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匈奴退,殺孔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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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不似尋常信使那般恭敬。

  他個頭不高、長相普通、一路風塵僕僕,肩膀甚至落滿了灰。但他的眼神,讓見慣血雨腥風的衛燃也有些不自在。

  那是一種帶著壓迫感的眼神。

  是從遙遠的地方帶來,裹挾著不容置疑的皇權神威,降臨在這個小小的營帳內。

  衛燃接過信。

  紙張白潤如玉,隱有檀香縈繞。雖然是世家大族出身,衛燃也很難見到這樣的紙。

  這是天子御用之物。

  紙上的字鐵畫銀鉤入木三分,每一句,都像響雷在衛燃耳邊炸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擡頭,卻看到信使漠然的神情。

  「衛將軍閱畢即焚。」

  信使看一眼火盆。

  深秋時節,北地已經透著冷意。

  但衛燃覺得,最冷的不是無孔不入的空氣,而是自己手裡捏著的紙。

  他擡腳走到火盆前,猶豫片刻,還是把那封信投了進去。

  火焰燃盡一切,只留下膨脹著散去的灰燼。

  「衛將軍,」信使道,「還有一件喜事。陛下已差人前往高密,接您的妹妹入宮為妃。」

  「什麼?」衛燃猛然擡頭,甚至都忘記問一問,是哪個妹妹。

  他的族人都留在高密,最近的家信里,還沒有提過這件事。

  信使低著頭,唇角卻散開若有若無的笑,對衛燃拱手。

  「卑職告退。」

  「你等等!」衛燃叫住了信使。

  他有很多話想要問。

  陛下能否收回成命?為何此時要納我的家人為妃?這是皇恩浩蕩還是要挾衛家?

  但衛燃覺得這些話問出來,既幼稚,又沒有必要。

  在信使探詢的目光中,他的手伸入衣袖,取出一個錢袋。也沒看錢袋裡有多少錢,徑直遞給信使道:「一路風霜,閣下路上買酒喝。」

  「為陛下辦事,不敢吃酒耽擱。」

  信使雖然這麼說,還是收下錢袋,轉身告辭。

  衛燃在營帳內呆呆站著,許久沒有動。

  陛下的密信很簡單,說據朝廷查證,世子劉琅有謀逆舉動。可憐先太子只此一個骨肉,為皇族顏面計,密令衛燃在擊退匈奴後處死劉琅,給他一個以身殉國的美名。

  馬革裹屍、以身殉國,是衛燃這樣的將軍,也覺得榮寵的結局。

  他卻沒想到,皇帝要用這種方式,處死謀逆的臣子。

  還有,衛氏一直避免與皇室結為姻親,卻還是沒能逃過。皇帝幾歲了?他還能生養嗎?聽說禁慾養生,宮裡已經很多年沒有嬰兒誕生了。

  一時間衛燃覺得極度窩火,卻又不知道該找誰宣洩。

  帳外起了大風,他掀開帳簾出去,見世子爺正同步兵校尉說話。

  軍中設置八名校尉,分別是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他們直接聽命於大將軍,也會同副將談論軍情。

  孔佑自到軍中,並不像劉禮那樣同部將下屬打成一片。他保持著特別的距離感,反而增添了不少威信。

  步兵校尉很快請教完問題,離開時,對孔佑恭敬一禮。

  孔佑點頭,目光有意無意地停在衛燃身上。

  衛燃的心頓時跳快幾分,他假裝沒有注意到,轉過身離開。

  匈奴退,殺孔佑。

  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不能露出殺機,不能露出懷疑,不能讓人瞧出蛛絲馬跡。

  營帳中,晉王劉禮站在小小的窗子前,往外看了一眼。

  如果沒有認錯,剛剛送信來的,是皇帝的近身親隨,韓涼的部下。

  是什麼信呢?

