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晉王的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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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靜了靜。

  窗欞上天青色的軟煙羅被風吹動,如一團凝聚濕氣的薄霧。「啪」地一聲響動,是什麼東西從窗台上掉落。孔佑幾乎在那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便已起身,向窗台走去,親手合上窗子。

  連貫的動作掩飾了孔佑內心的慌張,卻無法掩飾他眼中划過的敵意。

  而蕭閒卻握緊了手中的茶盞,在稍縱即逝的驚訝後,眯眼看定沈連翹的面孔。

  似乎他比劉禮,更想知道沈連翹的答案。

  「不行啊……」沈連翹的聲音小小的,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我不能嫁給你啊。」

  「如何不能?」劉禮道,「若是因為身份地位,為大周和大梁邦交穩固,聯姻是一件好事。」

  他擅長利用一切契機,如今的契機,便是沈連翹其實是大梁國郡主。

  他們也可算得上門當戶對。

  沈連翹把懷裡的兔子放下去,有些拘束道:「真的不能。」

  她不能說我懷疑你父親,當今的皇帝便是宜陽縣火災的主謀。她不能說你父親弒兄謀位是個壞人,所以我也不能嫁給你。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不能當面說,說了是要死人的。

  「晉王殿下,」沈連翹挪開一步道,「承蒙好意。」

  怕沈連翹就此離開,劉禮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

  沈連翹的手不似那些貴女般光滑細膩、日日塗抹著厚厚的膏脂。她的手雖然柔軟,卻能摸到關節處薄薄的繭。

  她不是衣食無憂被人侍奉著長大的。

  她吃盡了苦頭,剛剛擺脫挨餓受凍的日子。

  劉禮一時間喉中酸澀心中難過,恨不得把她擁進懷裡。

  「放開!」沈連翹用力甩著,沒有甩掉對方。

  「劉禮!」

  一聲厲斥讓劉禮收回神智,他呆呆地任由沈連翹收手逃走,有些迷惑地看向孔佑。

  「兄長,」劉禮道,「你喚我?」

  「怎可如此行事放蕩?」孔佑道,「莫非你這些年的長進,只在於此嗎?」

  聲音嚴厲,是兄長對弟弟的訓誡。

  真厲害啊,都忘了平日保持的溫雅和煦了嗎?

  劉禮心底在笑,臉上也露出不屑的笑。

  「是本王孟浪了,沈姑娘不願意,那便算了吧。」

  就當作他是一時起意考慮不周吧。不過是被人拒絕而已。

  劉禮說完轉身,緊盯著沈連翹的背影。

  她走得那麼快,甚至忘記了帶上楚楚。秋香色的褙子輕輕拂動,瘦弱的肩頭卻似蘊藏著無限的力量。

  劉禮的手指攥緊腰間玉玦,揉搓著,感覺百爪撓心般蠢蠢欲動。

  想要……想要她。

  但他安撫著自己。

  一時的逃脫不算什麼,要徐徐圖之。

  劉禮擡步向外走去,甚至忘了同孔佑和蕭閒告別。

  「不要你的兔子了?」蕭閒提醒他道。

  「本來就是沈姑娘的,」劉禮道,「叫她好好養著,本王有空,會多來看看。」

  留下楚楚給她,是留下了一根連接他們兩個的線。

  像月老牽著姻緣的線,早晚有一日,把她牽到自己身邊。

  一連三日,沈連翹不敢見孔佑。

  被劉禮當著孔佑的面求娶,她覺得既尷尬又難為情。

  那天晚些時候,沈連翹偷偷溜進前廳,把楚楚抱了回來。

  兔子被劉禮養得很好,皮毛光滑雪白,肉乎乎胖嘟嘟。脾氣也好,沈連翹坐在椅子上嗑瓜子時,它會跳到她的膝蓋上,乖乖趴著。有一次沈連翹起床,發現它團在枕頭上,長毛伴隨著呼吸輕輕抖動,分外可愛。

  楚楚不知道她的心事,但孔佑已經察覺到沈連翹對自己的疏離。

  中秋節的清晨,他特地囑咐嚴君仆,午飯時家裡人一起用。

  這是孔宅的傳統,每年中秋和年節兩個日子,不分主僕共同用餐。

  用完午飯,孔佑會派節禮賞銀。

  很多僕役會花光月銀,就等著這一日領了賞銀,能攢點。


  但是中午用飯時,沈連翹沒有出現。

  「過節嘛,」嚴君仆解釋道,「沈掌柜回家了。」

  家?

  她在京城的家,難道是沈宅嗎?

