子沐道,「郡主看來是服用了之前我委託公主轉交的解藥,但那解藥作用不大,毒藥已深入骨髓,恐怕難以拔除。」

  「怎麼就深入骨髓了?」

  「怎麼就難以拔除?」

  「她信任你,我才找你來的,你這是推脫嗎?」

  一向性格溫婉的成蔚然立刻惱了,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驚得良子沐汗流浹背,不斷擦臉,妝粉都掉了。

  「公主,公主,」他垂著頭道,「您容我再想想。您也相信我,我希望她好起來。」

  良子沐想起沈連翹看向自己的眼神,覺得很氣餒。良氏的族長,竟然不認得他了。

  成蔚然雖然疑惑良子沐同沈連翹的關係,但是沒有問。

  京都重地,每個人都是帶著秘密生活的。真要想知道什麼,她會去問沈連翹。

  大梁使館內,沈連翹藉故要午休,屏退婢女,坐在窗前。

  「孔佑……」

  她自言自語,希望能想起什麼。

  這個名字漸漸同記憶里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融合在一起,讓那身影有了生命一般,輪廓逐漸清晰。

  可是除此之外,仍舊是濃霧般的空白。

  沈連翹用手指蘸了一點茶水,把那個名字寫在几案上。

  「孔……」

  她的手忽然頓住,接著猛然翻折起衣袖,仔細看去。

  胳膊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了。

  當初深深刻下的字,如今長成絳紫色的,有些扭曲的疤痕。

  可即便是疤痕,也能清楚地看出那個字:「子。」

  婢女說,這個字是她為了求子刻下的。

  不,或許不是,因為這個「子」正是「孔」的半邊。

  沈連翹忽地起身,看向床榻。記憶像是找到一絲縫隙般,突然衝撞入腦海。那時的她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醒來,對身邊的男人道:「我怎麼了?」

  那男人正是劉禮,他安撫道:「良辰,你病了。」

  記憶中的她從床上挪下來,對劉禮道:「我沒有病!我今日是要……」她就站在這間屋子裡,忽然怔住,接著驚恐萬分道:「我想不起來了,我今日進宮,我要……」

  「良辰,良辰,」劉禮上前擁住她,柔聲安撫,「別怕,你只是病了。」

  「我不是病了。」沈連翹掙脫開對方退後一步,身子撞在妝奩上,面色恐懼,「我不是病了,我是忘了。你給我吃了什麼?我中毒了是不是?」

  那時的她就站在這個屋子裡同劉禮對峙。

  劉禮安慰著她:「這是為你好,你太傷心了,這麼下去是要死的。」

  「所以你要我忘記?」她的手抽開妝奩,取出裡面的簪子。

  那簪子似乎是用魚骨打磨的,鋒利異常。

  她突然轉過身,就這麼一簪子扎進皮肉,刻下字。

  「我要記得,我才不要忘記,我不要忘!」

  血液像熱泉般噴涌而出,她不覺得痛,只覺得撕心裂肺地絕望。

  劉禮從身後擁住她,斷手讓他的行動有些不便,他擁著她往後退去,摔在地上。


  「快來人,來人!」

  記憶里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劉禮把她困在懷裡,淚流滿面的樣子。

  「連翹,你不要這樣。」

  她手中的簪子掉落,記憶也在此時暗淡,像腦海中的蠟燭被人吹滅,只剩下幽深的空洞。

  泡桐花的氣味依舊那麼香甜,仿佛是一種能讓人忘記煩惱的藥物。

  沈連翹扶著屏風站在屋內,只覺得五臟六腑刀扎般疼痛。

  現在她知道自己手臂上的字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她依舊記不清那個人的樣子。

  現在她知道自己是怎麼失去記憶的了。

  這麼些天來在她身邊百般呵護的晉王殿下,親手給她餵了毒藥。

  「我到底是誰啊?」

  沈連翹喃喃道,撫了撫氣悶的胸口。

  「郡主,您睡下了嗎?」門外有婢女輕輕敲門。

  沈連翹沒有應聲。

  「郡主睡了,讓晉王殿下回吧。」阿靖道。

  她們的腳步聲慢慢消失,沈連翹緩緩走到妝奩前,抽開抽屜。

  那裡面的魚骨簪已經不見了。

  大梁正使黃萬仞親自送晉王劉禮出門。

  「殿下來得不太湊巧,其實可以把郡主喊起來的。」

  「那怎麼行?」劉禮立刻板起了臉,對黃萬仞怒目而視道,「你平時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嗎?」

  黃萬仞侷促地低頭,正要解釋,忽然見到劉禮的隨從跑過來了。

  夜崖因為大腿曾經受傷,走路有些跛腳。

  「殿下,」他臉色慘白道,「朔方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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