  他在心中暗自揣測。

  「夜崖,」劉禮喚隨從道,「京中有信嗎?」

  「昨日才到了一封,」夜崖回稟,「一切如常。」

  京中送來的信不是全都交給劉禮的,有許多瑣碎的奏報,夜崖知道就行了。

  「蕭閒那裡怎麼樣?」

  「燕兒說,他只睡過她們一次,就膩了。如今換了別人。」


  燕兒,是當初蕭閒索要走的三位暖床婢女之一。

  劉禮轉過頭,神情厭惡。

  「當本王關心這些腌臢事嗎?是要到我這裡爭寵哭訴,叫本王教她如何纏住男人?」

  劉禮從小在宮中長大,見慣了嬪妃們為了爭寵,使出的那些陰詭手段。所以他厭惡那些京中貴女,不管她們婚前有多單純無邪,婚後都會惹人厭憎。

  見劉禮生氣,夜崖連忙解釋道:「所以卑職看過後沒有回信。」

  劉禮哼聲冷笑。

  「當初蕭閒找本王要人,本王也想試他到底怎樣。對于禁欲的人,本王總是會多留幾分警惕。」

  那三名女婢,其實是劉禮豢養的殺手。

  蕭閒也並未禁慾,他府中的女人越來越多了。這樣的人,總讓劉禮覺得,好對付了不少。

  「大梁那邊呢?」劉禮又問。

  「還沒有消息。」夜崖答道。

  大梁距離大周西北很遠,那些送去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回稟。

  劉禮嘆了一口氣,在帳內踱步,最後坐在鋪著虎皮的行軍榻上。他的神情有些焦躁,還有些惦念,桃花眼微微垂著,縈繞著心事。

  夜崖打量劉禮的神情,知道他想問什麼。

  想了想,他試探著道:「孔家那邊,倒有個消息。」

  劉禮長長的睫毛顫動,眼睛也睜大。

  「沈姑娘金樓的生意不錯,同丞相府的二小姐來往緊密。」

  「這些本王知道。」劉禮開口,臉上散開笑容。

  她就是這麼單純的人,只知道掙錢,掙好多錢。

  所以她也一定很好哄吧,等不久的以後,把國庫的鑰匙給她好了。

  天下錢糧,都是阿翹的。

  都是,良辰的。

  「還有一事,」夜崖苦思冥想,儘量把所有關於沈連翹的消息都稟報給劉禮,「沈姑娘小時候進學的夫子,似乎不太安分。」

  事情是因為朝廷今年加收稅賦引起的。

  稅賦過重,百姓不堪重負,有個教書先生便帶頭生事,號召了不少讀書人,要上書皇帝,懇求減輕稅賦。

  信里只說到這個教書先生也是沈姑娘的夫子,沒說別的。但夜崖覺得茲事體大。

  果然,劉禮一下子急了。

  「捎信回去!」他起身道,「賦稅之事,本王啟程前,朝廷便有決斷。不是他一個教書先生,幾個讀書人,能改得了的。叫沈連翹不要插手此事!」

  夜崖連連應聲,但劉禮還是覺得要出事。

  索性,他快步走到几案前,鋪開信箋開始寫信。信寫得匆忙,更來不及想好措辭。

  「送回去。」

  未等墨干,劉禮便把信箋交到夜崖手上。

  「派人去送……哦不!」他決意道,「你親自去送,務必對她好言相勸!實在不行,就動用我們的人,別讓她牽扯進去。」

  他的阿翹,是要做太子妃的姑娘,絕對不能做出跟陛下對抗的事。

  夜崖接過信箋,整個人慌了。

  想不到自己只是稟報了一件小事,就要千里迢迢送信回京了。這個沈連翹,真是殿下呵護備至的人啊。

  此時京都洛陽,沈連翹正在拍著桌子發火。

  「怎麼能把夫子抓了?」

  她今日才聽說因為請願降低賦稅的事,朝廷震怒,抓了幾個讀書人。沈連翹提心弔膽來看夫子,沒想到竟然把夫子抓去了。

  師母臉上淚痕剛乾,卻仍然在安慰沈連翹。

  「連翹別慌,官府不過是帶夫子去問話,很快就會把人放了。」

  官府哪裡有那麼好說話?

  她可是去過京兆府大堂的人,那個京兆尹湯瑞,就會欺負老實人。他們官官相護,可惡得很。還有那個御史中丞魏光嗣,老在朝堂上跟孔佑作對,也是壞人。

  不過光生氣沒什麼用,沈連翹決定去問問消息。

  她起身離開,師母忽然拖住了沈連翹的衣袖。

  「連翹,」師母哽咽道,「夫子是個硬脾氣,賦稅不降,他就算出來,也能把自己氣死。你看這街上,十戶六空,那四戶,餓死兩戶,逃荒兩戶。夫子心中有社稷,有百姓,看不得大家吃苦,他不是故意要滋事的。你若能見到他,告訴他,不要擔心家裡,讓他放心做事。」

  沈連翹握了握師母的手。

  雖然很感人,但這麼說的話,夫子不是就鬧得更厲害了嗎?

  難道不能說家中老母快要氣死了,趕緊認罪回來吧?

  或者說師母懷孕了,把他拉回來幫忙保胎?

  不過,當一路上覺得命更重要的沈連翹看到夫子時,還是被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自己格局小,只知道掙錢偷生了。

  真的就有一種人,願意赴湯蹈火,為萬民請命。

  沈連翹站在臭烘烘的牢房裡,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夫子……」她一邊哭,一邊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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