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娘家哥哥的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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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刀可以剁肉,也可以剁人。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會有一對疼愛自己的爹娘。

  或許還會有弟弟妹妹。

  她小時候不會被打到皮開肉綻,不會被餓到頭暈眼花,長大了也不會被人賤賣,不會在中秋節這一日,孤苦伶仃沒有爹娘。

  可那個人是皇帝。

  九五至尊、虎狼之威,久居深宮不得見,若殺他,難比登天。

  沈連翹以前不敢想,也不敢做,但今日在族人靈前,她覺得可以想一想。

  有志者事竟成。想一想,才有做成的可能。

  離開城隍廟時,沈連翹問了蕭閒幾個問題。

  「現在的良氏族人,還有多少?」

  蕭閒站定在道旁,認真道:「除了豢養的軍隊,正式在族籍里的,有三百七十二人。」

  「他們在哪裡?」沈連翹又問。

  「他們大多數已經更名換姓,或者在大梁,或者在大周。身份保密,卻把復仇當作頭等大事。」

  「那麼他們,」沈連翹想了想,問道,「是單獨行事,還是聽誰的號令?」

  蕭閒的唇角無聲地勾起,意味深長地看著沈連翹道:「以前,他們聽我的。但以後,可以聽族長的。」

  江州良氏,對族長唯命是從。

  這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前朝皇族遺脈,只認可血統。

  自從沈連翹的父母在宜陽殞命,良氏被朝廷絞殺,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蕭閒也是在知道姑母的身份後,才慢慢把良氏族人聚集到一起,藏在各處小心庇護。

  他算良氏的當家人,卻不是族長。

  「那麼良氏的族長,是怎麼定的呢?」沈連翹眉頭微鎖,看著蕭閒。

  蕭閒目光深深打量著沈連翹,突然伸出一隻手放在她的頭頂,鄭重道:「良氏的族長,就是你啊。」

  沈連翹怔在原地,忘了拂去蕭閒的手。

  「是不是有些底氣不足?」蕭閒和孔佑對視一眼,同沈連翹道。

  「是不是覺得只會揮舞菜刀,沒資格做良氏的族長?」他略帶嘲諷,卻又含著寵溺道。

  「是不是還覺得,如果良氏交到你手裡,甭說報仇,必然早早完蛋?」蕭閒一面瞧著沈連翹驚訝的表情,一面哈哈大笑起來。

  沈連翹忍不住擡手去打蕭閒的胳膊,打得蕭閒躲開,她才道:「你少廢話!這個族長之位,你敢給,我就敢坐!」

  「給給給!」

  蕭閒一連說了三個給字,接著慢條斯理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墨色的真絲囊袋,攥在手中一刻,鬆口氣,遞給沈連翹。

  那囊袋裡有個四四方方的東西,沉甸甸的。

  「你知道錦安十五年,他們議和時,為什麼要回江州去嗎?除了要在那裡把事情談妥,還因為良氏的印鑑,留在了江州。」

  蕭閒的目光從囊袋上收回,正色道。

  良氏的印鑑,便是前朝皇族的印鑑。

  雖然不是傳位玉璽那樣貴重的東西,卻也是良氏族人唯一信任的憑證。

  沈連翹緊緊攥住囊袋,隔著薄薄的真絲,能感覺到那方正東西上細密繁雜的紋路。

  這是良氏印鑑,是她的父親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

  她將帶著這枚印鑑,庇護族人,為父母親復仇。

  「名冊隨後給你。」蕭閒像是卸下了心頭大石,含笑道。

  孔佑一直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此時開口道:「翹翹,以後我要喚你良族長嗎?」

  他深邃的眼中皆是暖意,聲音里滿含鼓勵和激賞。

  沈連翹原本有些心虛的感覺散去,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的笑分外好看,如春天忽然降臨時百花盛開,美不勝收。蕭閒一時看得呆住,從那笑容里找尋著姑母的影子,忽然別過頭去。