  孔佑覺得有些意外,沒想到住了這麼久,她也沒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

  午飯索然無味,孔佑吃完飯起身出門,順手拿了一顆熟透的石榴。

  沈連翹買了不少東西回沈宅。

  畢竟是中秋這樣的節日。

  娘喜歡吃天味齋的月餅,以前爹在時,娘每年都說想吃,卻捨不得。妹妹紅芍喜歡的就多了,石榴、田螺、菱角、芋頭,沒有她不愛吃的。至於沈大河,沈連翹買東西時,專門避開了他喜歡的。

  娘自然歡歡喜喜把沈連翹迎回去,蒸了她愛吃的棗花饅頭,又炒了兩樣菜。把沈連翹買回的熟食切好擺上,一家人祭告過先祖,就可以動筷子了。

  「怎麼沒帶桂花酒啊?」沈大河問她道。

  「喝什麼酒?」沈家娘子橫了沈大河一眼,又道,「等你娶妻那一日,有的是酒喝。」

  聽說沈大河要娶妻,沈連翹拿起石榴掰開,把石榴籽剝到破碗裡,假裝沒聽見。

  沈家娘子和沈大河對視一眼,用眼神攛掇著對方先開口。

  沈大河一副你不說拉倒的樣子,逼得沈家娘子沒辦法,只得給沈連翹夾了一口菜,問道:「連翹,聽說你的親爹親媽,是江州良氏?」

  沈連翹放下石榴,回答道:「是。」

  「那可真是了不得!」沈家娘子「嘖嘖」兩聲道,「娘前日才知道,孔家家主是先太子的兒子,如今是世子爺了!怪不得他千方百計尋你用你還護著你,先太子可是跟你親爹親娘好得很。」

  「是啊,」沈大河附和道,「死都死在一起了。」

  「哥!」沈紅芍擡頭阻止沈大河道,「你說這個幹嗎?今日是中秋!」

  一家團圓的時候,提起別人父母親是怎麼慘死的,確實不太妥當。沈大河歪著頭哼一聲,看看沈家娘子。

  沈家娘子會意,繼續問道:「那良家,可曾給你留下些產業啊?」

  沈連翹已經餓了。

  她想啃饅頭,想喝稀粥,想嘗一口自己特地買回來的豬大腸。實在不行,石榴很甜,她想剝一整碗,用勺子舀著吃。

  但沈家母子一直說,她就只能一直聽。

  這會兒沈連翹也懂了,是問她有沒有產業。

  「沒有。」她答道。

  雖然蕭閒說有一堆帳本給她,但是東西還沒有到呢。

  「那……」沈家娘子有些難為情道,「可有銀兩嗎?你看,你今年才十六歲,這些東西,還是讓娘親給你保管吧。」

  聽說晉王去賠禮,送了不少東西。其實貴人們還是皮肉金貴,只不過被打了一棍子,哪裡用得著送那麼多好東西呢?再說了,她是沒有嫁人的姑娘,要送,也得送到沈宅嘛。

  「銀兩有一些,」沈連翹道,「不過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哥要娶妻啊!」沈家娘子語重心長道,「得把咱們的房子翻修一下。對方家裡的聘禮,咱們也得出啊。」

  原來是這樣啊。

  沈連翹輕輕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沈大河。

  多麼奇怪。

  他們兄妹十幾年,自己竟然想不起他半點的好來。

  記憶里都是他責打自己的樣子,瓦片、石頭、刀子,只要是沈大河能拿到手的,都能丟到她身上。有時候自己還在夢裡,沈大河一拳頭砸在她臉上,痛得她從床上掉下來,爬著逃跑。

  他還會搶走她的東西。她養的魚被他吃了,她養的貓咪被他吊死,她養的小兔子被他剝皮烤了。她從外面撿回來一顆鳥蛋,都能被他偷走。

  這樣的人,自己得出錢為他娶妻,讓他子孫滿堂。

  「娘,」沈連翹的身子下意識向後靠,離對面的沈大河遠一些,她的腿腳也有些緊張,那是隨時在準備逃跑,「紅芍如果出嫁,我來送嫁妝。您往後的開銷,我也供著。但是沈大河成親,我不出錢。」

  那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銀子,好骨頭不給惡狗。

  沈家娘子驚訝地看著沈連翹,她嘴唇發抖手指顫動,情緒激動卻說不出話。


  倒是沈大河猛然起身,指著沈連翹的鼻子道:「憑什麼不出錢!爹娘白養你這麼大!如今你出息了,就狗仗人勢看不起人了是不是?」

  他一巴掌拍飛沈連翹面前的碗。

  沈連翹不肯示弱,端起豬大腸扣了沈大河一頭。

  「你才是惡狗一條!」

  她邊罵邊跑,沈家娘子來拉她,沈紅芍拉住沈大河,他掛著一腦袋的豬大腸,氣急敗壞卻不敢像以前那樣追著沈連翹打。

  沈連翹從沈宅出來。

  想到自己從小盼著的中秋節,到底沒有哪一次真正地闔家團圓。

  想到自己對沈家人來說,到底是外人。

  想到自己還餓著肚子,剝好的石榴也沒有吃。

  她站在大街上,難過地掉起眼淚。

  「怎麼哭了?」

  不遠處響起溫和的聲音,有一個人慢慢走過來。

  他手裡握著一顆石榴,深青圓領袍上繡著白色的雲紋,單眼皮內是柔軟憐惜的光芒。

  沈連翹走近幾步,用額頭抵著他的胸口,大哭起來。

  ……

  註:「軟煙羅」是曹公在《紅樓夢》中寫的一種珍貴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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