  「東家,」沈連翹有些狡黠地晃動著手中的印鑑,「是不是想藉助良氏的力量啊?」

  孔佑早就承認過,他想同良氏合作。

  沈連翹曾經覺得被利用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現在倒覺得,挺好。

  生在這個世上,對別人有用,總勝過成為累贅。


  「不如漲一漲月銀?」她收回印鑑,笑道。

  「好。」孔佑並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光明磊落地承諾。

  「瞧我心肝妹子這點出息。」蕭閒捂住臉,搖了搖頭。

  他們三個站在秋日城隍廟外的銀杏樹下,一同笑了。

  微風吹拂過金黃的葉片,包裹著陽光醉人的暖意,灑在他們臉上。他們是心懷赤誠的少年,不懼險途、不負韶華。

  中秋過後,朝廷審定太傅楊秋皓父子謀逆一案,也擇定了問斬之日。

  原本在牢中一言不發的楊秋皓,忽然大呼冤枉起來。

  他絕食泣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鎮定自若。

  孔佑決定去牢里看看。

  天牢不好進。

  孔佑也並未瞞著皇帝,他上奏說身為苦主,想在楊秋皓問斬前見對方一面。

  皇帝慈悲,准了。

  可楊秋皓顯然不想見孔佑,他已經多日沒有吃飯,此時縮在牢房破舊的草墊上,見孔佑進來,忽然啐了一口。

  「你很得意吧?」聲音沙啞,想必是哭的了。

  「並沒有。」孔佑道。

  這個人死多少次,也不能讓父王母妃復活。他只是宜陽驛站的得利者,是那個人手中的刀。

  「你同先太子,不一樣。」楊秋皓搖著頭道,「你不如他坦蕩,你也不如他正直,你深藏不露劍戟森森,你包藏禍心野心勃勃!所以我要見陛下,我要告訴他,你有多可怕!」

  楊秋皓忽然站起身,雙腳拖著厚重的鎖鏈,向孔佑走來。

  「我要面聖,我要告誡陛下,殺了我並不能高枕無憂!只要劉琅活著,只要你活著,陛下就有危險!」

  楊秋皓目眥欲裂怒髮衝冠,似乎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來控訴孔佑。

  「楊太傅,」孔佑漠然地看著他的醜態,淡淡道,「陛下拋棄你了。」

  鎖鏈已經被楊秋皓的雙腳拉直,他無法再前行一步,乾脆怔怔地站著,亂發披散,形同鬼魅。

  「不可能!」楊秋皓嚎叫著。

  「楊嘯已經被殺,」孔佑道,「陛下收回了你的丹書鐵券。楊府十六歲以上男丁誅殺,十六歲以下充當軍役,女眷則沒入奴籍。這是陛下對你的恩賞,你覺得相比十六年前,陛下變了嗎?」

  陛下沒有變。

  他不會顧及絲毫的情誼。

  無論他的兄弟,還是為他搏過命的臣子。

  效忠於一個人之前,最好看看他的品性如何。

  「不可能,不可能!」楊秋皓搖著頭道,「陛下明明知道,是他,是他……」

  楊秋皓忽然噤聲不語,像是心中的話被一把無形的刀斬斷。

  那是皇權君威,是即便一條惡狗,也知道避讓的深淵。

  孔佑搖了搖頭道:「你的死已成定局,今日我來,是想問你一句話。」

  楊秋皓喃喃作聲,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但孔佑自顧自道:「那日邙山上,楊嘯說他有一份大禮送給陛下。不知道楊太傅你,知道那份大禮是什麼嗎?」

  楊秋皓的聲音忽然停止,他茫然地擡起頭,眼神漸漸亮起。

  「大禮?大禮?哈,哈哈……」楊秋皓大笑起來。

  「好!好嘯兒,到最後,終於聽了爹一次話!」

  「是什麼?」孔佑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

  楊秋皓卻陰冷地笑了。

  「這才叫兩不相欠,兩不相欠!你滅我族人,我亡你江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楊氏不得好死,你們劉氏……」

  他不再說話,忽然轉過身去,緩慢地走到草墊前,坐下去。

  背對孔佑,楊秋皓又哭又笑,卻不再同他說一句話。

  雖然沒有問出什麼,但孔佑隱隱覺得,那件楊嘯送給皇帝的禮物,跟北地有關。

  「心肝妹子!」蕭閒今日來看沈連翹,沒有帶吃的,只帶著一張紙。

  那是一張很大的紙,做了防水處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姓名,職業,住址,都在上面了。」蕭閒道。


  這是良氏現存族人的名單。

  沈連翹一列列看過去,竟然發現裡面的許多人,就在大周朝廷里。

  「怎麼會這樣?」她問道。

  蕭閒有些得意地笑笑。

  「想在大周做官,無非是先『舉孝廉』,再考『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這些。實在是簡單得很。」

  沈連翹不由得連聲讚嘆:「那說不定他們中,便有人能接近皇帝。」

  蕭閒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咱們的人少,一個都不能再死。故而不可輕舉妄動。」

  「明白了。」沈連翹重重點頭。

  「還有,」蕭閒交代道,「這個名單,不准告訴孔佑。」

  世事多變,誰知道眼前的幫手,會不會成為往後的敵人呢?

  沈連翹猶豫一刻,點頭答應。

  蕭閒又道:「你用多久,能夠把名單背下來?我等你背完,就燒掉。以後這些人,就只有你知道是誰。」

  「哥哥不也知道?」

  「哥哥背不會。」蕭閒道,「這名單,該燒了。」

  「我看看……」沈連翹掃了一眼名單,乖巧道,「大概需要……十……」

  「十個時辰?」蕭閒點頭。

  雖然有些慢,但也情有可原。

  「九……」沈連翹目不斜視看著名單,認真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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